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太突然,唐千鶴來不及舉槍,隻能僵在原地。心跳加快,血液衝入雙腿。


    但她不能逃。


    “放下你手裏的槍和袋子。”槍口後的女人說。


    唐千鶴直想歎息,那小子一定是烏鴉嘴。


    “別緊張。”唐千鶴沒動,麵色平靜,“我隻是來找點吃的。”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對方……突然心中一動,微微眯眼。


    “別讓我說第二遍,放下所有的東西,不然我打爆你的頭。”女人啞著嗓。


    ……原來如此,被感染了。唐千鶴垂眼看著:小腿上有半個巴掌大的傷口,傷口附近已經開始浮腫。受傷的她動彈不得,因此靠坐在貨架上,這裏正好是視覺死角,自己一時不察,讓她搶了先機。


    被感染的人往往瘋狂,一個應對不好,可能真的會死在這女人手裏。


    “好,都給你,反正我被咬了,也活不了多久。”


    讓自己的嗓音充滿苦澀,意料之中,唐千鶴到對方表情變了。大約她此刻蒼白的臉色很有說服力,那女人將槍口稍稍挪開了些,盯住她:“你也是?……傷口讓我看看。”


    她哪兒來的傷口?


    “傷在肩上。”唐千鶴抬手,慢慢解第一顆扣子:“被咬到地方像被火燒一樣,頭一直疼,我好困,可是疼得睡不著。”


    這些描述完全符合女人的感受,那是當然的,唐千鶴曾兩次死於信息素感染,未來也許還有第三次。


    “我給所有的朋友打電話,可是都打不通。”她的手在抖,聲音也是,“我想我可能撐不到明天。”


    午後日光透過落地窗,在地上打出一片斑駁。


    女人的槍口垂下,眼裏漸漸漫出淚。


    第一顆扣子已經解開,唐千鶴的手移向第二顆扣子,停住,抬眼望向女人:“我不想死。”


    誰會想死?


    女人顫抖著唇,握著槍的手開始不穩。


    電光石火間,唐千鶴猛抬腿,一腳踹中女人的小臂,手|槍飛出,伴著女人憤怒的尖叫——局勢徹底逆轉!


    指腹貼著扳機,她盯著女人:“我不喜歡被人用槍指著頭,所以我也不會用槍指別人的頭。”


    不過,人的致命處可不止大腦而已。


    “你騙我!”女人的眼睛仿佛要射出毒蛇。


    槍口指著女人的左胸,唐千鶴說:“迫不得已。不過我的確騙了你,抱歉。”


    “你竟然騙我!”女人已經歇斯底裏,“我要讓你和我一樣!”


    這女人竟然打算就那麽撲過來狠狠咬她一口,如果真的讓她得逞了,自己搞不好又要回複活點。


    唐千鶴趕緊往她腳邊打一槍,結果槍法太差,直接打到了她的腳背,女人頓時發出淒厲嚎叫。


    她叫得又尖又響,早就站在貨架另一邊的少年眼神微沉,右手揚起……


    “別嚎了,想招來遊蕩者然後被吃掉嗎?!”唐千鶴喝道。


    女人啞了,但她的眼裏的毒焰幾乎把唐千鶴燒幹。


    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用這麽怨毒的眼神瞪視。


    唐千鶴不寒而栗。


    貨架另一頭,少年垂下手。忽然他側頭,仿佛傾聽,而後抬步向外走去。


    路過收銀台時,他隨手取走了台上的某樣事物。


    少年的腳步非常輕,猶如某種大型貓科動物,直到他走出商店,店內的人也沒半點察覺。


    他走向保時捷,不久,馬達聲遙遙響起,又過數秒,一輛半舊的吉普出現在視野中。


    吉普發出的動靜引起店內人的警覺,唐千鶴一麵提防著女人,一麵側眼朝外望,頓時又驚訝又不安:驚訝的是少年已經在外頭等著了,不安的是他隻有一個人,而那輛吉普裏恐怕人數眾多。


    在唐千鶴暗自憂心的時候,吉普停下來,裏麵跳出兩個人,他們大咧咧地站在風裏,衝著少年:“小子,車挺不錯,哪裏偷的?”


    少年站在原地,單手插在褲袋裏,笑容燦爛:“先生們呢?車上好像有很多食物,哪兒‘買’的?”


    那兩人一愣,而後其中的白人壯漢呸一聲,大踏步朝少年走來。


    那架勢,宛如豺狼邁向一隻小黃雞。另一人抱胸在後頭看,笑容殘忍。


    少年還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明快的嗓音輕得幾乎聽不清:“真是的,我趕時間呀。”


    微微側臉,望了商店玻璃牆內正與女人對峙的少女一眼,目光流轉,他撇回頭,視線掠過正朝自己走來的白人,直視五十米外的吉普車。


    主副駕駛上都有人,看樣子都是嘍囉。


    這夥人的老大嘛……


    笑容更深,少年揚手,正朝他走來的白人大漢條件反射地一頓……


    “轟!”


    驟然炸響的爆裂聲與玻璃落地聲令白人大漢駭然回頭,畢生難忘的景象刺入瞳孔——


    吉普的整麵擋風玻璃都碎了,駕駛者的脖頸上血糊糊的一個洞,脖子後的椅靠不知所蹤,露出一個人頭……


    那是他的老大。


    一隻水筆正紮在老大的右眼裏。


    老大一動不動,血順著他的臉滑下,滲入他最引以為豪的大胡子……


    “喂。”


    白人驚恐地回頭,始作俑者的微笑鑽入眼底,猶如死神鐮刀上的幽光,他笑眯眯的:“不去換一下褲子嗎?”


    白人低頭一看,褲腿和地麵一片深色……


    說不出話,白人扭身,用比來時快十倍的速度拔腳狂奔——


    “站住。”身後的惡魔說。


    白人刹住腳,臉上漫起絕望。


    “把車開走,給你一分鍾。——哦,現在隻有半分鍾了。”


    白人沒看到他身後的少年正望著加油站商店的玻璃窗,他隻知道自己還在死神的陰影裏,而他隻有半分鍾拯救自己……


    這次,白人跑得比來時更快。


    吉普車迫不及待地啟動,瘸了腿的痩狼般倉皇離去。


    唐千鶴匆忙從商店出來,就隻看到一輛吉普以刹車失靈的姿態,義無反顧地衝向公路外的斜坡……


    “……”狐疑地走到少年身旁,她望望已經空無一人的斜坡,又望望臨時隊員,“他們沒為難你?”


    “為什麽要為難我?”少年一臉不解。


    “……我剛剛好像聽到什麽東西碎掉的聲音……”當時她正被女人糾纏,沒能及時查看情況,後來終於脫身,來不及細看就衝出來了……結果卻隻看到車的背影。


    上下打量少年一陣,唐千鶴放了心,忽然瞟到他頭上新登場的波點帽,再一垂眼,看見他空空如也的雙手,“你什麽都沒拿?”


    少年一頓,撓撓下巴:“忘了。我現在去拿。”


    “……算了。”唐千鶴臉色微妙,“我拿了很多,我們走吧。”


    少年瞅了眼她手裏的尼龍袋,“都是吃的?”


    “大部分。”


    “去中國的路還很長哦。”


    “我知道。”


    唐千鶴轉身,在少年的注視中她走到加油罐旁,抓起一個木製告示牌,回到商店門口,放下,接著從包裏摸出熒光筆,在告示牌上寫上——


    【注意!內有遊蕩者!!】


    熒光筆十分醒目,唐千鶴滿意地正要收筆,又頓住,神情踟躕。


    方才在商店裏,那女人身後的貨架,她沒動。


    也許那女人不會變成遊蕩者,也許她運氣好成為變異人或者異能者,又或者變成一個具有免疫力的普通人,誰知道呢。


    但不論未來如何,她現在都是脆弱的……一枚子彈就能要她的命。


    大風忽起,玻璃門前一個空可樂瓶咕嚕嚕地滾動。


    薄雲離開太陽,向西流去。


    終於唐千鶴再次落筆,添了一個詞……然後她盯著修改後的標語,歎氣。


    “唉,這根本是一句廢話了麽。”搖搖頭,她不再多想,收起熒光筆,一轉身,卻對上少年的目光。


    唐千鶴一怔,正要開口,對方卻已經彎起眉眼:“好了?”


    “……嗯。”


    “那走吧。”


    唐千鶴當然無異議,她跟在少年身後,腦裏反複地浮現剛才少年看她的眼神……


    那是一種,她描述不出的眼神。


    不似惡意,但也並不親和。


    一種……仿佛遊客坐在觀光越野車上,看著非洲草原上藏羚羊奔跑的眼神。


    日光炎熾,仿若烈酒。


    保時捷馬達聲響起,將加油站與商店一起拋在身後。寫著“注意!可能內有遊蕩者!!”的告示牌,在微風中靜靜佇立。


    保時捷的副駕駛上,黑發少女擰開一罐可樂,遞給少年,又給自己也開了一罐,慢慢地抿著。


    她不喜歡可樂,但這種時候,能補充糖分的可樂,比礦泉水實用。


    道路兩旁喬木林立,唐千鶴觀察了一陣,沒發現魔蔓的蹤影。


    收回目光,她取出酒瓶和幾個小玻璃瓶,開始把藥酒分別灌進小瓶。


    少年打開車載音樂,班得瑞的小夜曲流瀉出來,在封閉的車廂中飄飄蕩蕩。


    保時捷開得頗穩,唐千鶴得以專心進行手頭工作,當她灌到第二瓶時,少年出聲了。


    “你是哪裏人?”


    “廣州。”


    “去過香港嗎?”


    唐千鶴盯視著酒液,據實以答:“沒有。”


    “真可惜。”


    唐千鶴想他大約是指即使她以後有機會去香港,也看不到末日前繁華的香港了。


    廣州離香港並不遠,其實她原本打算畢業後工作一陣子,就去看看香港的。


    唐千鶴的視線從藥酒轉到他臉上:“你是香港人?”


    “唔,不算吧。”少年偏過頭來,笑容柔軟,“但我的奶奶是香港人,十歲以前,我每年都會去香港住半個月。”


    為什麽是十歲以前?唐千鶴心裏打了個問號,試探:“老人家現在身體還好嗎?”


    “精神得能追著我打呢。”


    唐千鶴很高興自己沒不小心踩到別人的地雷,嘴上打趣:“這種時候你該乖乖蹲下來主動奉上家法才對。啊,對了,我叫唐千鶴,‘千紙鶴’的千鶴,你呢?”


    少年眨了眨眼,忽然揚起個大大的笑臉:“北歸。”


    “北歸,很高興認識你。”她頓了頓,“你打算怎麽去香港?飛機都停了。”


    “啊,我不去香港。”


    唐千鶴很驚訝,隱隱還有點自己看錯人的憤怒。


    “為什麽不去,不擔心你奶奶嗎?她在香港……”將剩下的話吞回去,她有點懊惱,問得太多了,交淺言深是交往大忌啊。


    北歸正抬手將音樂調到最大,仿佛正好錯過了她的質問,他收起手來望向她時麵色如常,甚至連笑容都與先前一般無二。


    “快到機場了。”他興致勃勃,“你說,機場上會有多少‘遊蕩者’?”


    他說“遊蕩者”這個詞時,自然得好像他也讀過那些密室裏的書似的,明明隻是從她嘴裏聽過一次而已。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注意力轉得太快,輕鬆地就跳到遊蕩者身上,像是一點都不在乎家裏的老人在這場浩劫裏會遭遇什麽不測。


    唐千鶴看了他一秒,扭頭:“誰知道。……反正肯定不少。”


    正暗暗生自己悶氣的唐千鶴並不知道,機場上不止有遊蕩者,還有要命的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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