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少年的話,我頓時臉色發白,目瞪口呆,我怔怔地問道:“你的祖祖,她……她可曾認識胭脂?”少年愣了半響:“胭脂是誰?我隻知道祖祖的小名叫春杏。”“春杏……春杏……”我喃喃自語著返身走去。“等等,姐姐,你的腳和手都摔破了,這麽大的雨,你從哪裏來的?”少年關切地問道,我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一定非常淒慘了,光著腳,穿著睡衣,膝蓋和手臂都流著血,一頭長發濕濕地披在身上。轉頭苦笑一聲:“秦家,我從秦家來。”少年眼睛冒了光:“我祖祖從小就是在秦家做丫環的呢,她說那時的秦家可是我們這兒最有錢的人家!”“這可是真的?!”我急切地抓住少年的肩膀問道,他嚇一跳,退後一步用審視的眼光盯著我:“那時我還太小,祖祖也很少跟我們提秦家的事情,也從來不去秦家看看。她已經死了十幾年了,你怎麽認識她的?”


    我稍一愣神,不知如何回答,我抬起雙腳,就往屋外走去,屋外還是傾盆大雨,黑壓壓的天空夾伴著狂風,向我襲來。少年在身後兀自說話的聲音我已經聽不清了,我雙腳木然、一步步地地向秦家走去,短短數百米的路程我卻走了許久許久,暴雨打在臉上,夾雜著淚水,生生地疼。我到底是誰?我是檀香嗎?檀香是誰?唯一知道真相的老嫗她竟然死去多年了!我不應該來這青石小鎮!我不應該來……我竟什麽都不知道……然後,撲天蓋地的的疲倦和寒冷讓我再也走不下去了,我雙眼一黑,滑倒下去……


    我仿佛走在一條長長的隧道裏,黑壓壓的不見餘光,窄窄的兩壁觸手可及,掉落下細細的塵土,腳下的泥土忽高忽低,好幾次差點跌倒,我走了很久很久,絕望到以為永遠也走不出去,直到看到了前麵的一點光亮……


    外麵的天空湛藍極了,大陽絢爛的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眯著眼睛,過了好半天才慢慢睜開,路邊兩旁全是五顏六色的花兒,前方的秦家大宅張燈結彩,熱鬧非凡,遠遠地就傳來了歡聲笑語,我怔住了,才這麽一會兒,天竟然放晴了,大院竟變得如此熱鬧?我驚奇地往院裏走去,跨進院落,牆角的一片琉璃屏風引起了我的注意,那裏站著一位穿著淺藍碎花盤扣長衫,提著竹籃的妙齡少女,我微微後退了一步,凝視著她,她竟長得和我如此相似,圓圓的眼睛,白皙的皮膚,我愣了半響,隻見她撫著那屏風看得出了神,這時身後一個挑著扁擔的中年男人忽然走過,她嚇了一跳,尖叫一聲,竹籃應聲掉地。


    “檀香!你可是小心一點,這可是大小姐要的鮮花,摔壞了可找誰賠去!”一個穿著灰色小襖的中年婦人走了過來,我急忙退到一旁,她卻像沒有看見我似的,不滿地瞪了她一眼:“今個兒可是大老爺五十大壽,屋裏忙著呢!你可給我小心一點了。快把花給大小姐送去!”她叫她檀香?我怔住了,她的嘴裏傳出一個清脆的女聲:“知道了,吳媽,我馬上就送到後院去!”吳媽斜了她一眼:“你娘說你穩重知禮,我才允你進府來幫忙的,沒想到是個瘋丫頭!”說完扭過頭,急急地往我這裏走來。我來不及避讓,她走得飛快,眼看就要撞上了,我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並沒發生什麽,我睜眼一看,她竟已穿過我,往院裏走去!


    我肯定是在夢裏,我晃晃頭,檀香拾起竹籃,縷縷頭發往後院走後,我趕緊跟在她的身邊,隻見後院四處掛著紅燈籠非常喜慶,檀香經過了那座我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圓形拱門,來到花園。花園不算很大,但小橋流水、假山亭台、花草魚蟲皆有,亭子的頂上全被碧綠的藤蔓覆蓋,微風輕拂,枝條搖曳,亭若曼舞。亭裏坐著兩個少女,我一下子發現其中一個女子是湘琴,不,她是胭脂,秦家大小姐,她長得非常美麗,彎彎的眉細長的眼睛,一點紅唇,膚若凝脂,她穿著粉色衣袍,似笑非笑地看著池塘邊幾個似類浴缸的東西,另一個女子長相平凡,皮膚微黑,穿著一身藍色的盤扣小襖,她手裏拿著一把小扇,輕輕地給秦家大小姐搖著。


    檀香站在涼亭外麵,屈膝行了個禮:“大小姐,這是吳媽叫我給您送來的鮮花,可新鮮了,我才采摘下來的。”胭脂回過頭來,看了檀香一眼:“你是誰?為何我從未見過?春杏,你把這籃子花提到我房間去,插起來。”穿著藍色小襖的女子應聲離開。


    檀香甜甜地一笑:“我是鎮上丁家的丫頭,我叫檀香,我爹我娘都在秦家的鹽井坊裏做事呢!我娘說秦家這幾天有大喜事,忙不過來,特意拜托了吳媽允我進府幫忙呢!”


    胭脂聽聞,微微一笑:“檀香?我喜歡這個名,我最愛用的香就是檀香呢!”然後她指著池塘邊的幾個石缸說:“你猜那是什麽?”檀香疑惑地搖搖頭:“大小姐,我從未見過那個,難道這是養魚的?”脂胭看了一眼前院:“我那留洋法國的二哥說的新鮮玩意,說是什麽浴缸,我爹信他,專門命人用石頭鑿出這三個放在院子裏。說是中午的時候放進水,被太陽烤熱,然後可以泡澡呢!”檀香聽後,噗嗤一笑:“在這裏泡澡,那不是大家夥兒都看見了嗎?”胭脂聽後,也拿起扇子捂住嘴笑了起來:“檀香,你可真是個有趣的丫頭,不如你留下來與我做個伴吧,你今年多大了?”檀香低下頭:“大小姐,我15了,爹娘就我一個閨女,我得在家照顧他們二老呢。”胭脂起身,兩個女子身量相差不大,她低聲微微一笑:“那也罷了,我比你虛長一歲,我爹今天做壽呢,今晚他特意請了鎮上的戲班子來院裏,晚上你也留下看看吧。”


    我在池塘邊看著這兩個女子嘻笑出神,忽然,我的頭好昏好痛,我呻吟出聲……“一尤,你醒了啊?可把我嚇壞了!”我的眼皮沉重,仿佛睜不開。“一尤,看門的大爺看見你昏倒在路邊,鎮上的醫生剛剛來了,我額頭沒事,可是你卻發起了高燒,已經昏睡幾個小時了。一尤,一尤,你聽見了嗎……”我聽得出那是湘琴的聲音,可是我的眼睛怎麽也睜不開,我又昏睡了過去……


    恍然間,我又來到了那個燈火通明,熱鬧喧天的大宅,今晚的秦家格外地熱鬧,因女人不能去戲堂,秦家老家特請了鎮上有名的戲班進府唱戲,我穿過走廊,來到戲台前,今晚的戲台掛著很多紅紅的燈籠,小小的戲台前已經坐了很多位女眷,秦家大小姐正依偎在一位中年福態的婦人身邊,巧笑嫣然,她身後,站著一臉好奇的檀香和低頭端著茶水的春杏,大家都專注地看著台上人。後旁站著兩個藍色衣褲打扮的婦人,看著像是府裏的下人,其中一個胖胖的婦人低聲說:“聽說大小姐上個月已經定親了,就是隔壁鎮上縣令家的公子呢!”另一個瘦一些的眉頭一皺:“沈家那公子?不是聽聞他經常喝花酒嗎?”隻見那位胖胖的婦人立馬拉過她說:“這可小點聲……”


    今晚演的是西廂記,台上傳來咦咦呀呀的花旦聲,伴隨著胡琴的聲響悠悠地飄進我的耳膜……大家聽得入了神,待得那演張生的小生出場時,胭脂竟怔住了,拿茶杯的手微微發抖,望著他的身影眼睛似有亮光,雙頰微紅……


    我駐立牆角,看了很久,耳邊回響著那崔鶯鶯如悲似泣的唱詞: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問曉來誰染得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千行。成就遲分別早,叫人惆悵,係不住駿馬兒,空有這柳絲長。驅香車,快與我把馬兒趕上,那疏林也與我掛住了斜陽,好叫我與張郎把知心話講。遠望那十裏亭,痛斷人腸……


    這一段唱腔夢裏我已經聽到過好多次,聽得我心裏好生難過,但這一次,我竟然不知是夢裏還是前世,為什麽胭脂那麽怨恨著檀香,以至於死了都不願離去,久久徘徊在這房梁之上?我始終記得,她那怨毒的雙眼瞪視著我,滿是刻骨的恨意……我蹲下身子,緊緊地抱住腦袋,前世到底發生了何事?我到底忘記了什麽???我崩潰地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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