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玉京都極具冷清的氣質,不僅八風不動,還要拒人千裏之外,不過太清廣場算是唯一的例外,各色店鋪聚集在此處,人流量最大,也最有煙火氣。


    來到太清廣場,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尊巍峨的太上道祖雕像,足有十丈之高。上清大街和玉清大街在此地交匯,太上道祖的雕像便位於兩者交錯的一點之上,既是太清廣場的中心,也是玉京的中心。


    據說最早的時候,有人曾提議在此立起玄聖的雕像,隻是被玄聖拒絕,這才改為太上道祖。


    倒不是有意輕慢太上道祖,而是太上道祖的雕像實在太多,僅就是玉京城中,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實在不差這一座,無奈玄聖的態度十分堅決,不僅僅是太清廣場,放眼玉京、玄都、紫府,自始至終,玄聖也沒有留下任何一座雕像。據說隻在金闕和紫霄宮中留有玄聖的畫像,也隻有真人和大真人們才能目睹玄聖的真容。


    此時天色漸暗,華燈初上。


    在太上道祖雕像的周圍,飄著二十四盞懸掛流蘇的天燈,每盞天燈都有水缸大小,圍繞著太上道祖雕像以某種奇特軌跡緩緩轉動,將整個太清廣場照亮。


    入夜之後的太清廣場極為熱鬧,人來人往,既有穿著對襟廣袖鶴氅的,也有如齊玄素這般身著常服的。


    圍繞太清廣場一周,是各色店鋪,除了酒樓、客棧這些常規店鋪之外,劍器、玉器、靈物、符紙、筆墨、丹藥、藥材、衣料、食材、木材等等,應有盡有。入夜之後,都掌了燈,而且每家不止一盞,若是從上空俯瞰,仿佛給整個太清廣場鑲了一層光邊。


    可惜玉京有禁令,二品以下道士不得禦風而行,所以除了真人們,再無人能夠親眼見此景象了。


    唯一沒有的是行院青樓和賭坊,道門嚴令禁止此類敗壞風氣之事,而且風塵女子沒有資格進入玉京城,哪怕是所謂的花魁也不行。


    齊玄素站在太清廣場的邊緣,雙手交疊在小腹位置,仰頭望著天上漂浮的天燈,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裏時的情景,自己看花了眼,天燈、周圍的燈火、道祖雕像、人來人往……


    齊玄素是從西邊沿著玉清大街來到太清廣場的,而張月鹿這時則是從北邊沿著上清大街來到太清廣場。


    向來是坐北麵南,玉京的北麵自然就是玄都了。


    張月鹿雖然剛剛從主事升了副堂主,但她的心情並不怎麽好,道門高層的傾軋,暗流湧動,讓她極為厭惡,可她又不得不牽扯其中。


    於是她破天荒地離開內城玄都,來到外城玉京,姑且算是散心。


    雖然同是四品祭酒道士,但張月鹿的地位是孫永楓無法相比的,且不說張月鹿已經晉升為副堂主,又有道門賜下的半仙物,僅住宅而言,張月鹿就被分配了一座位於玄都的兩進宅邸,而且天機堂還免除了張月鹿的一切租賃費用,租期長達三十年。


    道門不缺尋常人眼中的天才人物,所以設立了九品道士製度,道門缺的是謫仙人。


    以道門的實力,可以把一個廢人變成普通人,也可以讓一個普通人變成謫仙人,隻是後者的花費要遠遠高於前者。而且真人、大真人們也要消耗各種資源。所以道門對於這類天生的謫仙人,極為優待,半仙物也好,玄都的宅邸也罷,與強行造就一位謫仙人的花費相比,都不算什麽。


    張月鹿獨自走在太清廣場上,雖然她的名聲很大,但真正見過她的人並不多,再加上她穿了一件十分素淡且沒有任何品級標誌的道袍,而不是那件頗為紮眼的四品祭酒道士鶴氅,再加上現在是晚上,天燈再亮,不能當太陽用,所以也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張月鹿信步走入一家專營兵刃的鋪子裏,道門中人所用兵刃多以劍為主,對於火器頗為不屑,這家鋪子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僅一把劍沒有,而且多是以火器和奇門兵刃為主。


    張月鹿用劍不假,可曾經滄海難為水,她有了半仙物之後,對最多是靈物品相的長劍便沒什麽興趣了,反倒是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更能引起她的興趣。


    鋪子掌櫃是個六品道士,喜歡擺弄機關等物事,對火器頗有研究,曾經在天機堂任職,後來攢夠了本錢,便退下來開了這家鋪子。


    他見張月鹿進來,沒有忙著招呼,而是任由張月鹿自行瀏覽。


    張月鹿的目光掃過眾多火器,其中就包括久視三十六年神機營出品的“神龍手銃”,然後目光落在了一根煙杆上。


    張月鹿再怎麽天才,畢竟年輕,需要時間積累的見識閱曆有所局限,不可能什麽都知道,不由好奇問道:“掌櫃,你這裏怎麽還有煙杆?”


    掌櫃微微一笑:“這可不是普通煙杆,而是一種奇門兵刃,名作‘攔麵叟’,外側是開刃的。”


    齊玄素剛好在此時走進這家店鋪,聽到掌櫃的話語,目光隨之落在那根煙杆上麵,立時想起了七娘片刻不離身的長煙。


    他這才知道七娘的兵刃是那根長煙,還是奇門兵刃。


    不過七娘從沒有用過,隻是用來抽煙。七娘偶有幾次出手,都是徒手殺人,快準狠,讓對手來不及反應,手刀更是比真刀子還要鋒利,讓齊玄素看不出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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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月鹿的目光從“攔麵叟”轉移到了齊玄素的身上。


    張月鹿作為一個歸真階段的謫仙人,已經到了顯化嬰兒的境界,對應散人的聖胎境界。


    從兩個境界的名字上不難看出,分屬於不同傳承的兩個境界頗為相似。


    散人這一脈傳承十分有意思,既像從其他傳承中各自摘取了幾個境界拚在一起,又像是謫仙人的仿製版。總結來說,謫仙人是博覽諸家,樣樣精通,散人同樣是博覽諸家,樣樣稀鬆。故而散人一脈又有“小謫仙人”的說法,隻是這個稱呼貶大於褒。


    甚至有一種說法,散人一脈本就是道門嚐試量產謫仙人的產物,結果道門失敗了,並非道門無法複製謫仙人,而是無法量產,複製一個謫仙人成本太高,高到道門覺得就算培育出來的謫仙人不中途夭折,也無法收回成本,於是就在五大古老傳承之外多出了散人一脈。


    張月鹿作為已經初步進入道門上層的天之驕子,深知這個說法並非謠言,就是事實真相。


    因為道門有感於當初儒門的青黃不接和固步自封,自玄聖之初,除了重用年輕人之外,又大力提倡各種創新,所以道門內部不乏各種大膽舉動,仿製謫仙人隻是其中影響較大的一例,各種半仙物也是道門嚐試仿造仙物的結果。


    再說回散人本身,因為散人源自謫仙人,所以兩者之間有一種微妙的聯係,就像同一脈傳承之中,高境界之人可以輕易看穿低境界之人的虛實。


    故而張月鹿立時察覺到了齊玄素的存在,就連齊玄素的境界修為也沒能瞞過她。


    一個昆侖階段的散人,內丹境界。


    這本不算什麽,可讓張月鹿感興趣的是,這個同齡人身上有一股氣。


    姑且可以稱之為“殺氣”。


    這不是一兩條人命就能積攢出來的,更不是世家公子哥殺幾個仆役就能養育出來的,許多常在沙場的黑衣人也不過如此。


    張月鹿在北辰堂積累出來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同齡人不是玉京本地人,多半是從地方道府來的。


    天罡堂掌堂真人曾經說過,玉京花圃中養出來的道士經不起風吹雨打,所以天罡堂必須要從地方道府征調道士,這也是天罡堂總是人手不足的原因。


    張月鹿問掌堂真人為什麽不改變這種局麵。


    掌堂真人的回答很簡單,養出這片花圃的辛勤園丁十分滿意現在的風景,不容許任何人去改變。


    能讓掌堂真人說得如此隱晦,不敢直言,那麽園丁的身份已經是不言而喻。


    就在張月鹿稍稍出神的時候,齊玄素已經問過了價格,他本想給自己添一件保命的兵器,火器最好,結果被動輒數百太平錢的價格嚇到,沒什麽猶豫,直接轉身離開了店鋪。


    張月鹿也沒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致,隨之離開店鋪。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店鋪,便有一個年輕女冠迎上前來,送上兩張喜帖,熱情詢問道:“不知兩位能否賞光觀禮?”


    兩人俱是一怔。


    隨即看到不遠處的城隍廟中聚集著許多人,氣氛熱烈,竟是在舉辦婚禮。


    大婚講究晨迎昏行,意思是早上去迎娶新娘,黃昏舉行婚禮。


    在十二時辰中,黃昏特指第十一個時辰戌時,用西方的時間來算,便是十九點到二十一點這段時間。


    齊玄素和張月鹿不約而同地取出懷表,打開表蓋。


    剛好是戌時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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