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軍後方,陸沉瞧出端倪,笑吟吟道:“林帥你看,往南麵突圍的晉軍,貌似格外勇猛,咦?那晉軍小兵,看著有些眼熟啊。”


    說罷翻身上馬,提了杆長槍,追了上去。


    那邊晉軍護衛著沈燁浴血廝殺,竟當真撕開個口子。


    沈燁依舊在怒吼道:“你們膽敢違抗將令……我不能走!”


    可惜晉軍們置若罔聞,拽著他悶頭逃亡。


    徑直逃到叢林中,見後方無人追上來,十幾名晉兵連口氣都未來得及喘息,便齊刷刷單膝跪地,說道:“將軍,屬下等違背軍令,對將軍不敬,願意自裁謝罪!還望將軍……逃得越遠越好,您是晉國的希望啊!”


    沈燁怒目而視,半晌,他長長歎息一聲,擺手道:“罷了。”


    他仰天蒼涼說道:“其實……什麽希望,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我們已經無力回天,能夠與齊軍鬥到這個份上,已經是奇跡了。”


    晉軍們悲慟道:“將軍!”


    沈燁又是一歎,說道:“不過,雖然重整河山,委實像是自欺欺人的幻想,我等卻也不能自暴自棄,既然逃了出來,就該珍惜這條苟活下來的性命,從此以後,與齊國抗爭到底。”


    有兵士遲疑道:“沈帥那邊……”


    沈燁短暫無語,眼中閃過一絲悲傷。


    “但願父帥也能衝出那位大齊戰神布下的天羅地網吧,如若不能……”他猶豫片刻,驀地神色變得堅定,“若是不能,那我也隻能是來世再對他老人家盡孝了。”


    他如今已然以複仇者而自居。


    他已不再是某個人的兒子。


    而是背負著血海深仇的獨行者!


    他肩扛著重整河山的重任!


    這天大的責任,讓他寧願心中在泣血,也要緊緊咬牙,不敢意氣用事!


    “我們走!”


    他說罷起身。


    可就在這時,馬蹄聲隱約傳來。


    似乎隻是一騎。


    可即便是一騎,晉兵們亦如驚弓之鳥,無不變色,將沈燁護在身後,“保護將軍!”


    馬蹄聲越來越近,一個挺拔的身影赫然立於馬上。


    隻見這人手持一杆長槍,身披銀色鎧甲,威風凜凜,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氣勢,不是陸沉又是何人?


    沈燁麵色緩緩沉了下去,說道:“陸兄,終究是沒能逃出你的掌心。”


    陸沉縱馬緩緩上前,晉兵們則愈發緊張。


    這可是殺得上萬晉軍人仰馬翻、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的大齊第一勇士啊!


    饒是己方有十幾個人,他們也絲毫不認為能抵擋得住這猶如修羅屠夫一般的人物!


    陸沉向前一步,他們便退後一步。


    有兵士心一橫,怒吼著衝了上去。


    然而下一刻,便被陸沉一槍釘在了地麵!


    沈燁沉聲道:“陸兄,你要殺的人是我,與他們無幹,放過他們,他們不過都是普通一兵,你又何必非要趕盡殺絕。”


    “欒玉認為,我追上來,是想要取你的命?”陸沉問道。


    沈燁說道:“陸兄應該明白,如若讓我逃了出去,我勢必還會繼續反抗你齊國,你身為齊國的督監院院長,又豈能放我離去。”


    陸沉歎息道:“欒玉未免也將陸某看的太過於鐵石心腸了。”


    沈燁麵露詫異之色。


    陸沉說道:“為兄來,是給你送行的。”


    沈燁一震道:“你不殺我?”


    陸沉輕笑道:“陸某還沒有對朋友痛下殺手的習慣,你若是傷天害理,惡貫滿盈,陸某說不得也要將你碎屍萬段,可你是為了保家衛國,即便各為其主,但你是陸某的朋友,陸某又豈能殺你?陸某的朋友不多,你沈欒玉是其中一個,所以,我也隻能是徇私,將你放走了。”


    沈燁說道:“你可知道,放了我,我一旦逃出去,勢必還會反抗你齊國,你就不怕再度戰火重燃、生靈塗炭麽?”


    陸沉道:“所以我想要你一個承諾。”


    沈燁皺眉道:“什麽承諾?”


    陸沉道:“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走的越遠越好。”


    沈燁說道:“就算我答應了你,你就不怕我是假意應允?”


    陸沉肅然道:“我信你沈欒玉,隻要你肯點頭答應,必然會信守承諾。”


    沈燁胸膛仿佛有什麽堵住了一般。


    陸沉說道:“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去死,可也不想你再與齊國作對到底,這個世道已經夠亂了,死得人也實在太多,所以我隻要你一個承諾——離開此地,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來!”


    沈燁麵露躊躇之色。


    許久後,他忽然抬頭,正色道:“我答應你!”


    陸沉笑了,說道:“好!”


    沈燁看了一眼陸沉的背後,問道:“我可以走了麽?”


    “當然。”陸沉點頭。


    沈燁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可才走出幾步,陸沉忽然將他叫住,“欒玉!”


    他腳步一停,心跳如雷,回頭似笑非笑道:“陸兄改變主意了?”


    “沒有。”陸沉搖頭,拱手道:“此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你要保重!”


    沈燁原以為自己的這顆心早已經鍛煉的如鋼鐵一般,可此刻,還是差點便沒忍住淚水奪眶而出。


    說到底,他隻是一介書生。


    什麽神機妙算,什麽詭計多端,都是他不斷的在逼迫自己。


    他想盡快成為一名合格的將領,如此才能保家衛國,與齊軍相抗衡。


    誰都視他是晉國最後的希望。


    可卻沒人知道,他的心裏有多麽脆弱。


    在他那張已經變得無比剛毅的麵孔下,其實隱藏著的,是一顆脆弱的心。


    隻是他一直在隱藏,不敢將這一麵暴露給任何人。


    哪怕是他的父親!


    而此刻,陸沉的一句“保重”,險些便讓他將內心的脆弱暴露出來。


    不過,他到底還是忍住了。


    “保重。”


    他五味雜陳,也向陸沉拱手。


    最後看了陸沉一眼,他再不遲疑,扭頭離去。


    走出去老遠,直到將陸沉遠遠甩在身後,他忽然停下腳步,低頭苦笑,“陸兄,對不住了,我怎能忘記這國仇家恨,這輩子我沈燁欠你的,也隻能是下輩子再還了。”


    而陸沉一直站在原地,望著眼前徹底空無一人,他歎息說道:“知道欒玉你絕不會遠走高飛,可我還是得假裝相信,沒辦法,誰讓我下不了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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