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到聖光計劃第六項目組,也是最受矚目的第八代機甲研發組的三位負責人之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沒有多少寢食難安或者坐如針氈的情緒出現,李牧很快就適應了這個身份。


    這份牲口一樣的心裏承受力讓所有人咋舌。


    但對於那些對李牧略有了解的人看來,這卻是意料之中的事。因為說到底,這個從偏遠星域紫羅蘭走出來的孩子,對身份名利著實沒有多少概念。


    李牧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與眾不同。


    比如,他可以很清楚地記得從出生開始的所有事情,哪怕是一個路人的麵貌,或是某位電視主持人一句漫不經心的調侃。


    比如,他有堪稱恐怖的領悟力和學習能力。他從來不需要第二遍重複的單詞,從來不需要講解第二遍的問題。


    再比如,他腦海中一直若有若無出現的聲音。


    ……


    五歲之前,幼小的李牧從來不會隱藏自己。在周邊人的讚頌聲中,他盡情展現著那份驚世駭俗的天賦,光芒萬丈,驕傲而冷漠。他是如此全能,如此出色,如此與眾不同……以至於出色到,沒有任何敢於接近他的玩伴,甚至讓最親近的人都開始對他若有若無地進行疏遠。


    很輕易地,稚嫩而敏銳的李牧就從他們的目光中發現了某些深深隱藏的東西。警惕,恐懼,心有餘悸,就好像看著一個怪物。


    所以,當那個唯一會相信他每一句話,會在每天早晨打開房門,抱著他,給他一個輕吻,說聲“寶貝早安”的女人去世後,李牧沒有任何抗拒就接受了醫生對他“先天精神病”的評價,然後接受治療。


    他甚至全程安安靜靜看著親生父親將自己丟棄在無人的街道小巷。在那個黑色風衣的男人隨口敷衍一句“在這裏等我”就慌忙離開後,擁有一頭金色碎發和黑色眼睛的小家夥壓了壓帽子,沉默好一會兒,然後笑了笑,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用身上最後的幾枚硬幣買了兩塊餅幹,一邊咀嚼著,一邊走向最近的孤兒院。


    區區一座城市的地圖,實在算不上什麽有難度的事情。


    但是在孤兒院裏,小李牧變了。他依舊出色,但卻不再咄咄逼人,讓人喘不過氣來。他會領著一幫孩子四處搗亂,然後在被人抓住後,抓耳撓腮,努力編造著一句句蹩腳的謊言。他開始在某些事情上顯得異常遲緩。他記不住別人重複很多遍的叮囑,也偶爾想不起來上一秒鍾還用過的掃帚現在丟到了哪裏。在工作人員的批評聲和旁觀人的鄙視中,他隻會咧著嘴,傻呼呼地笑著。


    李牧永遠追尋著有趣的事情,哪怕有些追求在常人眼中是完全不可理喻,乃至變態的,卻又在得到手後,很快棄之如履,接著奔赴下一個目標。


    他曾經不眠不休,死死趴在公園的綠化帶裏三四天,隻為了近距離觀察那些小家夥每一分鍾的情況。但在完成一份毫無價值的“家養寵物被遺棄後健康狀況調研”報告表後,卻又一腳踢來了親昵靠過來的流浪貓。


    他也曾瘋狂賺錢,用各種身份在金融市場上翻雲覆雨,廢寢忘食地琢磨著每一個投資項目的收益點數。可當銀行中的存款漸漸增加,甚至連他自己都記不清究竟有多少身家後,卻又傻了吧唧地讓一個蹩腳小騙子順走了所有銀行卡,窮到交不起學費,事後則連去警局報個案都懶得動。


    還有,麵對卡瑞娜追求時候的回應,以及之後的退縮。


    就像路西非覺醒很長一段時間,初步了解這個世界後對他的評價:一個沒有目標的追尋者。


    ……


    “說實話,長官,我並不覺得上峰會讚同這種做法。”某間封閉的房間裏,女人坐在椅子上,皺著眉頭,語氣硬邦邦的。


    “奧克萊德家族在維亞聯邦還是有些影響力的,而你在鬱氏財閥的身份也是組織費了很大功夫才成功獲取的,但現在,轉眼之間,全都沒有了!”女人不滿道。


    可就在她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對麵的人突然開口了。


    “根據組織規定,在維亞聯邦,我有行事獨斷權。”


    輕飄飄的聲音,卻仿佛帶著某種神奇的魔力。女人渾身一個激靈,這才反應過來在和誰說話,頓時閉口。


    “還是說,你在質疑我的決定?”鬱海棠一身紅衣,緩緩走過來。


    她看著因為自己的靠近,從而顯得有些惶恐不安的女人,漸漸彎下身子。雙方凝視許久,然後,在對方大汗淋漓近乎崩潰的目光中,鬱海棠重新退回了座位。


    “感覺如何?”她問道。


    另一邊,女人似乎目光中帶著幾分恐懼,努力平複著心情。剛才,就在兩人對視的時候,對方的雙眼似乎突然變成了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她隻覺得自己變得不由自主,好似被吸取了靈魂一般,墮落,墮落,再墮落!無數負麵情緒潮水一樣湧來,雖然隻有片刻時間,但她卻仿佛經曆了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這是什麽東西?”女人心有餘悸道。


    “比較獨特的心理暗示方法,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一種惡作劇的小手段”,很實用的東西。”鬱海棠回答道。


    隨著心情漸漸平複,女人抬起頭。看著自己的搭檔,自己的長官,也是自己好友的紅衣女人露出了一副罕見的驕傲得意模樣,她深深歎了一口氣。


    “海棠,你已經把自己給陷進去了。”女人頗為擔憂道,“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又怎麽樣。”鬱海棠滿不在乎。


    說完,看著女人越發愁緒的麵容,她想了想,然後道:“你覺得,組織當年安排我們來維亞聯邦是因為什麽?”


    女人愣住了。


    這件事情確實很不合理。如果是要竊取聯邦的某些機密,憑組織的能力,完全可以把鬱海棠安插在一個更有利於發揮的地方,比如最高科學院或者聯邦議會什麽的,而非不上不下的鬱氏財閥。再聯想到鬱海棠的另一層身份,女人突然有了一個無比荒謬的念頭。


    “我們的任務是李牧!”她驚呼道。


    鬱海棠笑了笑,沒有說話,但對於女人來說,這個態度已經完全足夠了。


    “但是,這怎麽可能?”這個答案的衝擊力是如此巨大,甚至讓女人下意識地想要排斥。


    “是啊,怎麽可能呢。”鬱海棠眯著眼睛,輕聲道。


    當年,她在被那位大人親自接見,然後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反應甚至比自己的搭檔還要劇烈,甚至忍不住上前想要驗證一下大人的身份真假:花費組織那麽大力氣,就為了去接近一個普通的維亞聯邦孤兒?


    但隨著這些年的接觸,她從最開始的排斥,到接受,到不可自拔,忘乎所以,也漸漸對這件事有了某些猜測……


    “聯邦容不下他,民主世界也容不下他,他終將和我們走到一起。”鬱海棠喃喃道。


    許久之後,鬱海棠回過神來。


    她走進右邊的隔間,在臉上敷上一層薄薄的淡黃色膠質,然後在女人的幫助下,躺進一具金屬儀器中。


    半個小時後,鬱海棠再出來,已經是和女人一模一樣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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