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一個孤弱女子敢來這等地方,不怕被人生吞活剝了?誰給你的膽子?”


    秦湘看了眼慘死的護衛的屍體,神情複雜。


    齊玄素問道:“他又是誰?”


    “我的奶兄。”秦湘回答道。


    大戶人家的夫人並不親自喂奶,而是雇傭乳母,也就奶媽。奶媽想要產奶,必然也要有自己的孩子,故而奶兄就是乳母的兒子。兩個孩子一起長大,雖然主仆有別,但關係親近,有些天子近臣便是此等出身。


    齊玄素看了眼屍體,道:“也是個不知人間險惡的孩子,你一開口要他陪你來這裏,他便拍著胸脯答應下來了?”


    秦湘蹲在屍體旁邊,默然無語。


    齊玄素最後問道:“騙你的人呢?”


    秦湘搖了搖頭。


    齊玄素懶得去猜這個搖頭到底是不願意提,還是不知道,直接道:“你領我去找最近的城池,等我辦完事後,可以帶你離開這裏。”


    秦湘緩緩抬起頭來,看了齊玄素一眼:“你也是第一次來這裏?”


    齊玄素道:“第幾次不重要,關鍵是要有自保之力。”


    秦湘輕聲道:“我隻知道一座城。”


    “那就夠了。”齊玄素不介意。


    秦湘站起身來,不再去看地上的屍體,說道:“那座城其實是前朝的千戶所。我來之前,查了些關於這個地方的卷宗。前朝大魏時,沒有收複西州,中原與金帳的主要戰場就在如今的雍州、涼州、西州等地,所以大魏朝廷在這裏設置了許多千戶所,後來我大玄收複西州,雍州便不再是邊境,自然也沒了戰事,待到高祖皇帝廢黜衛所製度,這些千戶所便逐漸荒廢。”


    齊玄素道:“千戶所廢弛之後,此地成了一個三不管的地帶,畢竟這種地方,並不適合居住,不再駐軍之後,官府也懶得理會,給了某些人可乘之機,有人趁此機會鳩占鵲巢。你既然已經提前查過此地的由來,那你就沒有想到此地會有蹊蹺?”


    秦湘搖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齊玄素笑了一聲,並不掩飾嘲諷:“這句話當然沒錯,藏在這裏的人不敢公然反抗朝廷,不敢割據自立,但不意味著他們不敢作奸犯科,造反和犯罪,是兩碼事。記住了?”


    秦湘點頭道:“記住了。”


    齊玄素決定好人做到底,運轉真氣於足上,在地上踩出一個淺坑,將秦湘奶兄的屍體放進去,上麵再覆蓋碎石,堆成墳包,一個簡單的墳塚便完成了。


    齊玄素做完這些之後,感慨道:“短短半年,我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換成以前的我,可不會做這種事,也不會這般馬虎大意。”


    秦湘隻覺得莫名其妙,不過還是在墳前拜了三拜。


    齊玄素感慨之後,環顧左右,發現秦湘的馬就在不遠處。


    先前秦湘和她的奶兄是騎馬一路逃到此地,落馬之後才被團團圍住。秦湘奶兄的


    馬已經不知去向,沒想到秦湘的馬竟然沒有棄主逃走,而是一直在附近遊蕩,見秦湘安全之後,又慢慢湊了過來。


    齊玄素仔細打量著這匹馬,不由道:“這是好馬,僅憑這匹馬,也可見你出身不俗。”


    秦湘走近自己的馬,輕輕撫摸它的鬃毛。


    齊玄素道:“上馬吧,看你也不是能徒步遠行的樣子。”


    “那你呢?”秦湘問道。


    齊玄素取出甲馬,重新綁在腿上,搖頭道:“不必管我。”


    秦湘翻身上馬,看了眼齊玄素腿上的甲馬,忍不住問道:“你是道門中人?”


    “不關你的事情,你隻管帶路,等我問你的時候,你再說話。”齊玄素不大想跟這個腦子不太好使的女子說話。


    至於如何區分腦子好不好使,倒也簡單,能從短短幾行字中察覺到齊玄素有問題的張月鹿,屬於腦子好使的聰明人。能被人騙到這種鬼地方的官家小姐,就屬於那種腦子不太好使的。


    秦湘雖然被齊玄素看作是腦子不好使的女人,但有些出乎齊玄素的意料之外,竟然沒有耍弄小聰明,比如帶著齊玄素一路往戈壁外走去,而是真領著齊玄素往戈壁深處行去。


    兩人走出三十裏路都不見一處人煙,隻能見到幾個來往行人,然後稍作停頓。


    雖然齊玄素讓秦湘少說話,但秦湘還是忍不住趁著休息的間隙問道:“恩公,你到底是不是道門中人?其實我也認識一些道門之人的,說不定還有你的熟人。”


    “我曾經是道門之人。”齊玄素隻好說道,“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了,我現在隻是個跑單幫的。”


    “你也是前道門之人?”秦湘低低驚呼一聲。


    “也?這個‘也’字倒是很有意思,還有誰是前道門之人?那個騙你的人嗎?”齊玄素的反應敏銳。


    秦湘顯然沒有想到齊玄素隻是從一個字中就推導出了真相,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掩飾,隻能硬著頭皮回答道:“是。”


    “那麽他現在的身份呢?”齊玄素追問道。


    秦湘低聲道:“他現在是八部眾之人。”


    “八部眾,其奠基元老就是叛出道門的高品道士,這些年來也不斷吸收道門弟子加入其中。”齊玄素的語氣說不出驚訝還是果然如此,“八部眾可是隱秘結社,你的父母難道沒告誡過你隱秘結社的可怕?還是說,你到了叛逆的年紀,非要跟父母對著幹?”


    秦湘默然不語。


    齊玄素暗自搖頭。


    反抗父母未必是錯的,畢竟家有諍子,不敗其家。哪怕是最為推崇孝道的儒門,也提出了“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於父,臣不可以不爭於君。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的說法。父親有不義之舉,兒子誠心規勸,規勸不行,則直言抗爭,雖不順,但使父親不陷於不義之中,是為孝而不順。


    反對父母的根本在於自己有理,並非是


    什麽時候都要反對父母,也不是反對父母就一定是對的,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就拿張月鹿來說,她反對母親的做法,未必是對的,也未必是錯的,最起碼是有道理的。可秦湘的這種做法,根本上就是錯的。


    齊玄素同時也暗暗加了小心,這裏竟然有八部眾之人盤踞,根據七娘所說,這些人之所以叛出道門,大多是因為其理念過於激進,手段過於殘忍,被玄聖和二代地師否定,不能為道門所容,這才脫離道門繼續自己的研究。


    天師、地師都傳承久遠,不過地師不同於傳承有序的天師,其傳承十分混亂,於是玄聖中興道門之後,將自己的老師徐無鬼定為初代地師,二代地師也就是玄聖的師妹,第一位全真道大真人。


    二代地師也算是一代傳奇人物,不僅出任全真道大真人,掌管造物之事,而且在玄聖整合道門之前,曾經炮轟上清鎮,玄聖整合道門之後,又與天師聯姻,成為張家主母。平心而論,二代地師的形象從來都與慈悲、悲憫無緣,反而是公認的手段狠厲,與東皇一樣,功罪非常人所能論之。可就算如此,二代地師仍舊否決了這些人,可見這些人的激進已經到了何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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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紫光教、知命教、靈山巫教不同,世人通常將八部眾與清平會、七寶坊、“客棧”歸為一類,偏向中立,並不刻意與道門作對。可在這些隱秘結社中,八部眾最不穩定。


    如果將隱秘結社擬人化,紫光社是狐媚女子,知命教是滿身死氣的老人,靈山巫教是雙手沾滿血腥的狂人,“天廷”是妄人,清平會是神秘人,七寶坊是女生意人,“客棧”是男生意人,那麽八部眾就是個充滿執拗的書生,乍一看與正常人無異,書卷氣中還有幾分呆氣,可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發瘋發狂,讓人防不勝防。


    與八部眾打交道,必須小心。


    不過清平會與八部眾是有來往的,或者可以稱為合作夥伴,八部眾需要太平錢,清平會需要八部眾的各種古怪研究,比如植入副心的技術,便是清平會從八部眾手中得來。


    兩人繼續上路,秦湘側頭凝視這個雲遮霧繞的男子,心中充滿好奇。


    齊玄素卻沒什麽想法,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見識過張月鹿這種女子之後,他對其他女子沒什麽興趣,而且他也不是貪心之人。


    又走了十餘裏之後,一座城池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之中。


    正如七娘所說,的確是小城而已,千戶所的規模遠不能與西平府的府城相比。


    齊玄素示意秦湘勒馬停下,然後從包袱中取出自己的鬥篷交給秦湘:“記得還我。”


    秦湘愣了一下,神色複雜地接過齊玄素的鬥篷披在身上,用兜帽遮住了自己的臉龐。


    齊玄素眺望著遠處的城池,輕輕摩挲著自己的銀緋魚符。


    說是城池,其實更像一座土城,


    這種地方,實在很難讓人將其與“白玉堂”聯係起來。


    看來尋找白玉堂並非容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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