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對麵的大屏幕上,所有的一切還在繼續著。


    但不同於大多數地方的議論紛紛,在靠窗邊的角落裏,康妮一行人已經沉寂了很久。


    在大家相處的這段時間裏,和他們一樣,李牧也會為突然分派下來的某個艱難任務發愁,然後一邊吐槽著似乎永遠不會笑一下的僵屍臉領導,一邊愁眉苦臉地完成工作。間或偷點小懶,選擇值班的漂亮異性聊上幾句,愉悅心情。


    他喜歡一次性往杯子裏泡兩袋速溶咖啡,因為這是公司免費提供的,有時候甚至會趁人不注意倒上三袋,雖然最後往往是不斷捂著肚子往廁所裏跑。


    前台下方的爬山藤是莎娃的最愛,一直精心嗬護,照顧有加。但在某次進入周期性休眠的時候,打掃衛生的李牧誤以為它已經死掉了,便隨手丟進了垃圾桶。結果那天下午,李牧愣是被鍥而不舍的莎娃紅著眼睛攆了整整一條街。


    年輕人似乎總是懂得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比如,他可以麵不改色,用一口氣的時間說完市麵上所有暢銷衛生巾的名字,或者輕而易舉地列舉出周邊幾十家超級市場接下來一周內的具體折扣活動時間,讓一眾旁聽者驚為天人。


    另一方麵,他無比熱衷於和公司那些新來的保安們聚在一起,吹牛打屁。


    每到下班時候,公司自由活動室裏總可以聽到他們鬼哭狼嚎的吼聲。在這裏麵,李牧的聲音並不算大,但卻絕對讓人印象深刻。因為凡是他唱出來的歌曲,從來沒有哪怕一個音符能夠準確地契合在調子上。


    或者在震天的乒乓響動後,一群鼻青臉腫的家夥慘兮兮地走出來,集體去衛生間衝水吸涼氣。


    偶爾的,當公司的員工走出大門,也可能會見到由李牧帶領,一個個凶神惡煞壯得跟頭牛樣的保安們整整齊齊排坐在花壇的石階上,點上一根煙,在霧氣繚繞中,用力擠出一臉的更近乎於便秘的惆悵神情,清一色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傷春悲秋,淚流滿麵——正午當頭的陽光總是格外刺眼。


    沒有人喜歡這些與公司整體氣氛格格不入的家夥,連帶著,原本對李牧頗有好感的同事們也在製服男的暗示下逐漸減少了雙方的接觸,即使年輕人依舊會在每個相遇的時候微笑道一聲問候。


    黑色製服男甚至在某次聚會上公開諷刺過:那些負責值班的領導之所以對這些情況視而不見,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怕被揍,畢竟這些人一看就不怎麽好說話;要麽是防患於未然,因為腦子不好使的毛病或許真的會傳染。


    但就在今天,他們卻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從來沒有正真了解過這些看上去粗鄙不堪的人。


    因為,當最後的鏡頭出現在廣場上的大屏幕上,他們清楚地看到,除了眾星拱月的李牧,一名在陸瑾滿含笑意的目光中和某位軍部高管握手的的大塊頭是那麽眼熟。


    從來都傻嗬嗬跟在李牧後麵的保安隊長,還有那些滿臉橫肉的保安一身軍裝,在燈光下,密密麻麻掛在胸前的勳章嚴肅莊重,熠熠生輝。


    聯邦最著名的詩人,百年前死於建國戰亂中的詩人科格瑟斯曾經說過:“某些人總會相看兩相厭。他們走近了,對視著,移開目光,交錯身影,嘲笑著,鄙視著,然後漸行漸遠。因為從一開始,彼此就未曾生活在同一個世界。”


    正如當今。


    桌麵上,許久之後,康妮舉起手中早已經冰涼的咖啡,笑了笑,輕聲道:“祝他一路順風。”


    小小的騷動後,眾人舉杯,包括一直敵視李牧的領班。


    ……


    “小子,一直盯著窗外發呆,你在想什麽呢?”


    坐在特製的懸浮車上,李牧回過頭來,正對上一張蒼老的麵孔。


    搖了搖頭,李牧敲敲腦袋,然後苦笑道:“似乎想了很多,也似乎什麽都沒想,總而言之,現在心裏亂的很。”


    自從在那個下午被陸瑾叫上車後,短短幾天之內,他的生活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接踵而來的事情讓一貫神經大條的李牧都感到有些應接不暇。在這場緊湊趕拍的大戲中,他好像一名臨時上陣的演員,隻能夠遵照導演的指揮,抬腳,揮臂,旋轉,吆喝……


    但直到落幕,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完成了怎樣一個劇情。


    “不要想太多,至少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麵發展,不是麽?”老人安慰道。


    “或許吧。”年輕人不置可否。


    自從在孩童時期因為遵照程序思維進行生活,從而導致被所有人當成異類,甚至被親生父親遺棄後,為了完美地融入社會,李牧大多時間都屏蔽了路西非對周遭一切的數據分析,盡量使自己保持一個正常人應有的生活狀態。


    但這並不表示他就毫無敏感度。


    就如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怎麽看都透著股蹊蹺的味道。


    “你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東禹的?”李牧決定從最基本的疑問開始了解,“而且和陸瑾他們有了聯係。”


    “你不會真的以為,出了樓蘭號這種事情,你小子又在整個過程中大把大把地出風頭,聯邦會對你沒有一點調查吧?”老人瞪大了眼睛。要知道,當時被通知樓蘭號遭遇襲擊,和援救隊失聯的時候,他可被嚇得不輕。


    看著李牧條件反射一樣縮回去的腦袋,亞德裏恩頓了頓,然後繼續道:“有一點你要明白,聯邦很大,地域廣闊,人口眾多,但聯邦又很小,在某些圈子裏,轉來轉去總是那一批人在折騰。諾斯梅卡尼勉強算這個圈子裏的一員,我曾經也是。”


    說到最後,亞德裏恩微微翹起了胡子。李牧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相處這麽多年,老家夥的脾性早就被李牧摸的透透的:在對方看似謙虛實則炫耀的情況下,要是有人上去恭維,接下來絕對會是一番沒完沒了的追古憶今。


    但他確實沒有想到,這個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老家夥,暗地裏竟然會有這麽大來頭。當年上《聯邦通史》這門課的時候,為了應付考試,他可沒少背誦老頭的光輝事跡。


    等老頭意猶未盡地閉了嘴,李牧才繼續問道:“那我突然成為‘聖光計劃’負責人又是什麽原因?千萬別告訴我,這是早就安排好的。我雖然自信,但還沒有蠢到認為憑自己一個毫無經驗的三流畢業生,就可以讓聯邦內定上如此重大的一個職位,哪怕有你這麽多年克扣我的那些榮譽加成。”


    說到這裏,李牧就充滿了怨念。


    他一直以為自己寄出去的那些論文全都石沉大海了來著,還為此沮喪過很長一段時間,沒想到全部被老院長給截胡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星空下的牧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宗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宗年並收藏星空下的牧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