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議結束。


    當然,與其說是商議,不如說是陸沉獨斷專行,一錘定音。


    督監院鷹衛的頭條準則就是“隱蔽精幹、忠誠無悔”,私自回國,無異於背叛。


    對於背叛者,督監院曆來都是采取最為嚴苛的懲罰方式——讓其人頭落地!


    可陸沉卻是網開一麵,將所有擅離職守、私自回國的鷹衛赦免,仇厲等人心中是頗有微詞,可有薛吾作為榜樣,誰也不敢再提出反對意見。


    顧岫澤倒是被說服了,陸沉一席話,讓他如夢方醒,同時對陸沉不由更加崇敬。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陸沉這番話很快便傳到督監院每個人的耳朵裏,有如此體恤下屬的院長,所有人皆是不由精神振奮,幹勁兒十足。


    作為下屬,地位卑微,尤其是在督監院這等修羅衙門任職,一旦吃上這碗飯,身家性命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事實上也從未有人將那些底層鷹衛當回事,而陸沉的言行,不啻於如寒冬暖陽,使那一顆顆早已變得冰冷的心,再度變得溫熱起來。


    這等拿下屬當做兄弟的上官,就算將這條命賣給他又何妨?


    督監院也盡都是些武夫粗人,雖然不懂“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這等文縐縐的酸腐話,卻也明白“投桃報李”這四個字,院長拿咱們當兄弟看待,咱們若不盡心竭力為院長辦事,還算是個人麽?


    早在陸沉自掏腰包給院中人分銀子,眾人就已經對陸沉感恩戴德,而如今這番言論,更是讓督監院眾鷹衛心悅誠服,上下歸心。


    尤其是那些私自回國的鷹衛,本還戰戰兢兢,心懷忐忑,連睡覺都不踏實,唯恐哪日東窗事發,被院中找上門來,揪回去治其叛逃之罪。


    而當聽聞陸沉將他們全部赦免,多少鐵骨錚錚的漢子,愣是淚流滿麵,然後便穿上飛鷹服,挎上秋葉刀,急慌慌回到督監院,誓要以死報效,再不做逃兵、孬兵!


    ……


    督監院暫時沒了什麽差事,風平浪靜,可鎮撫司那邊卻是終日都不安生。


    錢謹不愧是製造冤案的慣手,以往還遮遮掩掩,怕被文帝發現,可這次“奉旨辦事”,沒有了顧忌,短短半月,便將案子牽連大小官員一百六十三人,就連兵部尚書都給逮進了詔獄。


    而自以為能將萬事萬物穩穩掌控的衡王,這次是真的栽了,原以為進京後能一展拳腳,憑借無雙智謀,不管應對任何危險都能遊刃有餘,豈料竟被陸沉給陰了,被抓到鎮撫司,被心狠手辣的錢謹嚴刑拷打,丟盡王室臉麵,痛不欲生。


    他恨錢謹,那兩大箱子金銀珠寶,竟是喂進了狗肚子。


    卻也更恨陸沉,前腳真心誠意的對他表示臣服,結果後腳便捅他一刀,簡直是奸詐陰險,可恨之極!


    可再是憤恨,他也隻能認命,每日唯一的心思,就是希望能少挨些打。


    鎮撫司詔獄的殘酷手段,那可是與京兆府、督監院並列的,他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就連皮膚都不曾擦破過,豈能忍受?


    故而錢謹委實也沒費什麽勁兒,他便全都撂了,錢謹問什麽,他就招什麽,不管做沒做過,隻求能少遭點罪。


    可錢謹實在是心狠手辣,饒是他如此合作,仍舊時不時給他點厲害瞧瞧。


    死太監其實心裏變態的緊,雖然乃大齊第一權監,可終究是沒根的人,明麵上誰都畏懼他三分,可背地裏卻全都對他頗瞧不起,痛罵“閹狗”,他心知肚明,可又堵不住悠悠眾口,長此以往內心漸漸畸形,越是衣著光鮮、人模狗樣的,就越是遭他嫉恨。


    而李道微乃為藩王,地位高貴,折磨這等人,讓錢謹更是有種莫名的快感。


    也道是李道微倒黴,若是落在陸沉的手裏,斷不至於吃如此苦頭,無奈陸沉不想惹得一身騷,被交到錢謹這兒來,他也隻能是自認倒黴。


    早晨錢謹來巡視一圈,臨時起意,李道微又被一通毒打,半月來積累下的創傷,已是讓他奄奄一息,氣若遊絲,耷拉著腦袋,猶如死狗一般。


    他突然心中湧起一陣悲涼。


    若不來京都,興許就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可若不來,或許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


    卷入這場風波中,成者王,敗者寇,又何必怨天尤人。


    隻是……


    真的不甘心啊。


    原以為就算是敗,也應是轟轟烈烈。


    可沒想到,竟然是被那姓陸的捅了刀子!


    原來當日在行邸中,他不過是虛以委蛇,目的不過是將花青虞帶走,好方便下手,然後再連同自己一網打盡!


    花青虞!賤人!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陸沉!笑麵虎!本王下輩子絕不會放過你!


    這些念頭,這些日子他在心中反複了無數遍,漸漸愈發確定,之所以淪落到眼下之境地,全都是拜陸沉所賜!


    他對陸沉委實憤恨到了極點,可卻也明白,這輩子報仇,怕是無望了,隻能寄希望於死後化為厲鬼,或是下輩子投胎做人,再伺機尋仇了。


    唉。


    這就是京都啊,充滿爾虞我詐,陰謀算計,豈是區區衡州可比。


    本王不該來啊。


    他閉著眼睛,身上傷口滲出的血水滴答滴答砸落在地板上,節奏就像是他微弱的心跳聲,可突然而來的腳步聲,卻是打亂了這種安逸的節奏。


    他的心跳驟然加快起來,是錢謹!


    死閹狗!


    還有完沒完!


    非得將本王折磨的麵目全非不可嗎!


    心中怒火熊熊,可他已無力表現出來,就算有力氣,卻也不敢,因為那隻會得到更殘酷的折磨,他實在是再經受不得半點身體之痛了。


    他驚慌之下,緊閉雙眼,裝作暈死過去,隻怕錢謹再次臨時起意,命人對他來一場慘絕人寰的毒打。


    腳步聲到身前不遠處戛然而止,他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裏。


    不久後,隻聽錢謹那令人厭惡的公鴨嗓響起:“別裝了王爺,咱家特意讓人給你灌了續命的‘神仙散’,您就算是再挨幾頓揍,一時三刻怕也死不了。”


    李道微裝不下去了,緩緩睜開眼睛,艱難的抬起頭,突然淚水竟是難以抑製的模糊了視線,哭嚎道:“本王都已經招了,你還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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