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燈火和其他老街區一樣都是鵝黃色的,而每年在春秋交際晨霧大作的時候這些燈火又總要和霧氣攪在一起,以至於每絲燈火裏都塞著霧水,每滴霧裏又含著一點鵝黃。<strong>.</strong>


    寂靜填滿了老城南的一切,除了偶爾有一聲嬰孩夜啼或賴狗胡吠便再無其他,倘若霧起,那麽連這些個雜響也要被拌著絲絲昏黃的霧氣整個吞下,不顯半分。


    就和去年或者前年一樣,這霧氣緩緩地從四麵圍過來,靜謐無聲地將小小的城攬入懷中,直到萬絲萬縷的霧氣填滿了小城的每個角落,直到街燈再打不下一道豎直的光芒,直到街燈成了這濃密霧水之中的一顆顆發光的瑩草,鈴引路才會真的出現。


    “天盡頭――離鄉人無信”


    鈴引路上有時候這茫茫白霧之中總能傳出這樣哀默悲苦的聲音,那腔調既像搖籃曲兒,又像黃梅戲,甚至還似誦經。


    “我有錦囊收豔骨,花枕綢掩好葬奴。”那聲高亢卻能轉低,痛苦還又虔誠。


    “如今殘損骨肉分,春盡顏老憑何癡?”那奇譎的唱腔在濃霧裏緩緩勻開,久久方絕。


    ……


    寂靜,無聲無息,真不知那三聲悲鳴停了多久,亦不知那三聲是否為真,更不知那三聲是在喚誰,在問誰。


    ……


    “奴死今朝君收葬,端知奴身何日亡?”終於一聲嚶嚶女聲從濃霧裏傳來,一遍一遍,猶如耳邊低語猶如天外傳響。<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奴今困情君笑癡,他日葬君知是誰?”隨著歌聲,那稠如白淩讓人不辨五指的霧氣竟然緩緩散開,從地表升騰起來一直飄散到天空忽得消散殆盡。


    月依舊,燈依舊,月下天地一片澄清。無風無雲,人間安定。


    馬路上絕無一輛來往車輛,倒是多出一隊打扮喜慶的紙人,一頂花轎,三個生人。


    “叮----“


    “路到盡頭了!走了!”一個少年搖著風鈴說道。而他身後的一對老夫妻也是正忙著擺起香爐、蠟燭,又在路中鋪下稻草,撒下石灰。


    花轎不為所動。


    “叮-----”


    “路到盡頭了!”少年背過身去不再看那花轎徑直向前。


    “奴今困情君笑癡,他日葬君知是誰”花轎裏的人輕輕哀歎,最終好似妥協。


    就在那一刻那些個紙人竟“活了過來”,真如人間娶親隊一般或抬起花轎,或拿起紙做的嗩呐銅鑼,“吹吹打打”起來,一時間滿路滿耳都是紙片摩擦間發出的“沙沙”聲。


    月下燈下,紙人們顯得是如此歡快興奮,但又是這樣寂靜無聲,難見半點喜慶,整個隊伍就在淒慘的明月光化下默默歡快著。


    在少年跨過那堆稻草後,他的父母便一左一右點燃了草堆。少年也是拿出了風鈴酒器麵朝朝著西方,一手搖鈴引路,一手祭酒祝詞,一字一聲還如方才,高又低,苦還誠。


    鈴催亡魂自東歸,西方照亮指路燈。


    鐵雞惡犬莫攔路,鬱壘神荼左右護。


    大開酆都鬼天門,輪回報應自尋處。


    祝酒禮畢那少年便將盅裏白酒撒入火堆,那火堆也在白酒的助燃之下,霎時間猛漲起來。


    也就在這時,起風了,大風吹得紙片獵獵作響,迎親隊更像是被北風推向火堆的,許多紙人已被吹得東倒西歪整齊不在,花轎也被吹離地麵,“蹦跳”著直向火堆。


    ……


    當第一隻紙人被火舌卷下化作片片灰燼是,那火也變了模樣,橙黃色的焰火在北風的勁吹之下更是向天空暴漲而去,猙獰跳動的炎火肆意席卷,大口吞咽咀嚼著人間的火食。


    少年早已退到一旁,同他父母燒著紙錢,三人一言不發,任由那地獄的業火在人間傾瀉暴虐,巨大的火苗瘋狂地在那邊舞動,它撕扯著風,撕扯著紙錢,嚎呼著,當然也是在掙紮著。


    ……


    席卷過後,紙人們隻剩了些許殘片灰燼,唯剩花轎獨獨停留不行。


    草將盡,風漸息,那方才還不可一世的業火也愈難支撐,縮成豆般大小,在一根未完的稻草上苦苦掙紮起來。


    生人們還在燒著紙錢,他們似乎不知道這邊“門”將要關閉,而“客人”還沒有走盡。或許他們也從未有過在乎,不論是那火還是那轎。


    “嚶嚶……”花轎裏又傳來了陣陣哭聲。


    “關門了”那少年兀自言語,橙色的業火依舊搖擺。


    忽的,那團火裏竟爆出一聲怒不可遏的聲響,隨著那聲怒意一條鎖鏈瘋長出來,那由根根指骨編成的骨鏈,透著縷縷青煙,帶著無盡憤怒,絞向花轎,刺破空氣的聲響在指骨裏被放大,匯成千萬怨靈的尖叫滾作一團又直指天際,鞭子一樣抽打起了上天。


    隻在一瞬骨鏈絞碎了花轎,把花轎打作萬千碎片,又一片不留,裹挾著碎片拖入那隱隱燈火之中。隻在一瞬,那業火也化作了一絲嫋嫋青煙。


    一聲雞鳴從村子裏的某處唱響,東方也呈出灰蒙色的白來,路上許多黑色的影皆退去,取而代之的些許人聲。


    “簡興啊,火都滅了別燒了”父親慢慢悠悠站起身來講著。


    “哦,那我回去拿笤帚了啊”兒子點了點頭撒下手裏那把黃紙,又紮起了起了元寶袋子,起身準備回家。


    “弄了一夜了,哎,簡興,再帶點袋子來裝灰啊”母親的聲音有些疲憊卻依舊溫柔地對兒子叮囑道。


    “哦,我知道了”兒子回身應著“我一會兒去河邊扔灰吧,你們就回去休息吧”


    看著兒子的背影,老夫妻二人相視一笑,蹲下來收拾起滿地雜物。


    “哎呀,今天雞還沒打鳴吧”父親問了問。


    “老糊塗!剛才秀芬家的雞不都叫過了麽。”


    男人有些詫異“啊!今天怎麽這麽早天亮了?”


    女人倒是顯得不耐煩:“現在一年比一年難送得晚了,你那裏沒看鍾啊,4點鍾我們才出的門麽”


    “……”男人聽過,突然望著手裏的紙灰呆住了,良久以後才重重地歎了口氣“沒有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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