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於千多年前,星際時代的常用交通工具在速度上似乎沒有太大變動。


    當然,次音速,音速乃至超音速的懸浮車製造都不會有技術上的問題,但那也得有人願意用才行。


    不關安全的事。全自動駕駛早已經普及,管狀超高速車道也交織密布。但如今看起來,這些技術都沒有廠家原先設想的那麽受歡迎。人類似乎更願意享受親自操縱車輛的急速快感。


    荷爾蒙與腎上腺素永遠不會過時。


    二十分鍾的車程後,路西非在市中心遊樂場停下。


    一身紅色休閑裝扮的鬱海棠站在靠牆的大門前,懷裏抱著艾麗婭,身邊沒有跟隨其他人。小家夥穿著粉色網紗公主裙,黑色皮靴,頂著白色遮陽帽的小腦袋四處張望,連帶著脖子下的蝴蝶結也輕輕搖擺。


    他剛一下車,就被艾麗婭發現了。


    “這裏這裏,我們在這裏,路西非!”她揮舞著白嫩嫩的手臂,大聲叫嚷著。


    又經過一個月的治療,艾麗婭已經完全康複了。這是她首次和普通孩子一樣由母親陪伴著外出遊玩,所以顯得異常興奮。


    “你遲到了。”


    鬱海棠放開雙手,任由艾麗婭急不可耐地爬到路西非懷中。


    “剛剛從虛擬世界裏出來,”路西非平淡道,一點也沒感到羞愧:“一些研究耽擱了時間。”


    “醫學上的?”


    “不是,是其他方麵。”


    “嗯哼。”鬱海棠拖著意味不明的長長音調,精致的眉頭微挑,伸手撩開被風吹亂的發絲,似笑非笑,卻沒有什麽惱火的意思。


    運動鞋,小碎發,整齊合體的白色衣衫。


    艾麗婭很喜歡路西非,非常喜歡,從第一次相遇就是。不得不說,路西非純淨的麵貌相當招孩子待見。曾經性格自閉而偏執的艾麗婭就是最好的證明。


    雖然路西非成天一副冰山臉,行為古怪,和人說話語氣也硬邦邦的,但就是很神奇地不會讓人心生厭惡敬而遠之。初見會敬畏,但相處久了之後反而有一種毫無心機的純粹感,讓人不知不覺中放下戒備,願意親近。


    “應該動身了,人似乎越來越多。”路西非提議道。


    看見鬱海棠點頭,他便抱著艾麗婭向湧動的人流走去。小艾麗婭立刻揮舞小拳頭,挺直身子,興奮地嚷嚷起來。


    “哦,出發出發,我們走。”


    女人不緊不慢地跟上。


    艾麗婭是第一次來遊樂場,但鬱海棠似乎也是第一次。麵對大堆花樣繁多且十分幼齡化的項目,向來從容不迫果決強勢的鬱海棠有些出乎意料的笨拙,或者說窘迫,一副墨鏡從頭到尾都沒有摘下來。


    有路西非在身旁,活潑本性被釋放出來的艾麗婭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高高揚起脖子,小天鵝一樣表現著自己的優越感。


    “小心,小心,就差一點點嘞!”


    在鬱海棠又一次讓釣來的紅尾蝴蝶魚跑掉,並且被濺了一身水後,小姑娘立刻瞪圓了眼,急的哇哇大叫。


    “哦哦哦,媽媽你好笨!”


    感覺到四周投來的目光,從沒想過會被加在自己頭上的形容詞第一次讓鬱海棠微紅了臉,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隻能發泄般將女兒的頭發揉成一團。


    這一場小小的比賽,母女組合的小桶裏一條魚也沒有,即使經過一番胡攪蠻纏,最終也還是逃脫不了慘敗的結局,乖乖接受懲罰——兩個人都戴上了搞怪可笑的帽子。


    小艾麗婭撅著嘴,一臉不情願地摘掉原本心愛的白色遮陽帽,然後換上一隻朝人做滑稽鬼臉的彩色恐龍。


    她趴在路西非肩膀上,左顧右盼,一次又一次將垂下來的恐龍尾巴撥到旁邊,顯得無精打采。直到最後,小艾麗婭似乎才重新在相同裝扮的鬱海棠身上找到了平衡感,立即恢複精神,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


    傍晚,三人在一排小小的攤位旁停下腳步。


    很少見的,這是一個無人素描點,設立在少有人來往的林間小道上,專供有幾分閑心的人打發時間。


    路西非走上前,用右手的電子儀在站點藍色光幕前輕輕一劃,支付了二十個單位的聯邦貨幣。清脆的提示音樂聲響起,路西非從站點打開的玻璃罩中取出一塊固定好紙張的畫板。


    微風習習的林間在黃昏時刻格外寧靜。


    如今維亞聯邦對地域的開發大體是科技與原生態分離的形勢,城市聚集,自然森林成片交叉。在高度利用率的西華市能看到這樣一大片綠色,可是十分難得的。


    艾麗婭自告奮勇去對麵的棕英樹下做模特了。


    沒了小姑娘的嘰嘰喳喳,身邊一下子沉寂下來。兩人相識並不算久,大多數聯係都是艾麗婭的自閉症治療在做紐帶。


    鉛筆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一直在響。


    “你還有親人嗎,在羅蘭星事件之後?”鬱海棠率先開口。


    羅蘭星就是不久前毀滅在突發性加瑪射線暴中的一顆聯邦宜居星,也是如今路西非官方登記在冊的家鄉。


    “沒了。”路西非搖搖頭,繼續著鉛筆的曲折塗抹。“事實上,哪怕羅蘭星還在,我也沒有親人……一個孤兒,你知道的。”


    “那,瑪伊雅彌呢?”


    路西非的筆尖停住了。他沒有預料到會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強大的分析能力開始運轉,層層篩檢著每一個記憶的細節,尋找泄露原因。


    “不用擔心,”鬱海棠似乎明白他在想什麽。“我們第一次見麵,在紫荊花的小房間中,你親口說出來的。”


    經過提醒,路西非很快找到了兩個多月前他剛剛清醒不久時的記憶,然後放下心來。


    “他是你的……妻子?”


    “不是,”路西非頓了頓,然後回答道。“我沒有結過婚,雖然她總念叨著要去給找一個。”


    再次涉及創造者,一種難言的心緒彌散開來,絲絲縷縷,讓年輕人的聲音少見地有了幾分柔和:“她叫白曲言,瑪伊雅彌隻是私下的稱謂而已。她是我的……導師,或者說,創造者。”


    導師,把這兩個字仔細咀嚼一番,紅衣女人點點頭,然後示意他繼續下去。


    “他是個很樂觀的人。”路西非描述道。“我的成長有著難以想象的困難,他卻可以每天保持微笑。”


    “路西菲爾,這是我一開始的稱呼,就是神話中的路西法,墮落天使,她給取的名字。但我猜她準是把我當成了一個洋娃娃什麽的,路西菲爾,那太像女孩子了。”


    路西非討厭毫無目的的回憶過往,但卻並不介意在這方麵多說幾句:“我抗爭了很久。不過瑪伊雅彌雖然懶散又粗心,對某些事情卻可以說,嗯,相當頑固,最後去掉一個字,就有了路西非。”


    鬱海棠從沒瞧見過年輕人這種神態,懷念、欣喜、無奈,以及如同對待一個淘氣孩子般的寵溺,有些類似於和艾麗婭的相處,但要複雜深刻太多。


    於是她沉默了。


    在遠處小艾麗婭不滿的抱怨中,路西非重新在即將完成的肖像上動筆。但就在這時候,鬱海棠卻起身又從站點裏拿出一塊畫板,然後替換掉路西非正在進行的圖繪。


    “來,給我看看瑪伊雅彌是什麽樣子。”鬱海棠道。“我來幫你畫艾麗婭。”


    “為什麽?”路西非相當疑惑,但看著紅衣女人不容置疑的表情,還是明智地保持了沉默,乖乖接過畫板。


    二十分鍾後,鬱海棠無視了艾麗婭瞪得圓溜溜的大眼睛,以及幾乎要翹上天的小嘴,直接把自己的素描紙摘下來,一塊塊折疊好,然後塞進皮包裏,沒有任何給她瞧一眼的意思,然後蠻橫地奪手路西非的畫板。


    一個有著長長頭發身穿白色研究服的女人,小巧的金絲眼鏡,麵容俏麗,卻正對他們比劃著傻乎乎的勝利手勢,笑的一臉燦爛。


    相當傳神。


    鬱海棠打量許久,然後發出一聲不明意味的輕哼聲,再一次沒收了這張圖畫。


    “哦哦哦,媽媽!”艾麗婭生氣了,揮舞著小手發表抗議。


    鬱海棠毫不留情的鎮壓下來,然後抱起艾麗婭轉身就走:“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你自己回家吧。”


    路西非抬頭看著大步前行頭也不回的女人。一身大紅衣衫在風中拂動,揮揮手,瀟灑離開。


    他很明白女人為什麽生氣。


    雖然兩人大部分的接觸都是圍繞著艾麗婭,但整整兩個月相處,哪怕是一點一滴的瑣碎交流,在精於分析的路西非眼中鬱海棠逐漸變化也已經如黑夜中的月光那樣鮮明。


    始料不及。


    情感是路西非超越智能程序界限真正進化為生命的關鍵,但同時也是他最不想過多觸及的。理智為先,路西非本能回避所有容易超出掌控之外的東西。


    對於人類泛濫而複雜的情感,他能夠洞察,卻很難處理。路西非還沒有做好在千年後的星際時代突然接受一名妻子,外加個七歲女兒的準備。但直接拒絕的後果同樣不符合預期。借由創造者隱晦回應,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響聲。


    “幹什麽……哎呦,堵住他,堵住他!”


    有人大喊道,相當義憤填膺。緊但接著似乎就發生了什麽變故,原本氣勢洶洶的人群突然慌亂起來,幾聲沉悶的破空聲傳出,然後就是無數刺耳的尖叫混合人流擁擠奔逃的聲音亂作一團。


    “怎麽回事?”


    正在素描站點收拾殘局的路西非直起身來,稍稍觀望,眉頭漸漸皺起。


    發生騷亂的地方,正位於鬱海棠離開的方向。


    而那些傳來的破空聲,對星際時代大部分武器裝備參數早已經爛熟於心的路西非也立刻給出了判斷。


    聯邦ek-97,新近開發的常規突擊步槍,還沒有被軍部大規模裝備起來,戰術性能優越,是除能量武器外最具殺傷力的輕型火力之一。


    這是不可能出現在普通民間勢力手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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