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孫永楓此人與我算是半個同道之人,喜歡些黃白之物,俗氣得很。天淵,你懂吧。”


    齊玄素立時明白了七娘的話外之音,遲疑道:“這……不大好吧,這是助長歪風邪氣。”


    出乎齊玄素的意料之外,七娘竟是沒有反駁,反而是點頭讚同道:“確實,道門三令五申,要杜絕此類情事。”


    齊玄素也隨之點頭道:“正是如此。”


    七娘無所謂道:“反正不是我要進天罡堂,我也不想上進,具體怎麽辦,你自己掌握就是了。要是沒別的事情,就聊到這兒,我還有幾筆賬沒算清楚。”


    “別價,別價。”齊玄素趕忙道,“七娘,我就是隨口一說。”


    七娘嗬嗬一笑:“沒事,我也是隨口一說。”


    齊玄素拿七娘沒有半點辦法。


    七娘換擺出了長姐如母的架子,語重心長道:“天淵,有句話叫作:‘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我們都是小人物,改變不了這個世道,也反抗不了這個世道,隻能在裏頭苦苦掙紮,逆不如順。還有一句話:‘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你現在要考慮的不是什麽兼濟天下,而是要獨善其身,懂嗎?”


    “是。”齊玄素老實道,“我記下了。”


    七娘臉上又有了笑意:“很好,去的時候帶二百太平錢,最好是官票,現銀太紮眼了,影響不好。”


    齊玄素問道:“七娘,這二百太平錢是我自己出?還是會裏報銷?”


    七娘直勾勾地望著齊玄素,好似沒有聽到一般。


    齊玄素環顧四周,見沒人注意自己,稍稍提高嗓音,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七娘滿臉疑惑,自顧自地說道:“喂?喂?天淵,我說話你能聽到嗎?怎麽沒聲音,是不是被陣法隔絕了?還是子母符的質量有問題?我早就說了,便宜沒好貨,買就買幾張品質好的,反正花的是公家的錢……”


    齊玄素看著手中的子符慢慢燒成灰燼,七娘的虛影隨著火光一同消失不見,隻能無奈地長歎一聲。


    風更冷了,雪更寒了,因為心涼。


    齊玄素隻能從胸口夾層中摸出兩張一百太平錢麵額的官票放入袖袋之中,然後頂著風,冒著雪,朝遠處的玉京走去。


    如此一來,齊玄素剛剛到手還沒捂熱乎的三張大票算是離他而去了,他身上還剩下一百現錢,一張中票,四張小票,十張散票,再有就是一些零散銀錢。


    其實齊玄素是有一些積蓄的,不過他常年行走在外,幹的是刀口舔血的營生,說不定哪天就要步諸葛永明等人的後塵,身上的錢豈不是便宜了別人。於是他把自己的積蓄兌換成了無憂錢,比較保值,也不像官票有期限,全部存在七娘那裏,如果哪天他遭了不測,就讓七娘用這筆錢給他置辦一口像樣的棺材,多出來的錢就當是給七娘養老了。


    七娘雖然貪財,但操守還是有的,信得過。


    齊玄素沿著以白色大理石鋪設的平整道路,走向那座根本不是人力能夠建成的雄城。


    雖然相隔甚遠,又有風雪阻隔,


    但也能依稀看到雄城輪廓,又有祥雲紫氣繚繞,使得雄城時隱時現。


    因為城池是依山而建,所以越往內城走地勢越高,不存在被城牆擋住的情況。


    待到走得近了,可見萬千宮闕,鱗次櫛比,層層疊疊。


    城池深處有一座通天塔,直通天際,被道門稱作“三十三天”,最上方雲遮霧繞之處便是傳說中的飛升台,上代大掌教便是在此霞舉飛升。


    如此一座雄城,就是放在開闊平原,也修建不易,更何況是萬山之祖的昆侖之巔?根據道門記載,此城的確不是人力建成,而是太上道祖所留,在玄聖率領道門擊敗儒門成為人間正統之後,此城就憑空出現。


    齊玄素對於這種說法頗不以為然,隻當是後人為了神話玄聖而編造的傳說。


    不過齊玄素絕對不敢將這種想法付諸於口,隻是在心底裏那麽隨便一想。禍從口出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很快,齊玄素來到了玉京的護城河前。


    此河名為“太虛河”,很難想象,道門中人是如何在山巔絕頂挖掘了這樣一條護城河,甚至部分河道已經脫離了山體而懸於半空,好似銀河彩虹一般,懸而不墜,周流不息,僅僅是此等景象,就足以讓首次來到玉京之人認為自己來到了仙境。


    跨過太虛河上方足夠八馬並行的太虛橋,便來到玉京城門,這裏駐守著身披甲胄的靈官,負責核查籙牒。


    這倒不是什麽難事,齊玄素的道士身份那是貨真價實,隻要不被別人知道他的清平會身份,便不會出什麽紕漏。


    守城靈官核查過齊玄素的籙牒之後,很痛快地便放行了。


    玉京城有陣法籠罩,所以四季如春,齊玄素在入城之後,隻覺得周身寒意頓時消失不見,說不出的舒暢。


    齊玄素雖然曾經來過玉京,但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他剛剛離開萬象道宮,在三年考核期中被師父看中,跟隨師父在此生活過一段時間,後來師父死了,他便離開了玉京,所以齊玄素對於玉京的了解也相當有限,隻見識過冰山一角。


    大體而言,玉京和玄都的結構就像一個“凸”字。


    “凸”字的上半部分是“玄都”,地勢最高,“凸”字的下半部分是“玉京”,地勢較低。


    “玄都”是一個“回”字形,裏麵的小口便是“紫府”。


    齊玄素沒去過玄都和紫府,不怎麽了解,不過玉京還是熟悉的,不同於道路錯綜複雜的玄都和紫府,玉京的規劃十分清晰明白,采用了古代的坊市布局,如棋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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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齊玄素沒有記錯,總共是二十四坊,分別以道門的曆代祖師命名,比如重陽坊便是重陽祖師,純陽坊便是純陽祖師,衝虛坊便是衝虛祖師,以此類推。以前齊玄素就跟隨師父居住在海蟾坊,在二十四坊中排名比較靠後,屬於下八坊。


    至於齊玄素這次要去的南華坊,對應的是南華道君,在二十四坊中位列前茅,僅次於二十四坊之首的太上坊,與昊天坊並列齊名。


    這三個坊,再加上軒轅坊、廣成坊、衝虛坊、通玄坊、洞靈坊,並稱為上八坊,許多真


    人也會在此八坊中安家置產,以作不時之需。


    齊玄素沿著貫穿了整個玉京的南北向大道緩緩而行。


    此大道名為“上清大街”,還有一條東西走向的“玉清大街”,兩者構成一個十字,將玉京城四等分,變成一個“田”字,每個部分包括六個坊,十字交錯的中心形成一個巨大的廣場,也就是“坊市”中的“市”,名為“太清市”,道門中人也稱之為“太清廣場”。


    “廣場”一詞,出自《西京賦》:“臨逈望之廣場,程角抵之妙戲。”


    齊玄素要去的南華坊位於太清廣場的西北方向。


    此時齊玄素位於“田”字中間一豎和下方一橫交界的位置,從這裏去南華坊,足有二十裏的路程。


    便在此時,一陣清脆的銅鈴聲響起,一輛羊車從齊玄素的身旁駛過,減緩了速度,變成與齊玄素並肩而行。


    在玉京城中沒有馬車,隻有羊拉車、鹿拉車、牛拉車,剛好對應了三重修煉境界,其中羊拉車層次最低,道民、道童和普通道士都可乘坐,而且這種拉車的山羊十分奇特,身材高大,體格強壯,兩頭山羊加在一起,不遜於尋常馬匹。


    車夫是個普通道民,他坐在離地大約一尺的車轅上,問道:“道長要乘車嗎?每裏十個如意錢。”


    “去南華坊。”齊玄素停下腳步,從隨身挎包裏取出兩個小圓。


    太平錢作為應用最廣泛的貨幣,總共有三種,常說的太平錢默認是壹圓,也叫大圓,除此之外還有中圓和小圓。三者都是刻有“天下太平”,隻是後兩者比起壹圓小了許多,輕薄許多,含銀量也相差甚多。


    從價格上來說,中圓等同半個壹圓,也就是前朝的半兩銀子。小圓等同一錢銀子。如意錢用料是銅九五、鉛四、錫一的紅銅,一千如意錢兌換壹圓,五百如意錢兌換中圓,一百如意錢換小圓。


    一裏十個如意錢,二十裏是二百如意錢,也就是兩個小圓。


    車夫停車接錢,熱情招呼道:“道長請上車。”


    這種羊車的結構與馬車相差不大,雙輪,車廂四四方方,有窗簾和門簾遮擋。玉京城中也有四輪車,不過層次更高,價格更貴,像齊玄素這種孤身一人的,還是雙輪車更為劃算。


    齊玄素上了羊車,放下門簾和窗簾。


    玉京城好則好矣,就是沒有煙火氣,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不過齊玄素倒是越發好奇七娘的身份,很久之前,他就問過七娘,七娘總是避而不談,齊玄素便也不再多問。從七娘的言談來看,她對玉京城頗為熟悉,說不定曾經在玉京城居住過一段時間。


    難道七娘也是道門中人?


    如果是,那麽七娘在道門中是什麽身份?以她偶爾展露出的境界修為,還有對道門各個堂口的熟悉程度,絕不會是齊玄素這樣的七品道士,說不定是一位五品道士,甚至是四品祭酒道士。


    如果不是,那麽七娘也很可能曾經是道門中人,又是什麽原因讓她離開了道門這棵大樹?


    齊玄素想著這些,羊車走得不快不慢。小半個時辰後,南華坊已經是遙遙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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