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風帆半滿的快船逆江而上,緩緩行駛。


    此時正是清晨,白茫的霧色氤氳而起,粗略勾勒出江邊院落那如畫的輪廓,景色優美至極。


    方拓盤坐在船頭,有一下沒一下地喝著船老大自釀的黃酒。


    “嗒”身後傳來異響,那是有人踩動甲板的聲音,她淡淡的道:“你醒了?”目光始終放在兩岸,似乎將身心完全投入到了美景當中。


    “每天都看你喝酒!卻總是不醉,你喝著還有什麽意思?”容越在她身旁站定。


    “我要的感覺不在酒裏卻也在酒裏!”方拓搖了搖葫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莫名其妙!”容越撇了撇嘴,想了想又問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隻記得自己在彈琴,怎的一覺起來會在船上?”說著,她一下子坐到方拓的旁邊。


    方拓這才收回目光,轉頭望她:“有個小蟊賊,已經被抓住了!”她不想讓容越這小姑娘知道昨晚發生的事情。


    “真的?”容越斜眼瞟她:“你不用瞞著我!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賊嘛!我又沒吃虧不是?” 趁方拓愣神的刹那,她一把奪過酒杯,仰頭喝盡,不隻因為酒勁還是憤怒,她的臉漲得通紅,抬手將酒杯甩到水裏,口中氣哼哼地咒罵:“那個色痞子,混蛋……”“原來你都知道了!”方拓意外的瞠大了眼睛。


    “我雖然睜不開眼,可心裏卻清醒著呢!”容越騰地站起身,使勁跺著腳,音量也越來越高:“下次見到那畜生,姑奶奶非閹了那廝不可……”發泄了好半天,她總算勉強撫平了心頭怨氣,長歎口氣,問道:“你怎的不聽那姓馬的勸解,多留些時候?你不怕宿鬆派的人護短麽?”這一次,她附身撲了撲甲板上的塵土,才重新盤腿坐下。


    早上的空氣很冷,她忍不住抱緊了胳膊。


    方拓搖了搖頭:“證據確鑿,更有華山派的馬秋敬在場,量他們也不敢抵賴!”在彭澤已經逗留兩天了,她實在耽擱不得,她怕夜長夢多啊!“起碼也該讓我親眼看到那畜生的下場阿!” 容越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又想到什麽,問道:“那個董梅的是不是被……”“不錯!”方拓愣了愣才回答:“她可沒你那麽好的運氣!”她帶著容越離開的時候,那董梅還沒清醒過來,具體的情況也不是很了解,但……想到這裏,臉上卻掠過一絲的陰影,眉頭也擰緊了。


    就在這時,突地感覺衣衫一緊,轉頭,正見容越死死拽著自己的袖子,麵色也蒼白的可怕。


    “不要緊的!”她柔聲安慰道:“不是沒發生什麽事情麽?”容越咬住嘴唇,卻是什麽也不說的將頭靠到她身上。


    方拓還要說什麽,這時感受到了容越身軀的顫抖,原本僵硬的身體軟化下來,輕歎一聲,將她攬到懷中……天完全亮了,成群的水鳥貼著江麵飛鳴,兩岸的村莊在霧靄中漸漸浮現出來,甚至能看清一片一片的屋頂,每一片屋頂上都繚繞著一縷炊煙。


    但沒人注意到,遠方的天空裏,有一片烏雲正在靠近,再過不久便能遮住露頭不久的太陽,江南的春天,本就是多雨的……※ ※ ※三日後,江州。


    天地間一切都罩上了灰暗的色彩,烏雲密布,不時還會掠過幾道無聲的閃電,眼看這就要下雨了。


    “蘭姐姐!聽人說離這裏不遠就是大孤山,再往南就是廬山了。”


    容越避讓開奔走而來的人群,轉頭看了身邊方拓一眼,又補充道:“也就幾天的路程,景色好得不得了誒!”方拓聞言愣了一下,苦笑道:“咱們這是趕路啊!實在耽擱不得!”“不差這幾天啊!你又不是趕著去投胎!”容越嘟起嘴,稍微加重了音量:“廬山啊!你不想見識見識麽?帶我去吧!”抽了下鼻子,索性拉住她的袖子,可憐兮兮地求道:“人家還沒看過呢!”“要下雨了,”方拓抬頭看了看天:“還是先找家客棧住下再說吧!”心裏卻忍不住的埋怨,小姑娘就是事兒多。


    “那你一定要帶我去!”沒得到允諾,容越怎麽也不肯放手。


    通過接觸,她已經摸清楚方拓吃軟不吃硬的性情了。


    方拓勉強笑了下,剛要開口說什麽,驀地雙目暴睜,臉上的笑容開始凝滯。


    眸中更是掠過一絲攝人的光彩來。


    “有什麽事情?”容越察覺到了她的異樣,疑惑問道。


    此時,偌大的街道上隻剩了幾群人。


    “殺氣!”方拓吐出了兩個字。


    將仍舊摸不著頭腦拉到身邊護住並拉著她走進了街旁地一處棚子內,一句話也不說,眼睛緊緊地盯著街角。


    拐角處轉出了十幾個人,同樣的黑色衣著,邁著同樣的步子,向這裏快速地逼過來。


    他們的手裏都握著泛著寒光的長刀。


    “衝咱們來的?”容越抬高了聲音。


    方拓點點頭:“恐怕整個大街都被圍住了!”說著,她的手探到了腰間,目光仍盯住那些黑衣人不放。


    隨著一道撕裂天空的閃電,悶雷聲響起,緊接著大雨瓢潑澆下。


    而那些黑衣人已經到了近前,到幾尺距離時,驀地白光一閃,刀風帶著雨滴撲麵襲來。


    方拓身形一動,拽著容越便向後退,但就在這一瞬間,從街旁靠近她們的酒樓窗口處射出幾道黑影,數把長劍像毒蛇一樣向她刺來。


    方拓怒喝一聲,身形倒後了三尺,堪堪避過了一擊。


    但身旁的容越卻尖叫起來,原來又有一排長刀撲麵劈來。


    方拓一抖手,軟劍出鞘,如靈蛇般閃動,分襲敵人。


    遠處的天空不時滾過陣陣春雷,她手中軟劍的光幻化成閃電,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十個刀客的手腕處都隨著劍光濺出一陣血霧。


    方拓身形未停,托著容越上縱,但對方顯然早有準備,就在她即將躍到屋簷上時,街道的兩端和房簷屋頂上,站起了數隊箭手,他們已將弓箭拉開,箭在弦上,顯然要等她落下後,力刀衰弱之時再動手。


    方拓心中陡地一驚,哪敢怠慢,一提氣,居然再生新力,將身子再次拔起。


    手中軟劍抵上屋簷,借著這股力道又換了個方向。


    直直向那些箭手攻去。


    忽然,近處天空劃過一道閃電,無聲地將天空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幾聲慘叫過後,她身後的箭陣中倒下了數人,還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又是一道白光閃現,比天上的閃電還要氣勢驚人,所過之處,哀嚎不絕,鮮血飛濺。


    方拓身處半空中,眼角瞥見這種情景,心中雖疑惑吃驚卻也顧不得許多,加快速度向前方的箭陣襲去。


    她人還沒落地,旁邊卻又有黑衣人的刀鋒攻至,軟劍掠起,刀劍相交,濺起火花無數,對方也盡數隕命當場。


    “喬木!”半空中響起驚駭而又絕望的嘶吼聲,方拓的注意力力是被吸引了過去。


    雨下得更急了。


    一道閃電裂空而至。


    伴隨著敵人發出的哀號聲,屋簷上出現一個手執長劍的中年男子,在風雨中似乎也是好整以暇的模樣,身上雪白的長袍,竟是一塵不染……※ ※ ※客棧的房間內,方拓恭敬地立在窗邊,她前麵扶窗觀雨之人,便是出手替她解去長街之圍的瘋劍客喬木。


    喬木的頭發不似過去那樣散亂,連胡子也刮得幹幹淨淨,露出英俊無匹的麵容,配上合身得體的白袍,此時的他,那裏還有半點瘋癲的樣子?他不再畏縮,佇立於天地之間,孤傲不群,就如同“君臨天下”的一個王者,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是“惟我獨尊”的氣息。


    此時,他隻是怔怔的觀望著外麵滂沱大雨,一動不動,自始至終都沒說半句話。


    良久,喬木才沉吐一口氣,自言自語般道:“你可知我為何要單獨將你留在這房裏?”方拓愣了一下,苦笑答道:“晚輩不知!”喬木毫不驚訝,續問道:“你是幹德元年生人?”方拓又是苦笑道:“大概是吧!”蘭若冰差不多是在那時候出生的吧?喬木轉過身來,哂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自己的事情竟一問三不知?”方拓攤攤手,卻沒有回答。


    喬木眼望遠處,突地臉色蒼白,站立不穩,方拓驚道:“前輩?”喬木恍若不聞,喃喃道:“是了!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憶起那些!你一定很痛恨那將你拋棄到山林野道的人吧?沒想到,一晃二十多年,你都長這麽大了!”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到著實讓方拓摸不著頭腦。


    正自奇怪間,卻聽得他輕聲念叨:“夢凝,我辜負了你的囑托,沒照顧好你的孩子啊!”“夢凝?”方拓終於知道為什麽身為武林十大高手之一的喬木見到她後就對她“另眼相看”了,夢凝?這個宋初最有名氣的女人,讓蘭若冰以另一種方式呈現了她的魅力。


    在傑出的老一輩中,有很多人都認識他,契丹那個神秘的麵具怪人,刀君冷不凡,還有眼前的喬木!還記得麵具怪人提起她時,那惋惜同情,仰望愛慕的語氣!喬木大概也是和她有緣無份的其中一人吧!過了好久,喬木也恢複了剛剛那冷傲的樣子,平靜地看著方拓,僅從眼中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麽,被這樣的盯著,就算是方拓也有些受不了。


    兩人就像都在等著對方說話似的,一個比一個沉得住氣。


    “你的身上帶著一塊冰玉吧?”喬木的聲音低沉略帶磁性甚是好聽,配上他俊雅的模樣,在女人緣的方麵,可能一點都不會比自己的徒弟冷幕白差。


    “不錯!”方拓點頭。


    “你可知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喬木眼神未變,又接著問。


    “我知道一些!”感受到喬木的眼神,方拓有些喘不過氣來,回答的時候,連禮節都忘了。


    “哦?”喬木臉色變了變,頗為詫異道:“你知道?你不可能知道的阿!”方拓猶豫一下,便將自己知道的照實道來:“晚輩的母親為花蕊夫人費貴妃,父親是何人晚輩就不清楚了!”喬木一怔:“果然,你是不知道!你母親確實是花蕊夫人不錯,但你的父親……”他頓了一下,在嘴角掛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你的親生父親,其實便是你母親的小叔,先皇的弟弟,當今的天子!”停頓了一下,又嘿然道:“我當年可是先帝駕前的貼身護衛,自然曉得很多秘密。


    “什麽?”方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若說蘭若冰是趙匡胤或者孟昶的孩子還說的過去。


    但是,先皇的貴妃,生下來的孩子竟然是別人的骨肉,這話說出去誰信?喬木看到她的樣子,輕輕笑了起來:“你是幹德元年生人,那時候,先皇才剛登基不久,蜀主孟昶還再過著他的逍遙日子,你母親還不是先皇的貴妃呐!”說話的時候,他的表情越來越古怪,瞳孔越放越大,眼中射出熾熱的亮光:“先皇以武立國,定荊湖,統後蜀,降南漢,平南唐,轟轟烈烈橫掃千軍,當真是英雄蓋世,可惜,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因為你的母親,他的一生才留下了抹不去的汙點!”歎口氣,他又接著道:“先皇在未登基時,就認識你母親,後聽說她到了後蜀,便命令我潛入後蜀,挾持她回到汴京。


    你母親並不願意在留在那裏,於是表麵上需與委蛇,暗地裏卻與皇弟私通,哎!這些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我那時也隻以為她隻是單純的為了報複,現在想來,你母親的心計,非常人能比啊!”說到這裏,他聲音微顫道:“當時,我還是年輕氣盛,並且與先皇另一護衛榮軒不和!你母親生下你,便悄悄請求我將你帶離皇宮,並且將一封信交給她的師兄,刀君冷不凡。


    條件是她幫助我對付榮軒,沒想到……”他低下頭,苦澀的道:“沒想到,我中途又遇到舊敵,便將你藏匿在野道旁,得抽空回去尋找,你已經不在了!”方拓了然的點點頭,她終於知道蘭若冰為什麽會被“拋棄”了!但是……她的眉頭再次擰緊,這裏麵的事情並不如喬木說得那麽簡單,一個護衛,怎麽會直呼主子嬪妃的名號,而且還是小名?花蕊夫人為什麽會如此放心讓喬木將自己的骨肉帶走?她生了一個女兒,趙匡胤難道會不知道?這裏麵隻怕是還有秘密吧?正思索間,喬木又道:“榮軒被你母親使計趕離了皇宮!冷不凡聽得她的消息,隻身一人獨闖皇宮將你母親救了出去!隻是,那以後的幾年裏,我一直無顏麵對她啊!”“後來呢?”方拓追問道,直覺告訴她,後麵肯定還有故事。


    “後來?”喬木再次歎口氣:“後蜀覆滅,孟昶被毒死,你母親還是做了先皇的嬪妃……”突然,他又哈哈大笑了起來:“先皇一世英雄,到老來卻霸占人妻,殺人夫婿,當得這樣一個下場,你知道嗎?先皇不是病逝的,他是被自己的弟弟和你母親活活氣死的!哈哈!”關於這段故事的敘述,喬木說得並不多,但聽到方拓的耳中,卻讓她倒吸口涼氣。


    女人還真是可怕!當她們恨起一個人並決定報複的時候,那真是不計後果,不論手段,不顧一切了!她平緩了一下心情,開口問道:“那花蕊夫人呢?她真死了?”“死?沒有!”喬木的神色轉為茫然:“她失蹤了!沒人能夠找到她!”方拓對這種答案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想了想,又不甘心的追問:“前輩,無難神尼會是花蕊夫人麽?”“無難神尼?”喬木意外的看她,好像是第一次聽到人這麽說,問道:“你覺得她是你娘?”“難道不是?”方拓歎口氣,將自己內心的疑惑講了出來。


    “竟然是這樣!”同當日冷幕白的反應大不相同,喬木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臉色大變。


    方拓一直注意著他,見他如此,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同時也更堅定了前去嶽州尋找無難神尼的決心。


    氣氛再次沉悶下去,一個在緬懷過去,一個在思考未來!也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而這一次,打破沉默的還是喬木,他直了直身體,低沉地道:“你可知今日伏擊你的是什麽人?”“晚輩不知道!”方拓皺緊眉頭,她現在也是糊塗得很,若是女裝的自己遇到仇人再正常不過了。


    但自己並未將方拓是蘭若冰的事情公開,更沒有得罪任何人,怎麽會遭到伏擊?而看對方的行動,這一切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誰又能將自己的行蹤掌握得如此清楚?“你也不知道?”喬木意外的盯著她,許久之後,眼神漸漸複雜起來:“江湖凶險啊!你還是小心一點為好!”轉頭望向窗外,雨漸漸地停了。


    “對了!”似乎想起了什麽,他的臉上驀地陰沉下來,冷聲道:“你見過你哥哥麽?”……踏歌行論壇地址:http://smenhu/smenhu?boar=23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踏歌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卜印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卜印縝並收藏踏歌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