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著又有一個法家門人說道:“蠻族之憂,如頑瘴痼疾,極力剜除尚且艱難,指望其能自行消亡,簡直就是異想天開,閣下之見,恕某難以苟同!”


    沈燁的話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滿堂陷入一片嘈雜之中。


    其中多是對他此言橫加指責。


    月桑學宮的夫子們亦在學宴中,莊鳴聲搖頭道:“沈燁,你可知,對蠻族坐視不管,不啻於養虎為患。”


    公羊叔附和道:“是也,你自己也說,蠻族堅強,趁著我神州內亂,日益壯大,眼下又說消滅蠻族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們自己消亡,這豈不是自相矛盾麽。”


    眼見滿殿之人指責之言不絕於耳,其中更是不乏情緒激動義憤填膺者,沈燁卻隻是笑了一笑,說道:“諸位且莫急,在下話還沒說完呢。”


    聽他還有後話,滿殿嘈雜漸漸止歇下來。


    “在下的意思是,蠻族不可以武力征服,因為無數次事實證明,哪怕犁庭掃穴,兵鋒再勁,也隻能是將其擊潰,而無法斬草除根。”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其自行消亡。當然,讓其自行消亡,絕不是坐視不管,恰恰相反,需得使用策略,限製他們的發展,阻絕他們生存。”


    “在下的策略就是——堅壁清野!”


    沈燁聲音很柔和,但卻隱然有種無法言喻的氣勢。


    公羊叔忙問道:“怎麽個堅壁清野?”


    沈燁說道:“如在下先前所說,蠻族大都生活在寒苦荒蕪之地,每每物資耗盡,無以為繼,就會鋌而走險,來掠我神州城池,荼毒我神州百姓。”


    “所以隻要嚴格管控蠻族所需要的生活物資,如糧食、棉布,讓蠻族掠無可掠,且頒布重典,凡與蠻族暗中通商、向蠻族輸送緊俏物資者,嚴懲不貸,重者更要殺無赦,以儆效尤,蠻族物資斷絕,自會逐漸消亡。”


    劉雍道:“此法以往不是未曾用過,可事實證明,蠻族一旦沒了物資,為了生存下去,便會如瘋狗一般,不啃到一塊肉誓不罷休,那樣受苦受難的,隻會是邊疆的百姓。”


    沈燁說道:“所以除了斷絕蠻族的物資來源,還需加固城牆,派遣擅堅守戰的將軍統兵守城,能夠抵禦住蠻族的猛烈進攻。”


    “施行這個計策,需在冬季,因為冬季是蠻族尤為缺少物資的時候,隻要屆時集結大軍,將邊塞諸城牢牢守住,隻守不出,蠻族無法得手,縱使幾近瘋狂,孤注一擲,也得退回,尋求出路。”


    “蠻族過不了冬,必然人口銳減。隻要就此計策施行下去,無須幾個年頭,蠻族要麽遷徙到他處,要麽,坐以待斃,滅族消亡!”


    他一番解釋,眾人終於明白了他的真實用意。


    堅壁清野,此乃絕戶計啊!


    就連百家諸子都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這位東晉第一才子,一介書生,還真他娘的狠!


    一旦此計策實施成功,蠻族的下場,就是在饑餓和寒冷中滅亡。


    鈍刀子殺人,可比一刀將其砍死,要殘忍多了。


    滿堂漸漸又陷入議論聲中,多是對沈燁這“堅壁清野”之計的驚呼肯定。


    陸沉不發一言,雙手攏在袖口裏,津津有味的看著熱鬧,心裏則有不同的想法。


    沈燁的這個計策,隻怕……行不通。


    堅壁清野,前世曆史中見過的太多了,可那些胡人韃虜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同樣的現實,同樣的道理,這個世界也同樣適用。


    以此計,壓根就達不到徹底滅絕蠻人的目的。


    不過雖然心中有不同的看法,他到底是沒有吭聲,一來是不願當場駁斥沈燁的計策,二來,則是不欲再出風頭,隻想袖手旁觀。


    滿殿之人中,對沈燁這堅壁清野之策懷有不同態度、或心存疑慮者,除卻陸沉之外,其實還大有人在。


    一個墨家門人說道:“此計策雖然神妙,但施行起來難度可見一斑,幾乎決然無法完成。”


    被人質疑,沈燁也不惱,拱手笑道:“願聞其詳。”


    那墨家門人道:“如果明令禁止與蠻族通商,到時蠻族所需的各種物資價格必然會急劇上漲,在暴利的驅使下,必會有人鋌而走險,將物資輸送到蠻族。”


    “閣下說管控?管控的住麽?自古禁絕與蠻人通商屢見不鮮,可結果呢?即使殺的人頭滾滾,依然還會有人義無反顧,為了牟取暴利,他們完全可以至性命於不顧!”


    他說的是實情,沈燁短暫沉默過後,說道:“隻要加大力度管控,縱有物資流到蠻族,也是微乎其微,不足以使蠻族度過難關。一年蠻族不滅,那就封鎖兩年,兩年不成,那就三年,堅壁清野,主動權在我們,蠻族的滅亡,隻是時間問題。”


    那墨家門人搖頭,麵含笑意,似乎是對沈燁此言不屑一顧,說道:“閣下的計策雖好,可惜過於理想,沒有考慮到實際施行起來何等艱難。”


    “且不說斷絕蠻人物資這一項,就說守城之事,誰能確保一定能抵擋住蠻人的猛烈進攻?一旦城池陷落,堅壁清野的計策則宣告失敗。”


    “而且,失敗的後果極為嚴重,蠻族被堅壁清野,必然怒火熊熊,若攻陷城池,定行屠殺之事以來發泄,邊疆百姓,豈非苦不堪言!”


    沈燁淡淡道:“不堅壁清野,邊疆便太平了麽,百姓便安全了麽?沒有孤注一擲的決心,如何能滅亡蠻族?”


    “蠻族能攻城奪地,固然是因凶悍驍勇,但多半還是因為神出鬼沒,令我們防不勝防,隻要派出斥候,十裏一崗,五裏一哨,時刻注意蠻族的動向,蠻族豈能輕易得手?”


    那墨家門人針鋒相對道:“不切實際!注意到又如何?如若邊軍羸弱,即便嚴陣以待,也會被一擊而潰!所以依我看來,堅壁清野,根本行不通!改革軍製,才是上策!”


    他話一說完,立時有人奇道:“你墨家不是主張兼愛非攻麽,素來反對戰爭,怎麽到你這兒,竟有改革軍製的心思了。”


    那墨家門人緩緩說道:“改革軍製,不是為了發起戰爭,而是為了平息戰爭,隻有鑄就一支天下無敵的勁旅,橫掃四夷,震懾天下,世間方能從此塵埃落定,再無硝煙。”


    “非攻,非不攻,而是以攻止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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