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升起時,一艘雙層三桅大船緩緩地駛入襄陽,同高聳的城牆哨崗一起被彩霞籠罩,放眼望去,滿目是朦朧絢麗的色彩,而甲板上的方拓等人自然也成了這唯美圖畫的一部分。


    “時候還早,安頓一下就能出發,乘車隻要兩個時辰就到了。”


    冷幕白手扶船沿,轉頭又見方拓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歎了口氣,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若真是花蕊夫人,你們母女相見,應該高興才是。


    怎麽悶悶不樂的?”說完笑了一下便扶著雲巧兒邁上了舢板。


    方拓一怔,接著便苦笑搖頭,拉了睡眼惺忪的容越也下了船。


    還有兩個時辰就能如願以償的見到無難神尼。


    這時她卻開始躊躇猶豫了,一種莫名的緊張席卷心頭。


    她該如何麵對蘭若冰的親生母親?冷幕白早派人安排了。


    一幹人等用了早飯,方拓在房中換了女裝,便跟著冷幕白等人上了馬車,自西門出了城。


    隻留下冷家的下人們在客棧看顧行李。


    往西行一個多時辰後,到了一處濃密的竹林下了車,遣退車夫後。


    冷幕白竟然在懷中掏出一卷布帛來。


    方拓好奇的湊上去,才發現,這布帛赫然是一幅地圖。


    可惜這張地圖實在是簡單得很,四人圍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才在圖中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


    經過七彎八拐的石徑。


    終於又耗費了將近一個時辰,找到了被萬竿翠竹包圍著的尼姑庵。


    “天元庵……”輕輕念了數遍,方拓將目光在庵前的大字上收了回來,對冷幕白淺笑:“沒想到這裏也有個天元庵。”


    環視四周的環境,感歎道:“這地方可夠幽靜偏僻的,你那張圖哪來的?”“你馬上就知道了。”


    冷幕白神秘一笑,上前幾步,站在庵門前朗聲道:“晚輩冷幕白,陪同蘭若冰蘭姑娘,依約拜見無難神尼。”


    聲音中注上了他的內力,傳出很遠。


    等說完這番話,他便拉著滿臉迷糊的雲巧兒和容越退到了方拓身後。


    方拓皺眉,回身要說什麽,這時庵門內響起了急促的步履之聲,接著呀的一聲,山門打開來,方拓抬眼,正對上一雙翻湧著複雜情緒的眸子。


    那雙眼睛裏的神采變幻,似悲似喜,似苦痛似愧疚,實在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方拓與之對視,不自覺地一陣恍惚,心髒漸漸的抽緊,一種莫名的激動自心底翻湧了上來,苦苦的,澀澀的,卻又帶著些許的甜蜜,刹那間,百般滋味纏繞心頭,難辨悲喜,良久,她回過神來,在容越雲巧兒等人驚訝的目光中,她垂下眼瞼,朝無難緩緩跪拜下去……※※※其實早在方拓得到消息時,她便做下了決定,若無難神尼真的是花蕊夫人,自己是一定要認這個母親的。


    畢竟,身上的血肉容貌哪一樣不是來源於這個人?雖說靈魂不同,但血緣關係是不能被抹煞的。


    她既占據了這具身體,便不能忽視蘭若冰的母親。


    “那日見麵,我方知你是我的女兒,但當時實在無顏相認。”


    禪房裏,無難凝望著麵前的方拓,目光裏滿是慈祥仁愛:“我也心存僥幸,希望你忘了我這個不稱職的娘親,隻是偶遇喬木,才知原來你早有懷疑。


    隻得通過他那個徒弟將你引來。”


    她的聲音漸低,語氣雖然平靜,卻仍能讓人感受到內心的波瀾:“真是母女連心,才見了一麵,你便有了感覺。”


    她的手撫上方拓的臉,輕輕柔柔的,好似對待一具易碎的瓷器。


    一邊撫摸,一邊就掉起了眼淚。


    方拓瞧不得女人的眼淚,連忙給她擦拭,道:“娘……不必傷心,如今你我相認,應該高興才對。”


    她有些尷尬,麵上也發漲了,不知為何,麵對蘭若冰的母親,她的身心都似被什麽東西束住了,早先準備好的應對之詞竟然被忘得幹幹淨淨。


    無難感覺到她的緊張,驀地又想起了什麽,輕歎道:“看我,竟然還帶著麵具呢。”


    說罷雙手一揭,竟揭出一張麵皮,現出那與蘭若冰完全相同的容貌來。


    雖然早有準備,但麵前人的樣貌還是給她不小的衝擊,她早已經熟悉了自己的樣子,如今,竟好似另一個自己站在麵前,而且還沒有頭發。


    這感覺,怎麽想怎麽怪異。


    無難看到她的臉色,笑了一下,苦澀道:“這麽多年,你恐怕還是第一次見到為娘的樣子。”


    說著拉住她的手,卻感覺生硬剌人,急忙翻開來,見上麵布滿了厚重的繭子,雙手皆是如此,絕對不是練武所得,心中又是一痛,眼眶又泛紅了:“苦了你了,我的孩子。


    沒有依靠,這些年真不知你是怎麽過的。


    就算受了欺負和冤枉,恐怕也沒人為你出頭,這都是為娘的錯。”


    聽到“冤枉”一詞,她聯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若不是自己,恐怕蘭若冰的聲譽也不會敗壞到這種地步,說到底……她的臉上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猛地將雙手抽了回來並低下頭去。


    麵對這樣一個女兒,身為母親的人豈不難受?感受到她的變化,無難卻以為方拓還是在心裏怨恨著拋棄女兒的自己。


    心裏更是蒙上了濃重的酸楚。


    麵容也被無限的哀怨籠罩。


    方拓低著頭,沒有看她的表情,心裏掙紮許久,還是決定將自己借屍還魂的事情隱瞞下去,畢竟,這種事不但匪夷所思,說出來也隻會讓無難更加傷心。


    自己繼承了這具身體,就有義務以子女的身份孝敬老人。


    不過,對於江湖上的傳聞,還是要解釋一下,想到這裏,她舔了舔嘴唇,慢慢的開口:“八年前我……”誰知剛說了幾個字,她的雙手又被緊緊的撰住了。


    “不要說了。”


    無難不讓她再說下去,雖然方拓在江湖上名聲不佳,但自從與方拓在天目山見過一麵之後,無難便從理清,喬木等人的身上了解了不少,知道她過得很是艱苦,現在她怎麽能讓女兒再回憶那些痛苦的事情?她回過神,抬眼正見方拓愣愣的看著自己,輕聲說:“咱們既已相認,以後便有的是時間敘舊,先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吧。”


    想了想,岔開話題:“聽喬木說你在收集軒轅寶玉?”說著卻是站起來,從身後取出一方小盒子,當盒蓋打開的刹那,方拓分明感受到手腕上天魔珠傳來的灼熱……重新戴上麵具的無難拉著方拓走出禪房的時候,原本坐在院中的幾人連忙站了起來。


    容越一下子竄到了方拓身前,低頭瞥了眼母女兩人挽著的手,一掃滿麵無聊的色彩,欣喜道:“恭喜蘭姐姐,你們母女終於團圓了。”


    “蘭姑娘能與師太母女相認,當真可喜可賀。”


    雲巧兒在旁陪笑。


    方拓幹笑著回了幾句,又見冷幕白難掩喜悅的向她含笑望來。


    方拓麵上也浮現出感激之色。


    連忙頷首致意,若不是他,恐怕自己也不能這麽快與無難相認。


    這時,無難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下意識的拉緊了方拓的手,轉頭對冷幕白等人說道:“諸位若不嫌棄,就在小庵暫住些時日吧。”


    說到這裏,她的眼睛重新蒙上了一層晦澀:“剛巧明日便是冰兒的生辰了。”


    ……※※※清晨,雅致的翠竹托起了雲靄,環繞在天元庵的周圍,將一切渲染的朦朦朧朧的。


    方拓起了個大早,昨夜其實根本就沒怎麽睡,起身踱到窗前,她這個房間是無難特意安排的,景致最好,推開窗子,入目的便是這仙境般的景色。


    這時,耳旁木魚聲漸漸清晰,還有那隱約傳來的誦經聲,冥冥中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驅散了她從凡塵中帶來的困惑,煩惱和憂傷,不知不覺,她似乎完全與這充滿禪機的氣氛融合了,“蘭姐姐。”


    正當她為這奇妙的境界陶醉的時候。


    突然出現的聲音卻將她拉了回來。


    “有門不走,你還打算爬窗子麽?”方拓看著眼前這個將半個身子都掛在窗沿上的容越,笑了起來:“你起得很早啊!真是難得。”


    這小丫頭出奇的懶,沒想到今天竟也會起早。


    “今天是你生日嘛!”容越笑眯眯的回答,眼睛掃到桌麵,麵色古怪道:“你畫的這是什麽啊?”方拓一愣,朝桌上望去,卻是神色一黯:“這是昨晚畫的。”


    昨夜她很晚才睡,隻因無難的那句生辰勾起了她思想的心緒,來到古代已經有年頭了,她已經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古人,但時間越長,想家的情緒不但沒有消減,反而更加迫切了。


    生日?她苦笑,誰的生日?苦悶難消,惟有塗些東西解悶了。


    “姐姐在練筆麽?”容越湊上去盯著宣紙上那雜亂無章的線條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這是我家裏的東西!”方拓輕輕一歎,收好了筆,似乎打算將那被塗滿的宣紙卷起來,但是手伸到一半卻又收了回去,也不說話,隻是望著那線條出神。


    容越奇怪的看著她,似乎也被她感染了,一時間也忘了說話。


    直到竹林中一聲鳥鳴,她才清醒,猛地想到了自己的目的,急忙道:“蘭姐姐,師太叫你過去呢,已經等了半天了。”


    “你怎麽才說。”


    方拓敲了她一下。


    “人家剛才忘了嘛。”


    容越捂住頭,小聲地嘟囔一句,不自覺地,眼睛又瞟向桌麵那張宣紙,緊接著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


    剛才還不覺得什麽,但現在仔細瞧來,那看似毫無關係的線條,分明是按照某種規則巧妙排列的。


    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這些線條都會組成了一個字。


    那分明是一個有棱有角且造型古怪的“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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