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鹿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在碧山觀休整一夜之後,次日清晨,便直接動身。


    六十人兵分兩路,四十人跟隨張月鹿前往烏戈山離,二十人前往大雪山行宮。


    西域的天氣有些變化無常,眾人離開碧山觀的時候,還是天色陰沉,風中夾雜著若有若無的雪粒,可到了中午的時候,天氣轉晴,再往西走出大約百餘裏的路程之後,路上的積雪已經消失不見,似乎他們終於走出了落雪的區域。


    來到一處高坡,眾人停馬稍歇,張月鹿取出隨身的千裏鏡,觀察遠處地形,並與手中地圖比對。


    齊玄素從馬鞍袋中取出一塊肉幹放入嘴中努力咀嚼,然後又灌了一口涼水。


    在這種環境下,肉幹和幹糧不比石頭好上多少。


    他的身上還有幾枚“行軍丸”,不過他有些心疼太平錢,再加上現在隻是單純趕路,他更願意用這些普通吃食來恢複體力。


    說到吃,就不得不提到武夫和方士,武夫擅長“吃”,方士擅長“睡”。


    因為武夫不運轉周天,不吐納天地元氣,無法像煉氣士那樣直接從“天地”之間獲取“補給”,所以武夫隻能通過食物藥材來補充維持自身所需,可以說練功也吃,養傷也要吃,一個人的食量頂得上十幾個普通人,武夫也是唯一不能修煉辟穀術的傳承,這就導致窮人根本走不了武夫途徑。


    方士擅長“睡”,則是說方士經常入睡,或是神魂出遊,或是夢中觀想。入睡之後,身如朽木,仿佛屍體,若是受到重傷,方士也多是選擇陷入沉睡來恢複傷勢,與靠大量進食來恢複傷勢的武夫截然相反。


    散人作為兼具各家之長又的傳承,沒有武夫和方士那麽極端,可多吃多睡還是有益於自身。


    齊玄素艱難地把冷硬的肉幹吞入腹中,張月鹿也查看完地形,收起千裏鏡和地圖,一抖韁繩,繼續前行。


    其他人緊隨其後。


    四十騎衝下高坡,鬥篷隨風而動,馬蹄聲轟隆作響。


    一行人又奔行了大半個時辰,漸漸可見人煙,不複先前的荒涼,也有了較為平整的道路。


    就在此時,張月鹿忽然停馬,雙眼之中有紫氣流轉。


    眾人也隨之停馬,包括齊玄素在內,都有些不解,唯有同為歸真階段的靈泉子有所察覺。


    不多時後,一道矯健身影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似乎正在倉皇逃命。短短片刻之後,又有幾十道身影躍出,這些人也不騎馬,就憑雙腿奔行,兔起鶻落,煞是好看。


    那逃命之人顯然有禍水東引的打算,直直朝著道門眾人衝來。


    追殺此人的眾人也看到了停馬而立的四十餘人,心中多少有些驚疑不定,這可不像是馬賊,更不像是商隊。


    隻是在這個時候,他們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略微猶豫停頓之後,又紛紛前衝。


    張月鹿微皺眉頭,經驗最為老道的周柏打馬上前,運氣大聲喝道:“道門天罡堂辦事,閑雜人等退避!”


    不得不說,人的名,樹的影。周柏報出名號之後,


    原本氣勢洶洶而來的眾人立時止住了腳步,再不敢上前半步。


    那個逃命之人前衝之勢太猛,收不住腳,他本想從眾人的頭頂一躍而過,結果在聽到“道門”二字的時候,生生改成了滑跪,雙膝在地麵上犁出兩道丈餘長的印痕,剛好在張月鹿的馬前停下。


    雖然此地已經不在西州境內,但卻在西域道府的轄境之內,他們可不敢招惹道門。


    張月鹿微微俯身,看了此人一眼,淡淡道:“我們道門不是朝廷,不興這種跪拜禮。”


    此人是個身材矮小的老者,白發白須白眉,一個大大的酒糟鼻,帶著幾分滑稽,聞言後說道:“小人向來敬仰道門,一時間情不自禁。”


    張月鹿麵無表情道:“我們是天罡堂,專門負責抓人、殺人,你要是想表達自己對道門的敬仰之情,可以去找祠祭堂。當然,看到祠祭堂的大門之前,你得先過北辰堂那一關。”


    此人頓時打了個激靈,不敢再說下去。


    張月鹿道:“起來回話。”


    他訕訕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學著道門之人行禮道:“小人上官頓,拜見天罡堂……”


    齊玄素適時提醒道:“法師。”


    上官頓身子一顫,似乎被嚇了一跳,不過還是繼續行禮道:“拜見天罡堂法師!”


    最後這半句話,上官頓幾乎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所以那些追殺他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天罡堂的人馬,又是如此年輕的法師,傻子也知道這是道門中大有人頭之人,說不定家中就有一位真人或者大真人,紛紛萌生退意,雖然不敢直接掉頭就跑,但也開始不著痕跡地向後移動。


    張月鹿沒有阻攔他們的意思,隻是揮了揮手。


    不知誰發了一聲喊,眾人紛紛掉頭就跑,頃刻間便不見了蹤影。


    齊玄素見此情景,不由心中感慨,當真是大樹底下好乘涼,仗勢“欺”人和被別人仗勢欺人,那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張月鹿忽然招手示意齊玄素過來:“齊執事。”


    齊玄素趕忙打馬上前。


    張月鹿輕聲道:“我們還缺一個向導,我怕此人糊弄我們,你去盤盤道。”


    齊玄素立時明白了張月鹿的用意,同樣低聲道:“沒想到副堂主還懂江湖黑話。”


    “沒你懂。”張月鹿道,“快些去,我們在前麵等你,如果合適,就帶他過來,如果不合適,也不必為難他。”


    “好。”齊玄素點了點頭。


    張月鹿一甩馬鞭,繞過此人,繼續前行。


    其餘人跟在張月鹿身後,馬蹄聲轟隆。


    隻剩下騎在馬上的齊玄素和站在地上的上官頓,大眼對小眼。


    齊玄素笑了笑:“合吾,仰臉蔓可是烏戈山離這條線上的朋友?”


    上官頓臉色一凝,因為這是江湖上的黑話。


    “合吾”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仰臉蔓”是他的姓氏“上官”,“線上的朋友”就是地頭蛇的意思。整句話大概意思是:大家同是江湖人,上官


    兄是烏戈山離一帶的地頭蛇嗎?


    在上官頓看來,剛才那位年輕法師高則高矣,卻不知道江湖泥濘裏的道道,可這個年輕人顯然是深諳其中玄虛,不好糊弄。


    “談不上開山立櫃,老月一個。”上官頓沉聲道,“恕我招子不昏,還請報個蔓。”


    “開山立櫃”的意思是開創一番基業,在某處開山立櫃便是以某處為地盤,開山是開山祖師,首領也叫掌櫃,“老月”的意思是出千耍詐之人,“招子不昏”的意思是眼睛不亮,“報個蔓”就是報上名號。


    齊玄素道:“尖局化把,姑且算是個鷹爪,空中飄,常在陽向,不常上線。”


    “化把”是道人;“尖局化把”是真道人;“鷹爪”是泛指捕快、官兵、青鸞衛一類人;“空中飄”是旗子在空中飄舞的意思,“旗”諧音“齊”;“陽向”是朝陽的意思,泛指南邊、南路、南方;“上線”是在這一帶的意思。


    齊玄素的意思是:我是真正的道門弟子,在天罡堂效力,姓齊,常在南邊活動,不怎麽到這一帶。


    上官頓抱拳道:“原來是陽向合字上的朋友。”


    意思很簡單,原來是南邊江湖上的朋友。


    齊玄素道:“好說。”


    上官頓遲疑了片刻,問道:“有何貴幹?”


    齊玄素道:“找一夥色唐點。”


    “色唐點”是域外人的意思,也就是不屬於大玄的外國人。


    上官頓麵露遲疑之色,問道:“結梁子?”


    “結梁子”即是結仇。


    齊玄素道:“水漫了,碎了十三個,上頭意思,全都清了。”


    “水漫了”是殺過來了的意思,“碎了”是死了的意思,“清了”是殺了對方的意思。


    連起來便是:這夥人直接殺了過來,我們死了十三個人,上頭的意思是把這夥人全都殺了,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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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頓問道:“安脫帽?”


    “安脫帽”其實是個字謎,“安”字脫下帽子,便是個“女”字。


    齊玄素道:“跟頭。”


    “跟頭”出自北方的方言,跌個跟頭,又叫“張個軲轆”,故而“跟頭”代指張姓。


    上官頓立時明白了張月鹿的出身,道:“難怪。”


    上官頓又道:“好叭噠。”


    意思是內行,是把老手,算是認可了齊玄素的老江湖身份,誰也別小看誰,言外之意便是不會也不敢故意糊弄。


    齊玄素不再用黑話套話,直接說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兄弟我想請老兄幫個忙,若是老兄肯幫忙,不會少了老兄的好處。”


    上官頓擺手道:“若要殺人,我可不敢。”


    齊玄素道:“殺人的事情,由我們來做,你隻管帶路,無論成不成,都給兩百太平錢,若是成了,再加三百太平錢。”


    上官頓眼神一亮:“五百太平錢,這買賣行。”


    江湖人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營生,無所謂怕不怕,隻在於錢夠不夠多,隻要錢夠多,天王老子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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