正文14751484


    所謂臣子不忍心提,那是瞎扯,不敢提倒是真的。


    朱由校的母親王才人死得很早,他爹當了幾十年太子,自己命都難保,這一代人的事都搞不定,哪有時間關心下一代。所以朱由校基本算是客氏養大的。


    十幾年朝夕相處,而且客氏又是“妖豔美貌,品行**蕩”,要有點什麽瓜田李下,雞鳴狗盜,似乎也能理解。


    就年齡而言,客氏比朱由校大十八歲,按說不該引發猜想,可惜明代皇帝在這方麵,是有前科的。比如成化年間的明憲宗同誌,他的保姆萬貴妃,就比他大十九歲,後來還名正言順地搬被子住到一起。就年齡差距而言,客氏也技不如人,沒能打破萬保姆的記錄,如此看來,傳點緋聞,實在比較正常。


    當然,這兩人之間到底有沒有貓膩,誰都不知道,知道也不能寫,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陛下對於這位保姆,是十分器重的。


    客氏就是這麽個人物,皇帝捧,大臣讓,就連當時的東廠提督太監和內閣大臣都要給她幾分麵子。


    對年過半百的魏忠賢而言,這個女人,是他成功的唯一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於是,他下定決心,排除萬難,一定要爭取這個人。


    而爭取這個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她成為自己的老婆。


    你沒有看錯,我沒有寫錯,事實就是如此。


    雖然魏忠賢是個太監,但他是可以找老婆的。


    作為古代宮廷的傳統,太監找老婆,有著悠久的曆史,事實上,還有專用名詞——對食。


    對食,就是大家一起吃飯,但在宮裏,你要跟人對食,人家不一定肯。


    曆代宮廷裏,有很多宮女,平時不能出宮,且沒啥事幹,且不能嫁人,長夜漫漫寂寞難耐,閑著也是閑著,許多人就在宮中找對象,可是宮裏除皇帝外,又沒男人,找來找去,長得像男人的,隻有太監。


    沒辦法,就這麽著吧。


    雖說太監不算男人,但畢竟不是女人,反正有名無實,大家一起過日子,說說話,也就湊合了。


    這種現象,即所謂對食。自明朝開國以來,就是後宮裏的經典劇目,經常上演,一般皇帝也不怎麽管,但要遇到凶惡型的,還是相當危險。比如明成祖朱棣,據說被他看見,當頭就是一刀,眼睛都不眨。


    [147]


    到明神宗這代,開始還管管,後來他都不上朝,自然就不管了。


    但魏忠賢要跟客氏“對食”,還有一個極大的障礙:客氏已經有對象了。


    其實對食,和談戀愛也差不多,也有第三者插足,路邊野花四處踩,尋死覓活等俗套劇情,但這一次,情況有點特殊。


    因為客氏的那位對食,恰好就是魏朝。


    之前我說過了,魏朝是魏忠賢的老朋友,還幫他介紹過工作,關係相當好,所謂“朋友妻,不可欺”,實在是個問題。


    但魏忠賢先生又一次用事實證明了他的無恥,麵對朋友的老婆,二話不說,光膀子就上,毫無心理障礙。


    但人民群眾都知道,要找對象,那是要條件的,客氏就不用說了,皇帝的乳母,宮裏的紅人,不到四十,“妖豔美貌,品行**蕩”,而魏朝是王安的下屬,任職乾清宮管事太監,還管兵仗局,是太監裏的成功人士,可謂門當戶對。


    相比而言,魏忠賢就寒摻多了,就一管倉庫的,靠山也倒了,要挖牆腳,希望相當渺茫。


    但魏忠賢沒有妄自菲薄,因為他有一個魏朝沒有的優點:膽兒大。


    作為曾經的賭徒,魏忠賢膽子相當大,相當敢賭。表現在客氏身上,就是敢花錢,明明沒多少錢,還敢拚命花,不但拍客氏馬屁,花言巧語,還經常給她送名貴時尚禮物,類似今天送法國化妝品,高級香水,相當有殺傷力。


    這還不算,他隔三差五請客氏吃飯。吃飯的檔次是“六十肴一席,費至五百金”。翻譯成白話就是,一桌六十個菜,要花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銀子,大約是人民幣四萬多,就一頓飯,沒落太監魏忠賢的消費水平大抵如此。


    人窮不要緊,隻要膽子大,這就是魏忠賢公公的人生準則。其實這一招到今天,也還能用,比如你家不富裕,就六十萬,但你要敢拿這六十萬去買個戒指求婚,沒準真能蒙個把人回來。


    外加魏太監不識字,看上去傻乎乎的,老實得不行,實在是宮中女性的不二選擇,於是,在短短半年內,客氏就把老情人丟到腦後,接受了這位第三者。


    然而在另外一本史籍中,事情的真相並非如此。


    [1477]


    幾年後,一個叫宋起鳳的人跟隨父親到了京城。因為他家和宮裏太監關係不錯,所以經常進宮轉悠,在這裏他看到很多,也聽到了很多。


    幾十年後,他把自己當年的見聞寫成了一本書,取名《稗說》。


    所謂稗,就是野草。宋起鳳先生的意思是,他的這本書,是野路子,您看了愛信不信,就當圖個樂,他不在乎。


    但就史料價值而言,這本書是相當靠譜的。因為宋起鳳不是東林黨,不是閹黨,不存在立場問題,加上他在宮裏混的時間長,許多事是親身經曆,沒有必要胡說八道。


    這位公正的宋先生,在他的野草書裏,告訴我們這樣一句話:


    “魏雖腐餘,勢未盡,又挾**以媚,得客歡。”


    這句話,通俗點說就是,魏忠賢雖然割了,但沒割幹淨。後半句兒童不宜,我不解釋。


    按此說法,有這個優勢,魏忠賢要搶魏朝的老婆,那簡直是一定的。


    能說話,敢花錢,加上還有太監所不及的特長,魏忠賢順利地打敗了魏朝,成為了客氏的新對食。


    說穿了,對食就是談戀愛,談戀愛是講規則的,你情我願,談崩了,女朋友沒了,回頭再找就是了。


    但魏朝比較慘,他找不到第二個女朋友。


    因為魏忠賢是個無賴,無賴從來不講規則,他不但要搶魏朝的女朋友,還要他的命。天啟元年(120),在客氏的配合下,魏朝被免職發配,並在發配的路上被暗殺。


    魏忠賢之所以能夠除掉魏朝,是因為王安。


    作為三朝元老太監,王安已經走到了人生的頂點,現在的皇帝,乃至於皇帝他爹,都是他扶上去的,加上東林黨都是他的好兄弟,那真是天下無敵,比東方不敗猛了去了。


    可是王安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喜歡高帽子。


    高帽子,就是拍馬屁。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真可謂是至理名言,無論這人多聰明,多精明,隻要找得準,拍得狠,都不堪一擊。


    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我們就知道,馬屁,是有聲音的。


    但魏忠賢的馬屁,打破了這個俗套,達到馬屁的最高境界——無聲之屁。


    [1478]


    每次見王安,魏忠賢從不主動吹捧,也不說話,隻是磕頭,王安不叫他,他就不去,王安不問他,他就不說話。王安跟他說話,他不多說,態度謙恭點到即止。


    他不來虛的,盡搞實在的,逢年過節送東西,還是猛送,禮物一車車往家裏拉。於是當魏朝和魏忠賢發生爭鬥的時候,他全力支持了魏忠賢,趕走了魏朝。


    但他並不知道,魏忠賢的目標並不是魏朝,而是他自己。


    此時的魏忠賢已經站在了門檻上,隻要再走一步,他就能獲取至高無上的權力。


    但是王安,就站在他的麵前。必須鏟除此人,才能繼續前進。


    跟之前對付魏朝一樣,魏忠賢毫無思想障礙,朋友是可以出賣的,上級自然可以出賣,作為一個無賴、混混、人渣,無時無刻,他始終牢記自己的本性。


    可是怎麽辦呢?


    王安不是魏朝,這人不但地位高,資格老,跟皇帝關係好,路子也猛,東林黨的楊漣、左光鬥都經常去他家串門。


    要除掉他,似乎絕無可能。


    但是魏忠賢辦到了,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


    天啟元年(120),司禮監掌印太監盧受因為犯了事,被罷免了。


    在當時,盧受雖然地位高,勢力卻不大,所以這事並不起眼。


    王安,正是栽在了這件並不起眼的事情上。


    前麵講過,在太監裏麵,最牛的是司禮太監,包括掌印太監一人,秉筆太監若幹人。


    作為司禮監的最高領導,按照慣例,如職位空缺,應該由秉筆太監接任。在當時而言,就是王安接任。


    必須說明,雖然王安始終是太監的實際領導,但他並不是掌印太監,具體原因無人知曉。可能是這位仁兄知道槍打出頭鳥,所以死不出頭,想找人去頂缸。


    但這次不同了,盧受出事後,最有資曆的就剩下他,隻能自己幹了。


    但魏忠賢不想讓他幹,因為這個位置太過重要,要讓王安坐上去,自己要出頭,隻能等下輩子了。


    可是事實如此,生米做成了熟飯,魏忠賢無計可施。


    王安也是這麽想的,他打點好一切,並接受了任命。按照以往的慣例,寫了一封給皇帝的上疏。主要意思無非是我無才無能,幹不了,希望皇上另找賢能之類的話。


    接受任命後,再寫這些,似乎比較虛偽,但這也是沒辦法,在我們這個有著光榮傳統的地方,成功是不能得意的,得意是不能讓人看見的。


    幾天後,他得到了皇帝的回複:同意,換人。


    [1479]


    王安自幼入宮,從倒馬桶幹起,熬到了司禮監,一向是現實主義者,從不相信什麽神話。但這次,他親眼看見了神話。


    寫這封奏疏,無非是跟皇帝客氣客氣,皇帝也客氣客氣,然後該幹嘛幹嘛,突然來這麽一杠子,實在出人意料。


    但更出人意料的是,沒過多久,他就被勒令退休,徹底趕出了朝廷。而那個他親手捧起的朱由校,竟然毫無反應。


    魏忠賢,確實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在苦思冥想後,他終於找到了這個不是機會的機會:你要走,我批準,實在是再自然不過。


    但這個創意的先決條件是,皇帝必須批準,這是有難度的。因為皇帝大人雖說喜歡當木工,也沒啥文化,但要他下手坑捧過他的王公公,實在需要一個理由。


    魏忠賢幫他找到了這個理由:客氏。


    乳母、保姆、外加還可能有一腿,憑如此關係,要他去辦掉王公公,應該夠了。


    王安失去了官職,就此退出政治舞台,淒慘離去。此時他才明白,幾十年的宦海沉浮,爾虞我詐的權謀,扶植過兩位皇帝的功勳,都抵不上一個保姆。


    心灰意冷的他打算回去養老,卻未能如願。因為一個人下定決心,要斬草除根,這人不是魏忠賢。


    以前曾有個人問我,在整死嶽飛的那幾個人裏,誰最壞?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秦檜。


    於是此人臉上帶著欠揍的表情,微笑著對我說,不對,是秦檜他老婆。


    我想了一下,對他說:你是對的。


    我想起了當年讀過的那段記載,秦檜想殺嶽飛,卻拿不定主意幹不幹,於是他的老婆,李清照的表親王氏告訴他,一定要幹,必須要幹,不幹不行,於是他幹了。


    魏忠賢的情況大致如此,這位仁兄雖不認朋友,倒還認領導,想來想去,對老婆客氏說,算了吧。


    然後,客氏對他說了這樣幾句話:


    “移宮時,對外傳遞消息,說李選侍挾持太子的,是王安,東林黨來搶人,把太子拉走的,是王安;和東林黨串通,逼李選侍遷出乾清宮的,還是王安。此人非殺不可!”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表情十分嚴肅,態度十分認真。


    女人比男人更凶殘,信乎。


    [1480]


    魏忠賢聽從了老婆的指示,他決定殺掉王安。


    這事很難辦,皇帝大人比魏忠賢厚道,他固然不用王安,卻絕不會下旨殺他。


    但在魏忠賢那裏,就不難辦了。因為接替王安,擔任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是他的心腹王體乾,而他自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提督太監,大權在握,想怎麽折騰都行,反正皇帝大人每天都做木匠,也不大管。


    很快,王安就在做苦工的時候,發生了意外,夜裏突然就死掉了,後來報了個自然死亡,也就結了。


    至此,魏忠賢通過不懈的無恥和卑劣,終於掌握了東廠的控製權,成為了最大的特務。皇帝的往來公文,都要經過他的審閱,才能通過,最少也是一言八鼎了。


    然而,每次有公文送到時,他都不看,因為他不識字。


    在文盲這一點上,魏忠賢是認賬且誠實的,但他並沒有因此耽誤國家大事,總是把公文帶回家,給他的狗頭軍師們研究,有用的用,沒用的擦屁股墊桌腳,做到物盡其用。


    入宮三十多年後,魏忠賢終於走到了人生的高峰。


    但還不是頂峰。


    戰勝了魏朝,除掉了王安,搞定了皇帝,但這還不夠,要想成為這個國家的真正統治者,必須麵對下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敵人——東林黨。


    於是,在成為東廠提督太監後不久,魏忠賢經過仔細思考、精心準備,對東林黨發動攻擊。


    具體行動包括,派人聯係東林黨的要人,包括劉一璟、周嘉謨、楊漣等人,表示自己剛上來,許多事情還望多多關照,並多次附送禮物。


    此外,他還在公開場合,讚揚東林黨的某些幹將,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更讓人感動的是,他多次在皇帝麵前進言,說東林黨的趙南星是國家難得的人才,工作努力認真,值得信賴,還曾派自己的親信上門拜訪,表達敬意。


    除去遭遇車禍失憶,意外中風等不可抗力因素,魏忠賢突然變好的可能性,大致是0%,所以結論是,這些舉動都是偽裝。在假象的背後,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魏忠賢想跟東林黨做朋友。


    有必要再申明一次,這句話我沒有寫錯。


    其實我們這個國家的曆史,一向是比較複雜的。所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能湊合就湊合,能糊弄就糊弄。向上追溯,真正執著到底,絕不罷休的,估計隻有山頂洞人。


    魏忠賢並不例外,他雖然不識字,卻很識相。


    [1481]


    他非常清楚,東林黨這幫人不但手握重權,且都是讀書人,其實手握重拳並不可怕,書呆子才可怕。


    自古以來,讀書人大致分為兩種,一種叫文人,另一種叫書生。文人是“文人相輕”,具體特點為比較無恥外加自卑。你好,他偏說壞;你行,他偏說不行;膽子還小,平時罵罵咧咧,遇上動真格的,又把頭縮回去,實在是相當之扯淡。


    而書生的主要特點,是“書生意氣”,表現為二杆子加一根筋。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認死理,平時不惹事,事來了不怕死。關鍵時刻敢於玩命,文弱書生變身鋼鐵戰士,不用找電話亭,不用換衣服,眨眼就行。


    當年的讀書人,還算比較靠譜,所以在東林黨裏,這兩種人都有,後者占絕大多數,形象代言人就是楊漣,咬住就不撒手,相當頭疼。


    這種死腦筋,敢於亂來的人,對於見機行事、欺軟怕硬的無賴魏忠賢而言,實在是天然的克星。


    所以魏忠賢死乞白賴地要巴結東林黨,他實在是不想得罪這幫人。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混碗飯吃嘛,我又不想當皇帝,最多也就是個成功太監,你們之前跟王安合作愉快,現在我來了,不過是換個人,有啥不同的。


    對於魏忠賢的善意表示,東林黨的反應是這樣的:上門的禮物,全部退回去,上門拜訪的,趕走。


    最不給麵子的,是趙南星。


    在東林黨人中,魏忠賢最喜歡趙南星,因為趙南星和他是老鄉,容易上道,所以他多次拜見,還人前人後,逢人便誇趙老鄉如何如何好。


    可是趙老鄉非但不領情,拒不見麵。有一次,還當著很多人的麵,針對魏老鄉的舉動,說了這樣一句話:宜各努力為善。


    聯係前後關係,這句話的隱含意思是,各自幹好各自的事就行了,別動歪心思,沒事少煩我。


    魏忠賢就不明白了,王安你們都能合作,為什麽不肯跟我合作呢?


    其實東林黨之所以不肯和魏忠賢合作,不是因為魏忠賢是文盲,不是因為他是無賴,隻是因為,他不是王安。


    沒有辦法,書生都是認死理的。雖然從本質和生理結構上講,王安和魏忠賢實在沒啥區別,都是太監,都是司禮監,都管公文,但東林黨一向是做熟不如做生,對人不對事,像魏忠賢這種無賴出身,行為卑劣的社會垃圾,他們是極其鄙視的。


    [1482]


    應該說,這種思想是值得尊重的,值得敬佩的,卻是絕對錯誤的。


    因為他們並不知道,政治的最高技巧,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妥協。


    魏忠賢憤怒了,他的憤怒是有道理的,不僅是因為東林黨拒絕合作,更重要的是,他感覺自己被鄙視了。


    這個世上的人分很多類,魏忠賢屬於江湖類,這種人從小混社會,狐朋狗友一大串,老婆可以不要,女兒可以不要,隻有麵子,是不能不要的。東林黨的蔑視,給他那汙濁不堪的心靈以極大的震撼,他痛定思痛,幡然悔悟,毅然做出了一個決定:


    既然不給臉,那就撕破臉吧!


    但魏公公很快就發現,要想撕破臉,一點也不容易。


    因為他是文盲。


    解決魏朝、王安,隻要手夠狠,心夠黑就行,但東林黨不同,這些人都是知識分子,至少也是個進士,擅長朝廷鬥爭,這恰好是魏公公的弱項。


    在朝廷裏幹仗,動刀動槍是不行的,一般都是罵人打筆仗,技術含量相當之高,多用典故成語,保證把你祖宗罵絕也沒一髒字,對於字都不識的魏公公而言,要他幹這活,實在有點勉為其難。


    為了適應新形勢下的鬥爭,不至於被人罵死還哈哈笑,魏公公決定找幾個助手,俗稱走狗。


    最早加入,也最重要的兩個走狗,分別是顧秉謙與魏廣微。


    顧秉謙,萬曆二十三年(1595)進士,壞人。


    此人翰林出身,學識過人,無恥也過人,無恥到魏忠賢沒找他,他就自己上門去了。


    當時他的職務是禮部尚書,都七十一了,按說幹幾年就該退休,但這孫子偏偏人老心不老,想更進一步,大臣又瞧不上他,索性投了太監。


    改變門庭倒也無所謂,這人最無恥的地方在於,他幹過這樣一件事:


    有一次為了升官,顧秉謙先生不顧自己七十高齡,帶著兒子登門拜訪魏忠賢,說了這樣一段話:


    “我希望認您做父親,但又怕您覺得我年紀大,不願意,索性讓我的兒子給您做孫子吧!”


    顧秉謙,嘉靖二十九年(1550)生,魏忠賢,隆慶二年(158)出生。顧秉謙比魏忠賢大十八歲。


    無恥,無語。


    [1483]


    魏廣微,萬曆三十二年(104)進士,可好可壞的人。


    魏廣微的父親,叫做魏允貞,魏允貞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叫做趙南星。


    萬曆年間,魏允貞曾當過侍郎。他和趙南星的關係很好,兩人曾有八拜之交,用今天話說,是拜過把子的把兄弟。


    魏廣微的仕途比較順利,考中翰林,然後步步高升,天啟年間,就當上了禮部侍郎。


    按說這個速度不算慢,可魏先生是個十分有上進心的人,為了實現跨越性發展,他找到了魏忠賢。


    魏公公自然求之不得,僅過兩年,就給他提級別,從副部長升到部長,並讓他進入內閣,當上了大學士。


    值得表揚的是,魏廣微同誌有了新朋友,也不忘老朋友。上任之後,第一件事就去拜會父親當年的老戰友趙南星。


    但趙南星沒有見他,讓他滾蛋的同時,送給了他四個字:


    “見泉無子!”


    魏廣微之父魏允貞,字見泉。


    這是一句相當狠毒的話,你說我爹沒有兒子,那我算啥?


    魏廣微十分氣憤。


    氣憤歸氣憤,他還是第二次上門,要求見趙南星。


    趙南星還是沒見他。


    接下來,魏廣微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又去了。


    魏先生不愧為名門之後,涵養很好,當年劉備請諸葛亮出山賣命,也就三次,魏廣微不要趙大人賣命,吃頓飯聊聊天就好。


    但趙南星還是拒而不見。


    麵對著緊閉的大門,魏廣微怒不可遏,立誓,與趙南星勢不兩立。


    魏廣微之所以憤怒,見不見麵倒是其次,關鍵在於趙南星壞了規矩。


    當時的趙南星,是吏部尚書,人事部部長,魏廣微卻是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雖說兩人都是部長,但魏廣微是內閣成員,相當於副總理,按規矩,趙部長還得叫他領導。


    但魏大學士不計較,親自登門,還三次,您都不見,實在有點太不像話。


    就這樣,這個可好可壞的人,在趙南星的無私幫助下,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壞人。


    除了這兩人外,魏忠賢的黨羽還有很多,如馮銓、施鳳來、崔呈秀、許顯純等等,後人統稱為: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光這四撥人加起來,就已有三十個。


    [1484]


    這還是小兒科,魏公公的手下,還有二十孩兒、四十猴孫、五百義孫,作為一個太監,如此多子多孫,實在是有福氣。


    我曾打算幫這幫太監子孫亮亮相,搞個簡介,起碼列個名,但看到“五百義孫”之類的字眼時,頓時失去了勇氣。


    其實東林黨在拉山頭、搞團體等方麵,也很有水平。可和魏公公比起來,那就差得多了。


    因為東林黨的入夥標準較高,且渠道有限:要麽是同鄉(鄉黨),同事(同科進士),要麽是座主(師生關係),除個別有特長者外(如汪文言),必須是高級知識分子(進士或翰林),還要身家清白,沒有案底(貪汙受賄)。


    而魏公公就開放得多了,他本來就是無賴、文盲,還兼職人販子(賣掉女兒),要找個比他素質還低的人,那是比較難的。


    所以他收人的時候,非常注意團結。所謂英雄莫問出處,富貴不思來由,阿貓阿狗無所謂,能幹活就行,他手下這幫人也還相當知趣,紛紛用“虎”、“彪”、“狗”、“猴”自居,甭管是何禽獸,反正不是人類。


    這幫妖魔鬼怪構成很複雜,有太監、特務、六部官員、地方官、武將,涉及各個階層,各個行業,百花齊放。


    雖然他們來自不同領域,但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純度極高的人渣。


    比如前麵提到的四位仁兄,即很有代表性:


    崔呈秀,原本是一貪汙犯,收了人家的錢,被檢舉丟了官,才投奔魏公公。


    施鳳來,混跡朝廷十餘年,毫無工作能力,唯一的長處是替人寫碑文。


    許顯純,武進士出身,錦衣衛首領,殘忍至極,喜歡刑訊逼供,並有獨特習慣:殺死犯人後,將其喉骨挑出,作為憑證,或作紀念。


    但相對而言,以上三位還不夠份,要論王八蛋程度,還是馮銓先生技高一籌。


    這位仁兄全靠貪汙起家,並主動承擔陷害楊漣、左光鬥等人的任務,唯恐壞事幹得不夠多,更讓人稱奇的是,後來這人還主動投降了清朝,成為了不知名的漢奸。


    短短一生之中,竟能集貪官、閹黨、漢奸於一體,如此無廉恥,如此無人格,說他是禽獸,那真是侮辱了禽獸。


    綜上所述,魏忠賢手下這幫人,在工作和生活中,有著這樣一個特點:


    什麽都幹,就是不幹好事,什麽都要,就是不要臉。明朝的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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