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陸沉所料,五日後,清查不法官吏的風波愈演愈烈,百官聯袂以血書奏表,進諫文帝,就連內閣也不再冷眼旁觀,首輔方丞領銜百官,在乾清宮外,一跪不起。


    這段時間一直避而不見的文帝終於露麵,言道江沖手段過於嚴苛暴戾,有違澄清官場的初衷,當即予以下令,將江沖收監天牢,過後定奪,這場禍及大齊官場上下的風波方才告一段落。


    而此時,被卷入這場風波,或關押,或流放者,已多達兩萬,人頭落地者,亦是數以幾千計!


    牽連最廣的隴西集團,幾乎被殺盡殺絕,朝廷經此風波,固然得了民心,卻可謂千瘡百孔,百廢待興。


    天地澄澈,冰雪消融。


    這日陸沉正在督監院忙於糾察本院下屬鷹衛執法嚴明的問題,卻被文帝召入宮中。


    見到文帝,這位一句話便掀起血雨腥風,而又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使風雨止歇的北齊主宰,此刻正蹲在丹爐前,看著裏麵熊熊燃燒的爐火,眸子裏仿佛也在跳動異樣的火焰。


    “你來了。”聽得腳步聲,文帝頭也不回,緩緩說道。


    陸沉拱手作揖道:“微臣參見陛下。”


    “免禮。”文帝說道:“朕這次叫你來,是想要交給你一件差事,這件差事你務必要辦好,且不可推辭。”


    又有差事,上次就想讓自己主理督辦澄清官場,不知這次又是什麽差事非得自己去辦不可,陸沉默然片刻,拱手說道:“請陛下吩咐。”


    文帝站起身,說道:“朕打算破例在今年再開春闈,這次肅清官場,因違背齊律,而被殺頭的官員不計其數,隴西的官員更是幾乎被掀了個底朝天,朝廷急需新鮮血液補充進來。你乃當今文壇的領軍人物,為天下文人士子所崇敬,這次由你來主持春闈,必定能吸引天下有才之人紛紛來考,希望你能將這件事辦得妥當,朕不想看見有什麽舞弊案發生,這些年來大齊死的人夠多了,就算是再鋒利的屠刀,也得打磨不是。”


    原來是要讓自己作為總裁,主持春闈,這個差事還算是能夠接受,可……


    陸沉旋即不由心生顧慮,也不扭捏,直言說道:“為陛下排憂解難,乃臣份內之事,可是陛下,微臣執掌督監院,說句大不敬的話,實是大權在握,盡管此乃陛下信任,微臣亦對陛下忠心耿耿,可微臣若再主持春闈,給陛下您挑選人才,即便絕不會趁機扶持羽翼,但百官必定不會如此認為,到時微臣隻怕更要置身於風口浪尖,為朝中百官所忌憚。”


    “你憂慮恁多作甚。”文帝哼了一聲,說道:“我看你不是怕被百官忌憚,而是怕被朕忌憚!”


    陸沉趕忙躬身拱手道:“微臣不敢。”


    文帝看了陸沉半晌,語氣有所緩和,說道:“你無須瞻前顧後,不敢去做,朕既然命你主持春闈,便是對你有著十足的信任,朕若是怕你羽翼豐滿,又怎會將與你交好的李驚蟄提拔成乾清宮禁衛統領?你是朕的家臣,朕如果對你亦有防範,朕還能相信誰。”


    陸沉一震,果真如此,怪不得小李子躥升如此迅速,原來還真是文帝看的自己麵子。


    那這次命自己主使春闈,又是為了什麽呢?


    陸沉隻覺文帝讓自己主持春闈的目的,絕非其說的那麽簡單。


    多半是召錢謹回宮,怕自己心中不滿,故進行安撫。


    不過不管因為什麽,隻要文帝無所顧忌,信任托付,陸沉自然也沒有拒絕的道理,當即拱手說道:“陛下恩寵之至,微臣誠惶誠恐,隻能全力為陛下選拔人才,以報聖恩。”


    文帝滿意點頭,隨即招呼陸沉落座。


    陸沉忙道:“臣不敢!”


    “坐吧。”文帝再次說道。


    陸沉這才坐下,屁股隻沾半張椅子。


    “陸卿,你自改頭換麵以來,性情也變得沉穩持重,小心謹慎,都說伴君如伴虎,可朕卻是真心將你當做家臣看來,朕不指望你能與朕掏心掏肺,但卻也不希望你對朕心生防範,就像朕從未對你有過防範一樣。”文帝宛如推心置腹說道。


    陸沉麵露惶恐,趕忙說道:“微臣萬不敢防範陛下,臣本戴罪之身,承蒙陛下寬宥,允臣重返朝堂,身居高位,臣對陛下隻有忠誠感激,又怎敢有其它多餘心思。”


    文帝笑了笑,不置可否,說道:“你陸氏一門,滿門忠烈,你祖父,還有你父親,皆是為大齊護佑邊疆而戰死沙場,朕那時也是恨鐵不成鋼,隻因你與逆王來往甚密,便將你削職奪爵,朕雖然不說,但對你卻是心懷愧疚的,後允你重返朝堂,甚至身居高位,乃至如今對你萬般信任,倚為左膀右臂,未嚐便無補償於你的心思。”


    這話說的情真意切,換做別人,興許便信了。


    可陸沉卻是心下不屑一顧,眼前坐著的這位,可是突然間便翻臉無情將為大齊兢兢業業的儒家眾臣驅逐的冷漠帝王,更是一句話便屍山血海屠戮官員的血腥劊子手。


    像這種可怕的帝王,也會愧疚?


    眼下如此情真意切,推心置腹一般,怕不過是帝王權術,在對自己進行安撫罷了。


    陸沉可不會相信文帝對自己真的一點沒有防範。


    視自己如家臣?


    倘若將自己當做家臣看待,又為何插手錢謹一案,保錢謹性命?


    錢謹隻怕才是這位皇帝唯一當做家臣看待的人。


    不過盡管心裏明鏡似的,陸沉還是得故意裝作感激涕零,以來讓文帝安心。


    “臣……不知該如何回報聖恩,唯有誓死相佐,助陛下成就皇圖霸業!”


    陸沉努力擠出幾滴淚水,跪地拱手。


    文帝嗬嗬一笑,將陸沉拽了起來,說道:“你我君臣,不必拘禮,快坐下。”


    陸沉感動的回到座位上,淚珠雖然擠不出來了,可眼圈卻兀自通紅。


    文帝點了點頭,再度以推心置腹的口吻說道:“不過你雖然如今成了材,朕亦對你委以重任,但畢竟年輕,需要打磨,朕沒有讓你入閣,還有上次你立下大功,朕隻封賞了你一個虛銜,便是懷得玉不琢、不成器的心思。”


    說著,文帝拍了拍陸沉的肩膀,說道:“陸卿,朕相信你是統領內閣百官的材料,你可千萬不要讓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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