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堆滿了奏折,起初還有零星替方丞求情、或是質問文帝為何抓方丞的,不過隨著這些官員漸被打為方黨抓入天牢,如今這滿案的奏折,近乎都是與方丞劃清幹係,以及請求文帝務必要將方丞繩之以法的。


    文帝隨便看了兩眼,便懶得再看下去,身上裹著厚厚的錦被,在屋子裏踱來踱去,冷笑道:“這些勢力之徒,見方丞失了勢,便著急劃清界限,牆倒眾人推,卻是忘了當初是如何追隨方丞,意欲將陸沉置之死地。”


    馮吉端上一碗參茶,微笑道:“不過都是些牆頭草,隨風倒,他們能夠幡然悔悟也是一件好事,總比那些固執的鐵杆方黨要強得多,倘若皆都冥頑不靈,主子您難道還能全都給抓起來不成,天牢裏擱不下不說,如果都抓起來,一時間還不亂了套。”


    文帝接過茶盞,喝了一口,頷首道:“你說得不錯,這些家夥雖然可惡,但朕還得留著他們,將那幾個不知死活、對方丞忠心耿耿的東西懲治了便是。”


    馮吉眼睛轉了一圈,小心翼翼問道:“主子,距離您下旨緝拿方丞,已經是十幾天過去了,您到現在都沒有處置方丞,可是在顧慮著什麽?”


    錢謹之後,文帝最信任的,便是馮吉了。


    如果是旁人問這等話,文帝必然不悅,不過換做馮吉,文帝卻是沒有多想,歎了一聲道:“是啊,方丞這個老家夥,雖然十惡不赦,可在朝中素有名望,他一條賤命,殺了倒不打緊,可他畢竟是目前儒家在閣的唯一一名閣老,殺了他,那些儒家官員,必定會私底下議論紛紛,倘若再將舊賬翻出來,沒準會與朝廷離心離德。眼下,大齊國力正是上升時期,朕不希望有什麽岔子發生,尤其是朝廷內部。”


    馮吉說道:“主子顧慮的甚是,咱們大齊雖然已不複儒家專政時的荒唐景象,但儒家官員仍然占據官場半數之多,倘若這些儒家人與朝廷離心離德,必然會造成國力上升緩慢,甚至是國家動蕩,如此豈不是誤了主子您的大計。”


    文帝單手攥拳,狠然道:“可不殺方丞,著實難消朕心頭之恨!”


    馮吉說道:“奴才倒是有個主意。”


    文帝瞥了馮吉一眼,道:“說。”


    馮吉不假思索道:“主子您顧慮江山社稷,不能殺他這個大齊唯一的儒門閣老,可若是他畏罪自盡,又與主子您有何幹。”


    文帝一震,意味深長地又看了馮吉一眼。


    馮吉連忙低下頭,不敢與文帝的目光相對。


    不過文帝顯然並沒有責怪馮吉的意思,旋即陷入沉思。


    半晌後,他負手說道:“起駕,去天牢!”


    馮吉忙道:“遵旨。”


    離開皇宮,到了天牢,皇帝駕到,天牢上下官吏皆是誠惶誠恐。


    文帝走在最前,在禦吏的引領下,徑直去往關押方丞的牢房。


    馮吉則停留在後,冷冰冰地看著天牢主官,說道:“知道該怎麽做嗎?”


    那天牢主官渾身一顫,絞盡腦汁,也沒明白馮吉是什麽意思。


    馮吉深吸一口氣,說道:“蠢貨!陛下何等身份,紆尊降貴,蒞臨這等烏煙瘴氣的鬼地方,爾等要守口如瓶,如若泄露出去半字,當心你們的腦袋!”


    天牢主官恍然,趕忙拱手作揖道:“馮公公放心,下官等必然不敢漫天宣揚!”


    馮吉這才滿意點頭,從袖子裏掏出一張銀票,塞到那天牢主官的手裏,


    平素這天牢主官便是想給馮吉塞銀子,怕是都沒有門路,可眼下馮吉這位內庭監掌印太監,文帝身邊最得寵的近奴,竟然給他塞銀子,可是將他嚇了個不輕。


    他急忙便要推辭,“使不得,怎敢……”


    馮吉淡然道:“給你你就拿著,這是陛下賞你的。”


    那天牢主官一聽,哪裏還敢推辭不受,恭恭敬敬捧著銀票,說道:“臣謝陛下隆恩!”


    “嗯。”馮吉點了點頭,然後追上文帝。


    此刻文帝已經走到了關押方丞的牢房門口,望著裏麵的方丞,沒有立刻說些什麽。


    方丞見到文帝,先是一愣,繼而不急不緩,雙膝跪地,伏首一拜,聲音無比淡然道:“老臣恭迎陛下。”


    馮吉看了看方丞,又看了看文帝,識趣地站到一邊。


    文帝拂袖,右手負後,說道:“站起來說話。”


    方丞道:“微臣不敢。”


    文帝冷笑道:“不敢?還有什麽,是你方丞不敢幹的?你太讓朕失望了。”


    方丞抬起頭,直視文帝,毫無懼意,竟是一笑道:“陛下隻怕從未對老臣有過期望,又何來的失望。”


    文帝麵色頓時一沉。


    馮吉見狀,怒喝道:“方丞,見到陛下,你竟還敢放肆,你簡直是無法無天!”


    方丞看都不看馮吉一眼,兀自看著文帝,問道:“陛下來見老臣,是大發慈悲,想要來送老臣最後一程麽?”


    文帝哼道:“你犯下如此罪行,難道還指望朕會放你出去。”


    方丞搖頭,說道:“微臣知道,陛下最是殺伐果斷,眼裏不揉沙子,老臣煽動那麽多朝臣,在您眼中,勢必已構成結黨,實乃莫大威脅,陛下您又怎可能容許老臣活命。”


    文帝冷冷道:“你知道就好。”


    方丞詫異道:“隻是老臣不明白,為何您偏偏對陸侯極能容忍?難道您真的就不怕陸侯將來心生反意,謀了陛下您的江山社稷?”


    文帝斷然道:“陸侯與你不同,他決然不會生出此心。”


    方丞更詫異了,“陛下何以竟這般篤定?”


    文帝森然道:“因為你和他,是兩種人!你深藏不露,處心積慮;而他,則是一片公心。”


    方丞搖頭笑道:“這個理由,實在讓人難以信服,想來是老臣愚鈍,看不破其中隱藏的深意,不過老臣還是覺得,陛下您如此偏袒陸沉,將來或許會後悔。”


    文帝厲聲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你竟還敢攀咬陸沉!”


    方丞歎息道:“成王敗寇,老臣無話可說,原本以為以陛下您的疑心之重,興許用不到江沖,就能將陸沉扳倒,可沒想到,即使江沖說出當初錢謹一案的真相,都不能激起陛下您對陸沉的殺心,老臣雖然敗得稀裏糊塗,卻也是心服口服,現下隻求一死,還請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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