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歎道:“也不知微臣有沒有來遲。”


    “不遲。”文帝緩緩說道:“想來你已經知道朕的用意了,朕封印宮門,就是怕有賊人趁虛而入,朕此時此刻,隻想見你一人。”


    陸沉拱手道:“請陛下吩咐。”


    文帝想要起身。


    馮吉趕忙上去攙扶。


    文帝費力倚靠在棉墊上,沒有及時吩咐些什麽,而是問道:“現下外麵是何形勢?”


    陸沉道:“陛下抱恙,多日不上早朝,朝野上下,皆是有所懷疑,大臣,京王,藩王,地方的封疆大吏,無不千方百計,想要打探陛下身體到底如何。”


    文帝冷哼道:“朕身體如何,與他們何幹?如果不是有何異心,何以對朕的身體如此關心。”


    陸沉說道:“陛下龍體,關乎國本,朝野上下,想要知道陛下龍體安否,也是人之常情。”


    文帝沒有在這個話題過多糾纏下去,隨即話鋒一轉,問道:“可有誰嶄露謀逆之心?”


    “代王!”陸沉回答道。


    文帝不怒反笑,還夾雜幾分輕蔑之意,說道:“這個代王,果然最不安份的就是他,他都準備了些什麽,想要圖謀朕的江山啊?”


    陸沉一五一十說道:“代王已與平丘軍主將郭琿勾搭上了,相信若代王謀逆,平丘軍便是其武力奪取宮城的馬前卒。”


    文帝更是不屑一顧,嗤道:“八千平丘軍,也能成事!不過那個郭琿,卻是當真該死,朕對他不薄,他卻依附代王,意圖謀反!”


    陸沉道:“臣已與首輔大人做好布置,郭琿不反則罷,隻要膽敢興兵作亂,必讓他死無全屍。”


    文帝點頭道:“你辦事,朕一向放心,朕之所以沒有對你吩咐什麽,就是相信,你能掌控得了局勢,想朕未曾想到之事,順利扶持愗貞即位。”


    陸沉道:“微臣謝陛下誇讚。”


    文帝說道:“儲君即位之事,有你在,朕無須擔心,也就不多說了,你自主行事即可。”


    這位皇帝陛下,對陸沉可謂有著十足的信任。


    可他說的輕描淡寫,陸沉卻是隻覺壓力沉重,苦笑道:“微臣盡力就是。”


    文帝一瞪眼道:“你不止要盡力,還要盡心,你自己的兒子,你不盡心盡力,難道還要朕替你操心麽!”


    陸沉忙道:“微臣定盡心竭力,不敢辜負陛下信任!”


    文帝這才收斂火氣,淡然說道:“朕死後,你便是大齊的輔政大臣,輔佐新君處理國事,位高於內閣。”


    陸沉一震,雖然早就知道文帝將要對自己委以重任,可還是不免震驚萬分。


    位高於內閣……


    文帝最後的這句話,委實讓陸沉始料未及。


    他早就設想過,以文帝高明老辣的帝王之術,即便打算讓他輔助新君,也必然會留下什麽手段,對他加以製衡,以免他一家獨大。


    可沒想到,文帝竟似真的對他毫無猜忌之心,直接讓他位列於內閣之上。


    如此一來,他真的便可謂是權勢無二了。


    大齊還有誰能製衡於他?


    一旦他生出謀朝篡位之心,又有誰能擋得住?


    退一萬步講,他不會篡親兒子的皇位,但將來若不想將朝政歸還於皇帝,饒是皇帝也無可奈何。


    陸沉不由心中納悶,這……


    會不會又是這位皇帝陛下的試探?


    自己又該如何回應?


    似乎看出他心中的顧慮,文帝虛弱說道:“你不必胡思亂想,朕這輩子,唯獨對兩個人有著十足的信任,一個是錢謹,另一個,就是你。”


    提起錢謹,陸沉默不作聲。


    文帝說道:“別以為朕那般輕易就被你糊弄過去,錢謹所謂的謀逆,根本就是你栽贓嫁禍,對不對?”


    陸沉更沒話說了。


    承認?


    那是不可能的。


    可狡辯……


    心照不宣的事,若是再狡辯,就有些不敞亮了。


    文帝歎息道:“錢謹這個奴才,很早就跟著朕,雖有大惡,但對朕卻是忠心耿耿,不過他害人無數,那般下場,也是罪有應得。”


    說著,艱難挪頭,看向陸沉,混濁晦暗的眼睛,隱約迸射出異樣的光芒來,“現在,朕最信任的,隻剩下你了。”


    很難想象,狠厲鐵血的文帝,也會有這麽脆弱的一麵。


    有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畢竟也是凡人,到了臨終之際,也有自忖無法掌握的事,需要交給他人來擔待。


    他不是不怕陸沉會篡位,而是他隻能選擇相信陸沉。


    他當然動過製衡陸沉的念頭,事實上,製衡之術,隻怕古往今來沒有哪位帝王會比他用的更駕輕就熟了。


    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而且有了更大膽的決定,大膽到讓他也覺意外,為何這輩子從未輕信過任何人,何以竟願意在陸沉的身上進行豪賭。


    這確實是一場豪賭,賭對了,則江山穩固,而賭錯了,則所有的心血,都將化為烏有,為他人做嫁衣。


    相較於製衡,文帝有生以來,頭一次選擇了恩信。


    因為他了解陸沉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這是一頭順毛驢,吃軟不吃硬。


    不得不說,文帝確實戳中了陸沉的軟肋。


    如果他真的留下手段,以來製衡陸沉,陸沉反倒是不會那麽盡心盡力了。


    即便坐江山是自己的兒子,可說到底,這座江山,畢竟姓李,而不姓陸。


    陸沉固然會輔佐兒子成為一代明君,但卻未必會為大齊成為盛世強國而殫精竭慮。


    不錯,文帝認為陸沉有使大齊成為盛世強國的本事。


    也正因為陸沉太有本事,文帝不止一次對他生出殺意!


    可最終都因為陸沉與儲君的關係,而打消了這種念頭。


    其實對陸沉,文帝是有些妒忌的。


    他仿佛無所不能,隻要是他辦的事,就沒有辦不成的。


    這樣的臣子,一度讓素來自詡雄才大略的文帝都感到駕馭不住,也無怪文帝會生出殺心,古往今來,又有哪位帝王,能夠容忍臣子比自己城府更深、能力更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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