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瀾如此輕描淡寫地把自己撇清,實是在雷小環的意料之中。</p>


    越是老家夥,越是滑不留手,畢竟不滑手的或是早早退下去了,或是死了,或是鬱鬱不得誌,剩下的都是大浪淘沙篩選出來的。</p>


    雷小環對此並不意外,她的用意也不是靠著一份簡單的供詞就要把李天瀾定罪,而是要打草驚蛇。</p>


    世人常說,不要打草驚蛇,小心打草驚蛇。雷小環這次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打草驚蛇。</p>


    李天瀾這條老蛇一直蟄伏在草叢深處,藏在暗中。雷小環便是要將他給驚出來,放在視線可見範圍之內,總要好過讓他繼續藏在草叢中。</p>


    李天瀾從幕後來到了台前,雖然傷不到他,但也讓他陷入被動。</p>


    這個時候,李命之開口了:“李真人說的都是實情,不知雷真人還有什麽疑問嗎?”</p>


    雷小環站起身來,說道:“我沒什麽疑問了,不過金闕還有些疑問。”</p>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臉色一變。</p>


    原本靠在椅背上的李命乘下意識地坐直了,李命之也變了臉色,不大好看。</p>


    張月鹿倒是一直不露聲色,這時候目光望向齊玄素。</p>


    剛好齊玄素的目光也望來,兩人的視線一碰,又迅速分開。</p>


    雷小環取出一道子母符,化作一道等人高的光幕。</p>


    光幕的另一邊隻放著一把椅子。</p>


    片刻後,裴玄之的身影出現在光幕中,就坐在了那把椅子上。</p>


    通過子母符,好像東華真人也來到了會場一般。</p>


    所有人都站起身,向東華真人行禮。</p>


    且不說參知真人本就比普通真人高出一級,就是三十六位真人中,也有排名前後,東華真人是毫無疑問的三十六位參知真人之首。清微真人隻是排在第二位,慈航真人則是排在第三位。</p>


    更何況此刻的東華真人還代表了金闕。</p>


    誰也不敢怠慢。</p>


    東華真人環視一周,開門見山道:“那份供詞我看過了,李真人說自己沒有任何責任,那麽又是誰的責任?難道是調查組的責任?請李真人答我。”</p>


    李天瀾不敢不回話,也不敢再去打太極,沉聲道:“葉秀喪心病狂,我有失察之罪,應當承擔一部分責任。”</p>


    東華真人望著他:“職位品級不能世襲,太平錢卻能代代相傳,用自家的祖產購房置地、做生意做買賣,光明正大,誰也挑不出差錯。身為次席副府主,忙於公務,還要兼顧自身修為,沒有時間親自打理產業,雇傭他人來幫自己打理,也在情理之中。當然最多也就是個失察的罪過。”</p>


    李天瀾道:“雖然我道門不興主奴關係的人身依附,但道門之外卻未必如此,葉秀平日裏打著我的牌子,不知做了多少枉法之事,我對此沒有及時察覺,也是過錯。我一</p>


    定配合調查組,徹查此案。”</p>


    東華真人不再看他,轉而望向了張月鹿:“青霄。”</p>


    “青霄”是張月鹿的表字,東華真人稱李天瀾為“李真人”,卻稱呼張月鹿的表字,固然是親疏有別,可多少還有些長輩的意思。</p>


    “在。”張月鹿應了一聲。</p>


    “你做得很好,做得很不錯。”東華真人讚了一句,“這次查案,你當屬首功。”</p>


    張月鹿趕忙道:“東華真人過獎了,月鹿不敢當。”</p>


    這是張月鹿的真心話,在她看來,首功其實應該是齊玄素,是他誤打誤撞殺了蘇染,才牽扯出劉複同的大案,也是他發現了白曉瑾,隻是這些不能放到明麵上來說。</p>


    東華真人道:“這話不是我一個人說的,是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都認可了的。”</p>


    所有人都是一驚。</p>


    張月鹿也是臉色微變。</p>


    地師嘉許,天師讚賞,這不奇怪,可國師怎麽也認可了張月鹿?</p>


    是另外兩位副掌教真人的表態倒逼國師不得不附和?還是國師覺得區區一個張月鹿無關大局,以此來表明自己支持查案的態度?亦或是國師還有其他用意,是他們暫時沒有想到的?</p>


    東華真人並沒有解釋的意思,繼續說道:“這個案子的牽扯很大,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都先後過問,金闕十分重視,若有人敢從中阻撓破壞,嚴懲不貸。”</p>


    </p>


    東華真人這話說完之後,又突然望向了齊玄素:“天淵。”</p>


    誰也沒想到,東華真人竟然會主動與一個小小的五品道士說話。</p>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齊玄素的身上。</p>


    知道齊玄素底細的人倒也罷了,許多認得齊玄素的人不由生出恍然之感。</p>


    比如李命乘,原來這小子不僅僅是雷小環的屬下,還與東華真人有關係,那就應該是與裴家有些淵源。</p>


    還有沐妗,她一直奇怪齊玄素怎麽突然去了紫微堂,此時便恍然大悟,原來是攀上了東華真人的路子。她的第一反應是,齊玄素這個叛徒,可轉念一想,張月鹿對此並無不悅,兩人的關係反而更親密了,再聯想到張月鹿是因為地師的青眼而青雲直上,也是與全真道大有關係,她忽然覺得,說不定張月鹿對此是樂見其成。</p>


    林右真和焦老也在旁聽席上,起初見到齊玄素負責記錄已經十分驚訝,再見到東華真人先問張月鹿再問齊玄素,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p>


    這個野道士好大的來頭!</p>


    難道是她看走了眼,此人不是野道士,而是某個特立獨行的世家子?否則東華真人怎麽會認得他?向是了,太平道有一位參知真人就是姓齊。</p>


    林右真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而且她還隱約聽說過,張月鹿曾帶著一個齊姓男子去了大真人府,該不會就是這個齊玄素吧。</p>


    齊玄素也頗感出乎意料,不過還是應道:“在。”</p>


    東華真人上下打量著齊玄素:“你的事情,麟閣都與我說了,很好。”</p>


    齊玄素微微低頭:“愧不敢當。”</p>


    東華真人這樣的大人物,當然不會在這等場合與齊玄素長篇大論,隻是點了一下便轉向別處:“最後關於聖廷的事情,金闕已經與樞機通過聲氣,具體如何處置,我已經告知雷真人,就請雷真人宣布。”</p>


    “是。”雷小環應了一聲。</p>


    子母符形成的光幕漸漸散去。</p>


    雷小環的神情十分嚴肅:“主要有兩條。”</p>


    “第一,施落嗣的行為並不代表聖廷,更不代表樞機,如果他繼續包庇邪教妖人,金闕授權江南道府可以強行進入瑪麗大教堂,所造成的一應損失,由樞機執事施落嗣承擔。”</p>


    “第二,經樞機許可授權,調查組有權力在聖廷之人的陪同下,搜查聖廷名下的所有倉庫,並有權力查核江南道府的所有賬目,調查結果直接向東華真人匯報,江南道府的白副府主英瓊、李副府主天瀾需全力配合調查組的調查行動。具體公函,很快就會通過‘訊符陣’送達。”</p>


    一片沉寂。</p>


    誰也知道這兩條意味著什麽。</p>


    李命之、李命乘的目光都望向了李天瀾。</p>


    論輩分,他是天字輩,兩人是命字輩,是兩人的族叔。論品級,他是二品太乙道士,兩人隻是三品幽逸道士。論職位,他是江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與掌府真人、首席副府主鼎足而三,兩人隻是排名靠後的副堂主。</p>


    李天瀾才是金陵府的擎天一柱。</p>


    李天瀾不得不開口了:“聖廷給了我們道門麵子,我們不能不給聖廷麵子,畢竟是這麽多年的合作夥伴,而且以後還要繼續合作下去,不好把事情做絕,讓聖廷太過難堪。”</p>


    “李副府主的意思是?”雷小環立刻問道,眼神銳利,如蒼鷹一般。</p>


    所有人都緊張起來,目光一致地望著李天瀾。</p>


    李天瀾不急不緩地說道:“老夫的意思很簡單,查是一定要查的,不過為了商貿的穩定,也是為了維護道門和聖廷多年的情誼,應該來一個先禮後兵。先與施落嗣把話講明白,這是盡了應盡的禮數。如果施落嗣明白事理,同意退讓,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施落嗣還是冥頑不靈,那也怪不得我們,再動手不遲。”</p>


    話音方落,陸玉書立刻出聲讚同道:“李真人此言是老成持重之言。”</p>


    李命之、李命乘也隨之附和。</p>


    雷小環與裴小樓對視一眼,竟是不好辯駁,畢竟商貿為重,經濟為重,這話放在金闕上也挑不出什麽錯處,隻好點頭道:“那就先禮後兵。”</p>


    至於人選,既然是東華真人將此事交給了雷小環,那她當然是責無旁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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