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的場合。


    ***


    “笨蛋是不會感冒的。”這句話是某個島國流傳的民諺,表麵看來缺乏科學依據,但從人類病理學考慮的話,確有幾分道理。“笨蛋們”普遍樂天過頭,沒心沒肺,情緒常年像光屁股的小孩一樣歡騰雀躍,這樣的人,是不太容易感冒。


    修生生攪動著鍋裏的棕色液體的時候,心裏想的就是上麵這些內容。這是老習慣了,每當他不能看書、無所事事的時候,腦中就會天馬行空,冒出些他也不知是從哪裏看到的知識片段,曆史地理,人文科學,古今中外,三教九流……


    鍋爐上白氣蒸騰,生薑的辛辣和黑糖的甜香雜糅在一起,釀出一種獨特的辛香。修生生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味道,但躺在臥房裏的那個人指名要喝一碗“煮得恰到好處讓人一聞就忍不住感動流淚的薑湯”,作為一個大多時候都順著伴侶的男人,他也隻能揉揉額角上了。


    薑湯咕嘟嘟地沸騰著,薑片在熱湯裏翻滾,挨挨擠擠的,一鍋薑湯,倒有半鍋是薑片。


    薑這種植物,栽種時間越長,蘊含的薑辣素越多。驅寒用的薑自然以老薑為佳,但他們現在乘坐的這艘小艇屬於“圓舞號”的巡邏艇,艇內空間不大,冷藏室裏的食材也有限,找不到老薑,也隻能將就著用嫩薑了。


    質不夠量來湊,修生生很大方地丟了一斤生薑進去,文火慢熬,熬夠二十分鍾,覺得差不多了,熄了爐火,瓷碗盛起,擺在木質托盤裏,旁邊還體貼地放了一杯漱口用的溫水,端著往外走。


    從廚房到臥室,中間要經過一條百米長的走廊,走廊兩側景色迥異,左側是雪白的牆,右邊是一排舷窗,窗外是厚重的黑,間雜著少許星光,那光太微弱,反而使黑暗更深。巡邏艇就在這片深不見底的黑暗裏前行。


    黑發青年端著托盤,不緊不慢地走過這條長廊,隨著他和臥室距離的縮短,鼻端縈繞的辛辣漸漸被甜香取代……血的甜香,並且是隻有那個人才能散發出的,令人口幹舌燥頭暈目眩的味道。


    很久以前,這種異香對修生生而言是一張邀請函。女孩的血能量豐沛,氣息誘人,猶如伊甸園裏那隻斑斕的蛇,蠱惑著你靠近它捕捉它吃掉它!讓它與自己融為一體……那時修生生對這種甜香抱著十二分熱情的態度,十分歡迎它出現在自己的感官世界裏,直到後來他和唐千鶴走到一起,兩個人把情侶間會做的事全做了,再聞到這種味道,他心裏的感觸就複雜得多了。你知道女人一旦開始生理期,男人就隻能被迫吃素了……


    生理期還帶來其他問題,“圓舞號”裏全是天人,渾身閃著“我很好吃”的信號的唐千鶴顯然不適合出現在這裏。換了從前,還能用修生生或愛神的血掩飾她的氣味,但隨著她的異能等級也升到ss級,這招已經不起效了。所以每次算算時間差不多,她就得出來避難,要麽跑到隻有異能者和免疫者的“白風號”,要麽像這次這樣,乘坐小艇到遠離天人的地方。


    修生生走到門前,旋轉門把,剛把門推出一條縫,唐千鶴就在裏頭喊:“別進來!”


    手下動作停住,他耐心地在外頭等了兩分鍾,聽到裏麵說“可以進來了”,這才推門,看到她已經若無其事地窩在被子裏,看到他進來,還揚起一個極燦爛的笑:“煮好了?辛苦啦。”


    他大致猜到她剛才裏麵做什麽,處理女孩子的私事……他能理解她害羞的心思,不過既然她也覺得不好意思,那不如將事情處理得更妥當些如何?空氣裏的血香濃得讓他的尖牙都開始疼了。她一定又忘了把用過的衛生巾裝進真空袋,直接用紙巾一包就丟進垃圾桶裏……


    把薑湯遞給她,示意她趁熱喝,然後在她低頭喝湯的時候,視線在室內轉了一圈,找到了那個角落裏的垃圾桶,桶蓋是合著的,這屋裏最濃的血味源頭就是這裏。


    心裏快速推演起來:他速度發揮到極致的時候能空手接住同時從十八個方向射過來的子彈,如果現在他衝過去掀開桶蓋捏起衛生巾衝出房間奔到隔壁房把衛生巾丟進馬桶衝掉再奔回來……整個過程能不能控製在零點二秒以內?或者說夠不夠在某人反應過來他幹了什麽之前趕回來?


    他還沒得出結論,那頭唐千鶴突然“唔”了一聲,他轉頭看去,發現她正盯著薑湯露出糾結的表情。


    “怎麽了?”


    “太辣了……”


    “不是說辣點才好驅寒?”


    “說是這樣說……你沒嚐過?”


    確實沒有。他對薑類製品向來敬謝不敏,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和自己的味覺過不去。唐千鶴大概也想起了這一點,因此沒怪他疏忽大意,反倒安慰他:“其實也還好,就是現在太燙了,顯得格外辣,放涼了喝就好了。”


    薑湯放涼了喝?這絕對不是個好主意。


    修生生承認他有點心虛。唐千鶴這次會感冒和他有直接關係,難得她想吃點什麽,結果還被他搞砸了。


    “我去重煮一碗。你再睡一會兒,嗯?”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沒忍住又瞟了一眼垃圾桶,心想隻要她一躺下閉上眼,他就衝過去掀開桶蓋捏起衛生巾……


    “我不困,沒事,這碗就很好,你別動,坐著陪我聊會兒天。”


    ……看來那張衛生巾和垃圾桶的緣分還沒有盡。修生生不無遺憾地想著,然後依言坐到她身旁,摸摸她柔軟的發。


    “想聊什麽?”


    “隨便說什麽都行。”她忽然露出些期待的神色,“要不你給我講個故事?”


    “……想聽什麽類型的?”


    “嗯……講你童年印象裏最深的故事。”


    印象最深的故事嗎……那大概不是個適合說給女孩子聽的故事。不過既然她想聽,那就說一說吧。


    溫暖的房間裏,男人用溫和低沉的嗓音,講述起那個蒙了塵埃的故事。


    “1922年,五名科學家漂流到了大西洋裏的某個群島,他們發現島上的居民,和‘普通人’很不一樣。島民的嬰兒出生以後,隻要四年就能完成性發育;十歲的時候,他們的身體狀況相當於‘普通人’三十歲,等到十八歲,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已經老得連青菜都嚼不動……這是個平均壽命隻有二十年的種族。”


    “科學家們很快意識到,這個族群非常具有研究價值。不久他們帶著當地人贈予的臘肉和海產,揚帆回到了各自的祖國。又過了三個月,他們帶著更多的‘普通人’,再次造訪了那個群島。”


    “說是‘造訪’其實並不準確,確切地說,這是一場侵略。從那以後,這個群島就變成了五個國家的‘禁臠’,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數字不斷增加,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這個數字變成了‘五十六’,其中大部分是發達國家。這些控製著群島的國家,被島上的居民稱之為‘大主國’。”


    唐千鶴蹙著眉:“那個群島就是‘利貝諾’?”


    “答對。”他淺淺一笑,但這個笑容裏有種漠然的冷靜,冷靜地繼續:“從1922年到1990年,‘大主國’的科學家們在利貝諾上進行了數十場實驗。他們教島民使用蒸汽和電器,用二十年的時間,將他們的文明提升到近代文明,人口也增加到了十萬。接著,他們將‘病毒·進化1’散播到了島上。這種病毒會讓感染者死於各種內出血,患者生前會攻擊一切活物,但一旦出血達到致命量就會死亡。對,真正的死亡,他們並不會像喪屍那樣‘複活’。


    最後島上隻剩下不到兩萬人口,活下來的人對病毒產生了抗體,並且其中大約八千人的體能得到極大改善,但科學家判定這場實驗不算成功,因為存活率太低。換句話說,‘病毒·進化1’並不成功。”


    “由於人口太少,在開始下一場實驗之前,科學家們不得不重新培養實驗品,同時因為島上的女性幾乎全滅,他們隻得引進一些“普通女性”與當地人結合,卻意外發現兩者結合所產生的後代,體能遺傳了父親,但壽命遺傳了母親,最後這些人平均壽命在四十歲左右。當‘雜交代’再次與普通人結合,生育的後代自然壽命達到了五十歲……”


    察覺唐千鶴的神情正在往迷糊方向發展,修生生莞爾一笑,跳過了中間各種極不人道的實驗,將時間軸直接撥到了二十世紀末,“到了1998年,出現一個叫‘卡帕’的男人,他是‘利貝諾雜交實驗’的第三代,同時也是一名異能者,他聯合了島上的其他居民,試圖從‘大主國’手裏解放利貝諾。”


    唐千鶴精神一振,直起身:“他成功了?”


    修生生好笑地看著她:“你去過利貝諾,你覺得呢?”


    “……失敗了。”唐千鶴歎了口氣,倒回去,修生生幫她把被角掖了掖。


    唐千鶴半倚著床頭,擰著眉,顯然對故事的結局無法滿意,追問:“然後呢?卡帕失敗之後,還有其他人繼續和‘大主國’抗爭嗎?”


    “沒有了。”


    “……那卡帕有留下後代麽?”


    “……算有吧。”


    “有就是有,沒有就沒有,什麽叫‘算是’?”


    “那個孩子是卡帕死後,實驗人員用卡帕的冷凍生殖細胞和某個普通女性的卵子結合的產物,這種情況,你覺得算是‘後繼有人’嗎?”


    唐千鶴就不說話了,出了一會兒神,長歎一聲。“倒黴孩子。”


    這評價倒是別致。


    修生生怪有趣地看著她。相處這麽久,他還是不能完全猜中她的想法。或許該說,正是這份新奇,吸引他一直注視著她。


    ——會有厭倦的那一天嗎?


    無論如何推演想象,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唯有時間才知道最後的答案。


    大約有關利貝諾的故事確實不適合女生,她似乎已經失去了探究下去的興趣,起身端起薑湯,用小瓷勺喝了一口,齜牙咧嘴地擱下瓷勺,屏住呼吸,一口氣全灌了下去,吐出一口辛辣的氣,咳了幾聲,用溫水漱了漱口,推開托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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