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雨還在下。


    齊玄素和張月鹿同時驚醒過來。


    兩人耳力都極好,隻聽得窸窸窣窣一陣極為輕微的腳步聲,轉眼間已經來到古廟之外。


    齊玄素心中一凜:“來者不善,難道是靈山巫教的人前來報複?”


    張月鹿束音成線道:“天淵,先別作聲。”


    齊玄素點了點頭。


    兩人緩緩起身,張月鹿已經取出了“無相紙”,齊玄素則是按住腰間的“青淵”。


    片刻後,隻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外叫道:“天罡堂張副堂主在廟裏嗎?我們有事請教,還請張副堂主現身一見。”


    張月鹿臉色微變,正要說話,就聽齊玄素搶先說道:“夤夜之際,是哪一路朋友過訪?”


    下一刻,古廟的殿門轟然倒下,顯露出外麵的情景,但見廟外一字排開七人,手中提著自西大陸傳來的煤油燈,無懼風雨。


    這夥人推倒殿門之後,同時以手中的煤油燈朝著齊玄素迎麵照來,不免耀眼生花,此舉


    極是無理,他們卻隱沒在燈光後的黑暗之中,讓人看不清麵貌,隻這麽一照,已顯得來人充滿了敵意。


    為首一人聲音蒼老:“請張法師出見。”


    其餘人也紛紛開口:“請張法師出見。”


    這幾人的聲音從曠野中遠遠傳了開去,震得破廟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就連瓦片也輕微作響,顯然每一個人都是修為不俗。


    張月鹿緩緩上前一步,直接問道:“你們是什麽人,找我做什麽?”


    張月鹿的聲音不大,夾在七人的聲音之中,仍然是無人不聽得清清楚楚,她說得輕描淡寫,和平時談話殊無分別,比之七人刻意運氣大聲說話,顯得遠為自然,可見張月鹿修為更勝一籌。


    便在這時,又有人用手中煤油燈朝著張月鹿的臉上一照,同時取出一幅畫像比對,高聲道:“沒錯,正是張月鹿。”


    張月鹿立時明白,這些人是衝自己來的,自己的仇人不在少數,不過自己過去常在祖庭玉京,偶爾離開玉京,要麽隨行者甚眾,要麽與其他高人同行,要麽直接乘坐飛舟,這些人便無從下手,這次自己決定從陸路回家,卻是讓他們有了可乘之機。


    張月鹿也知道是自己大意了,若是自己一個人也就罷了,關鍵是還拖累了齊玄素。


    張月鹿大感愧疚,以傳音對齊玄素道:“天淵,這些人交給我來對付,你尋找時機離開此地。”


    她怕齊玄素礙於麵子不肯離去,又特意補充道:“你隻管脫身就是,不必擔心我,我自有保命脫身的法子。”


    齊玄素聞聽此言,一股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這一幕,他似乎在哪裏見過。


    很快,他想起來了,這樣的情景,他的確不是第一次經曆了。


    上一次,是他和師父返回玉京的時候。


    同樣的圍殺,同樣是師父讓他先跑。


    到了今日,師父如雷一般的吼聲仿佛還在他的耳畔回蕩。


    那


    一次,他被嚇破了膽,下意識地聽從師父的話逃走了,可最後還是沒逃過別人的屠刀,被一刀紮了個透心涼。


    這一次,他還要逃走嗎?還要留下張月鹿一個人嗎?


    齊玄素隻覺得胸口發悶,似有一口氣頂在那裏,他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沒來由的,他想要放聲怒吼,將胸口心間的那股氣發泄出去。


    不過七娘教導過齊玄素,越是胸有激雷,越是要麵如平湖。


    於是齊玄素強自壓下自己的這股衝動,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張月鹿心中氣惱,沒想到平時十分聽話的齊玄素在關鍵時候犯渾。不過隱隱的,她又生出幾分不可言說的歡喜,不管怎麽說,齊玄素沒有拋她而去,共患難,同生死,這大約便算是知交朋友了吧?


    七人隨手將手中的煤油燈朝不同方向丟擲出去,落在地上,掛在梁柱上,剛好將此處破廟徹底照亮。


    這時也能看清七人的裝扮,清一色的臉上蒙麵,並非那種麵巾或者眼罩,而是直接戴了個黑布罩子,然後挖出兩個洞,隻露出一對眼睛,其餘耳朵、鼻子、嘴巴半點不露。這才是江湖上該有的裝扮,要麽直接如謝秋娘那般易容換麵,要麽直接全都遮住,至於眼罩和麵紗之流,倒是讓人覺得遮蔽相貌還在其次,關鍵是誘惑的意味更多一些。


    為首之人故意道:“好一對苦命鴛鴦,竟是沒有大難臨頭各自飛。”


    另一人接道:“也好,黃泉路上有個伴,不孤單。”


    第三人怪笑道:“讓人感動,可惜。”


    張月鹿麵無表情,雙眼中有紫氣閃過,辨別七人的傳承,同時以傳音告知齊玄素。


    齊玄素在心底默默計較敵我之間的優劣。


    儒門的傳承極少流傳在外,江湖人士的傳承多半來自於道門和佛門,又以道門為主。


    眼前這七人中,有一名方士,雖然看不清真容,但露在袍外的雙手卻是雪白如死人之手,露出的雙眼,依稀可見眼窩深陷,雙目幽深,顯得陰森可怖,以形貌而言,這是陰氣過盛之狀,由此可以斷定,此人應該精通各種旁門左道之術,往往能出人意料,防不勝防,若是再使用符兵,威脅未必最大,可在無法近身的情況,多半難纏。


    為首之人是一名煉氣士,按照常理而論,謫仙人號稱道門第一傳承,煉氣士便是第二傳承。如果說巫祝的戰力強弱與香火願力的多寡息息相關,那麽煉氣士的戰力便與太平錢的多寡息息相關。在先天之人階段的煉氣士,若是擁有一把品相極佳的飛劍,便可發揮出極為可怖的殺力。


    不過品相極佳的飛劍多半是價格不菲,不是尋常人能夠承受,除非另有機緣,許多江湖煉氣士此生都無望擁有一把極品飛劍。


    其餘五人,分別是武夫、比丘、散人,沒有巫祝和梵士。


    這七人似乎也知道張月鹿不好惹,見張月鹿對他們的話語不為所動,對視一眼之後,又有一人開口道:“大哥,我看這位張法師盤亮條順,直接殺了豈不可惜?不如我們先樂一樂,免得浪


    費。”


    然後他又對齊玄素道:“你還沒看過這位張法師的身子吧?托我們的福,今天就讓你開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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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人道:“這個主意好。我看這對小鴛鴦,應該還都是雛兒,沒經曆過人事,正好讓哥幾個教教他們。”


    這些人打定主意要激得張月鹿動怒,若是張月鹿失了平常心,那他們的勝算又能增加一成。


    齊玄素清晰感知到,張月鹿在刹那之間,出現了一抹頗為罕見的殺意。


    張月鹿目光轉向開口說話的兩人,緩緩道:“我今天大約是逃不出去了,可留下幾個人陪我一起上路還是不難,既然你們兩個喜歡說話,還一唱一和,那就決定是你們兩個了,省得我黃泉路上無趣。”


    兩人麵罩下的臉色一垮,十分不好看。


    如果張月鹿果真一開始就抱著玉石俱焚的念頭,打定主意要帶走幾人,那麽他七人還真不可能毫發無損。


    齊玄素的視線在兩人的身上飛速掃過。


    一個武夫,一個比丘。


    比丘是個身高八尺的大漢,披掛黑甲,身材極為魁梧,仿佛是一堵高牆。而且透過黑甲的縫隙,隱約可見其皮膚上還有淡淡金色,應該是專門修習過佛門的功法,不知是不是佛門弟子。


    隻是不知道這位比丘身上的黑甲是何品相,不過是寶物的可能性不大,尋常先天之人能有一件靈物就已經幸事,寶物終究是少見。


    武夫是個身材消瘦的男子,不顯山不漏水,這也是武夫的常態,太平錢都花在了各種食材和藥材上麵,對於身外之物倒是不怎麽在意,或者說他們的體魄便是最好的兵器。


    便在這時,為首煉氣士一聲低喝:“先料理了那個小白臉。”


    比丘一咬牙,第一個朝齊玄素衝去。


    這名比丘的體型已經十分魁梧,披上甲胄之後,更顯雄壯,此時大步前衝,便如一座小山壓下,勢不可擋。


    武夫緊隨其後。


    齊玄素麵對比丘,沒有想要躲避的意思,主動迎上。


    比丘的一拳重重落下,對上齊玄素的一掌,沒有骨骼碎裂的聲音,反而是響起金石碰撞之聲。


    比丘一驚。


    難道此人是一名歸真階段的武夫?


    就在比丘失神的瞬間,齊玄素已經拔出“神龍手銃”,直接一銃。


    如此近的距離之下,火銃威力極大,比丘身上的甲胄上直接崩碎,踉蹌向後退去,胸口位置血流不止,已經失去戰力。


    緊跟在比丘之後的武夫掠至齊玄素的麵前,出拳如風,每一拳都攻向齊玄素的必所救所在,同時不斷變化位置,眼花繚亂,不過片刻工夫,已經是出拳百餘次。


    不過齊玄素早有預料,身形後掠,不僅躲過了武夫的拳頭,同時伸手在腰間一抹,再一揚手。


    寒光一閃。


    那名武夫隻覺得臉上一涼,繼而脖頸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楚。


    這名武夫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入眼一片血紅。


    竟是一把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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