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件事，姚裴和齊玄素在縣城多停留了一天，姚裴去了本地道觀，仔細查問了道觀的其他人，這些人哪裏見過姚裴這樣的大人物，又是被分開詢問，很快便交了實底。</p>
龍樂山說的事情，都是真的。</p>
這些年來，觀主吳永桂的確在道觀內囚禁了許多良家婦人，活著的還有四人，有兩人因為不明原因身死，就被埋在道觀後麵。</p>
姚裴見了那四位婦人，果然都是女冠打扮，又令人將那兩具屍首挖了出來，驗屍之後，發現竟是脫陰而亡。</p>
可見這位吳觀主並非隻是為了情欲，還修煉了采陰補陽之法。</p>
從最樸素的道德觀來說，他死得不冤。</p>
這大約便是姚裴也沒有親自去追龍樂山的緣故。</p>
那位秦州道府派來的四品祭酒道士帶著靈官趕到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麵。</p>
他的第一反應是，把此事壓下去。</p>
不過在得知姚裴的身份之後，這名四品祭酒道士就有點腿軟。</p>
雖然同樣是四品祭酒道士，但姚裴卻是被視作未來的大掌教人選，關鍵是秦州屬於全真道的地盤，姚裴是地師的孫輩、東華真人的傳人，別說他一個小小的四品祭酒道士，就是全真道的一州掌府來了，也不會給姚裴擺臉色的。</p>
這位四品祭酒道士自然是唯唯諾諾，進門前還是大爺模樣，進門後就成了孫子模樣，姚裴說什麽就是什麽，沒有半點異議。</p>
齊玄素算是見識了全真道未來領袖的威風，在這一點上，張月鹿是挺吃虧的，沒有張家的支持，也是在不久前才被慈航真人定為傳人，所以她的品級更高，可真正論起手中可以調用的權勢，卻是不如姚裴，而姚裴較之李長歌，又要稍遜一籌。</p>
</p>
從這一點上來說，張月鹿想出頭，隻能靠自己，一個“肯做事”的名聲背後更多還是無可奈何。</p>
姚裴不喜歡親力親為，也沒有在人前做青天大老爺的興致，她隻是交代此人做好一應善後事宜，該補償就補償，那些受害的婦人要妥善安置，考慮到她們的名聲等一應問題，死去的兩名婦人要好生安葬，最好是落葉歸根，該處罰就處罰，分清主犯從犯，知情不報之人也應以包庇之罪處罰。另外，發出海捕文書，通緝殺害吳永桂的凶手龍樂山。等她返回萬壽重陽宮後，還要再過問此事的具體結果。</p>
那位四品祭酒道士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甚至專門拿了紙筆，姚裴說一句，他記一句，密密麻麻寫了好幾頁。</p>
交代完這些之後，姚裴便與齊玄素離開了此地。</p>
出了西京府的轄境，便進入到地肺山的範圍，萬壽重陽宮遙遙在望。</p>
姚裴沒有具體職務，卻是掛在萬壽重陽宮的名下，這便是她前往萬壽重陽宮的原因。</p>
作為曾經的道門副都，地肺山的範圍極大，若無許可，禁止飛行。</p>
齊玄素和姚裴隻得降下身形，徒步登山。</p>
其實到了這裏，齊玄素就該與姚裴作別了，不過考慮到徐小盈和裴小樓都在萬壽重陽宮，兩人在嶽柳離、潘粹青的事情幫了齊玄素一把，所以齊玄素不好過門不入，還是要登門拜訪，表示感謝。</p>
去往萬壽重陽宮的道路不止一條，除了主要大路之外，選擇哪條路登山主要看去什麽地方，上次齊玄素與張月鹿要去徐小盈所在的玉真觀，而這次則要去裴小樓的太平觀，所以齊玄素與姚裴走的是另外一條路。</p>
太平觀以及太一觀都曾屬於太平道，隻因為地肺山曾經是道門副都、大掌教行在，三道自然要在此地設立對應的道觀，供大真人、真人們前往副都覲見大掌教時居住。後來道門撤銷副都，太平觀、太一觀便歸了全真道，不過全真道仍舊保留了舊稱。</p>
走到中途，有一送客亭，就見許多女冠簇擁著一名年輕道士。</p>
這年輕道士大約與齊玄素差不多的年紀，沒穿正裝鶴氅，而是穿了一襲便服道袍，鶴氅雖然飄逸，但也因為太過寬大的緣故，遮掩了所有的體態特征，甚至到了消弭性別的程度，而這種便服道袍卻十分修身妥帖，能完全展現出體態曲線，無論男女，都十分偏愛此類服飾，常常將其視作鶴氅的替代。不過經曆了五代大掌教時代的老輩人並不喜歡這種服飾，認為其太過輕浮，有失莊重，十分抵製。除此之外，這名年輕男子沒有戴冠，而是以一根玉簪束住發髻，不知其具體道士品級。</p>
周圍的一眾女冠也是身著這種修身道袍，盡顯體態婀娜，應了那句詩：“二八佳人體如酥，腰懸利劍斬愚夫。”</p>
女冠們圍在這位公子身邊，鶯聲燕語，雖然沒有什麽過於出格的舉動，至多是摸摸鬢角，推推肩膀，抱住胳膊，但任誰看來，也不會覺得這些男女之間是清清白白的關係。</p>
齊玄素見此情景，嘖嘖道：“看來全真道的風氣也不怎麽樣。”</p>
姚裴麵無表情道：“當年徐祖與玄聖論道，徐祖說：‘我生於鍾鳴鼎食之家，自小就見慣了廟堂紛爭，年紀漸大之後，又行於江湖。所見所聞，廟堂也好，江湖也罷，真可謂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地，乃至一國，都是在不斷重複前人舊事，也就是天下無新事。”</p>
齊玄素感慨道：“好一個天下無新事。”</p>
姚裴繼續說道：“徐祖又說，一朝之初，吏治清明，沒有一事不用心，沒有一人不賣力，隻因那時艱難困苦，隻有從萬死中覓取一生。既而漸漸好轉了，朝廷穩定了，也就漸漸怠惰了，少數變為多數，繼而怠惰成風，雖有大力，無法扭轉，並且難以補救。又為功業欲所驅使，黨同伐異，到人才漸見竭蹶、艱於應付的時候，形勢便複雜起來了。煌煌史冊，‘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榮取辱’的也有，總之無甚新意。正應了那句話，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p>
齊玄素愈發感慨了：“原來祖師們早就料到今日之種種。怠惰成風，恐怕不僅僅是怠惰二字。至於為功業欲所驅使，黨同伐異，說的就是當下三道相爭了。不知我們是否會見到人才漸見竭蹶、艱於應付的那一天？”</p>
姚裴道：“雖然我和青霄道友談不上道同可謀，但在這一點上我們是有共識的，必須要有所改變了，再不改變，便真要應驗祖師們的預言。其實道門也好，當年的儒門也罷，外敵是殺不死的，必然是自己內部爛透了、腐朽了，才會轟然坍塌。”</p>
齊玄素陷入沉思之中。</p>
一路所行，一路所見、所聞、所感，從鳳台縣到萬壽重陽宮，張月鹿和姚裴的言傳身教，也由不得他不思考了。</p>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不說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難道僅僅是求個安穩嗎？</p>
兩人說話並未避諱旁人，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有隻言片語傳到了那年輕道士的耳中，他不由微微皺眉，舉目望向兩人。</p>
姚裴名聲極大，不過因為深居簡出的緣故，少有人認得她，再加上她此時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兩眼無神，遠不如張月鹿那般神光照人，也很難讓人把這個無精打采的女子與傳說中的姚裴聯係起來。</p>
就聽這年輕道士冷哼一聲：“真是好大的口氣，你們是什麽人，竟敢妄議道門！？”</p>
齊玄素聞言不由一怔，隨即笑道：“難道還要因言獲罪嗎？”</p>
龍樂山說的事情，都是真的。</p>
這些年來，觀主吳永桂的確在道觀內囚禁了許多良家婦人，活著的還有四人，有兩人因為不明原因身死，就被埋在道觀後麵。</p>
姚裴見了那四位婦人，果然都是女冠打扮，又令人將那兩具屍首挖了出來，驗屍之後，發現竟是脫陰而亡。</p>
可見這位吳觀主並非隻是為了情欲，還修煉了采陰補陽之法。</p>
從最樸素的道德觀來說，他死得不冤。</p>
這大約便是姚裴也沒有親自去追龍樂山的緣故。</p>
那位秦州道府派來的四品祭酒道士帶著靈官趕到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麵。</p>
他的第一反應是，把此事壓下去。</p>
不過在得知姚裴的身份之後，這名四品祭酒道士就有點腿軟。</p>
雖然同樣是四品祭酒道士，但姚裴卻是被視作未來的大掌教人選，關鍵是秦州屬於全真道的地盤，姚裴是地師的孫輩、東華真人的傳人，別說他一個小小的四品祭酒道士，就是全真道的一州掌府來了，也不會給姚裴擺臉色的。</p>
這位四品祭酒道士自然是唯唯諾諾，進門前還是大爺模樣，進門後就成了孫子模樣，姚裴說什麽就是什麽，沒有半點異議。</p>
齊玄素算是見識了全真道未來領袖的威風，在這一點上，張月鹿是挺吃虧的，沒有張家的支持，也是在不久前才被慈航真人定為傳人，所以她的品級更高，可真正論起手中可以調用的權勢，卻是不如姚裴，而姚裴較之李長歌，又要稍遜一籌。</p>
</p>
從這一點上來說，張月鹿想出頭，隻能靠自己，一個“肯做事”的名聲背後更多還是無可奈何。</p>
姚裴不喜歡親力親為，也沒有在人前做青天大老爺的興致，她隻是交代此人做好一應善後事宜，該補償就補償，那些受害的婦人要妥善安置，考慮到她們的名聲等一應問題，死去的兩名婦人要好生安葬，最好是落葉歸根，該處罰就處罰，分清主犯從犯，知情不報之人也應以包庇之罪處罰。另外，發出海捕文書，通緝殺害吳永桂的凶手龍樂山。等她返回萬壽重陽宮後，還要再過問此事的具體結果。</p>
那位四品祭酒道士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甚至專門拿了紙筆，姚裴說一句，他記一句，密密麻麻寫了好幾頁。</p>
交代完這些之後，姚裴便與齊玄素離開了此地。</p>
出了西京府的轄境，便進入到地肺山的範圍，萬壽重陽宮遙遙在望。</p>
姚裴沒有具體職務，卻是掛在萬壽重陽宮的名下，這便是她前往萬壽重陽宮的原因。</p>
作為曾經的道門副都，地肺山的範圍極大，若無許可，禁止飛行。</p>
齊玄素和姚裴隻得降下身形，徒步登山。</p>
其實到了這裏，齊玄素就該與姚裴作別了，不過考慮到徐小盈和裴小樓都在萬壽重陽宮，兩人在嶽柳離、潘粹青的事情幫了齊玄素一把，所以齊玄素不好過門不入，還是要登門拜訪，表示感謝。</p>
去往萬壽重陽宮的道路不止一條，除了主要大路之外，選擇哪條路登山主要看去什麽地方，上次齊玄素與張月鹿要去徐小盈所在的玉真觀，而這次則要去裴小樓的太平觀，所以齊玄素與姚裴走的是另外一條路。</p>
太平觀以及太一觀都曾屬於太平道，隻因為地肺山曾經是道門副都、大掌教行在，三道自然要在此地設立對應的道觀，供大真人、真人們前往副都覲見大掌教時居住。後來道門撤銷副都，太平觀、太一觀便歸了全真道，不過全真道仍舊保留了舊稱。</p>
走到中途，有一送客亭，就見許多女冠簇擁著一名年輕道士。</p>
這年輕道士大約與齊玄素差不多的年紀，沒穿正裝鶴氅，而是穿了一襲便服道袍，鶴氅雖然飄逸，但也因為太過寬大的緣故，遮掩了所有的體態特征，甚至到了消弭性別的程度，而這種便服道袍卻十分修身妥帖，能完全展現出體態曲線，無論男女，都十分偏愛此類服飾，常常將其視作鶴氅的替代。不過經曆了五代大掌教時代的老輩人並不喜歡這種服飾，認為其太過輕浮，有失莊重，十分抵製。除此之外，這名年輕男子沒有戴冠，而是以一根玉簪束住發髻，不知其具體道士品級。</p>
周圍的一眾女冠也是身著這種修身道袍，盡顯體態婀娜，應了那句詩：“二八佳人體如酥，腰懸利劍斬愚夫。”</p>
女冠們圍在這位公子身邊，鶯聲燕語，雖然沒有什麽過於出格的舉動，至多是摸摸鬢角，推推肩膀，抱住胳膊，但任誰看來，也不會覺得這些男女之間是清清白白的關係。</p>
齊玄素見此情景，嘖嘖道：“看來全真道的風氣也不怎麽樣。”</p>
姚裴麵無表情道：“當年徐祖與玄聖論道，徐祖說：‘我生於鍾鳴鼎食之家，自小就見慣了廟堂紛爭，年紀漸大之後，又行於江湖。所見所聞，廟堂也好，江湖也罷，真可謂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地，乃至一國，都是在不斷重複前人舊事，也就是天下無新事。”</p>
齊玄素感慨道：“好一個天下無新事。”</p>
姚裴繼續說道：“徐祖又說，一朝之初，吏治清明，沒有一事不用心，沒有一人不賣力，隻因那時艱難困苦，隻有從萬死中覓取一生。既而漸漸好轉了，朝廷穩定了，也就漸漸怠惰了，少數變為多數，繼而怠惰成風，雖有大力，無法扭轉，並且難以補救。又為功業欲所驅使，黨同伐異，到人才漸見竭蹶、艱於應付的時候，形勢便複雜起來了。煌煌史冊，‘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榮取辱’的也有，總之無甚新意。正應了那句話，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p>
齊玄素愈發感慨了：“原來祖師們早就料到今日之種種。怠惰成風，恐怕不僅僅是怠惰二字。至於為功業欲所驅使，黨同伐異，說的就是當下三道相爭了。不知我們是否會見到人才漸見竭蹶、艱於應付的那一天？”</p>
姚裴道：“雖然我和青霄道友談不上道同可謀，但在這一點上我們是有共識的，必須要有所改變了，再不改變，便真要應驗祖師們的預言。其實道門也好，當年的儒門也罷，外敵是殺不死的，必然是自己內部爛透了、腐朽了，才會轟然坍塌。”</p>
齊玄素陷入沉思之中。</p>
一路所行，一路所見、所聞、所感，從鳳台縣到萬壽重陽宮，張月鹿和姚裴的言傳身教，也由不得他不思考了。</p>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不說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難道僅僅是求個安穩嗎？</p>
兩人說話並未避諱旁人，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有隻言片語傳到了那年輕道士的耳中，他不由微微皺眉，舉目望向兩人。</p>
姚裴名聲極大，不過因為深居簡出的緣故，少有人認得她，再加上她此時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兩眼無神，遠不如張月鹿那般神光照人，也很難讓人把這個無精打采的女子與傳說中的姚裴聯係起來。</p>
就聽這年輕道士冷哼一聲：“真是好大的口氣，你們是什麽人，竟敢妄議道門！？”</p>
齊玄素聞言不由一怔，隨即笑道：“難道還要因言獲罪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