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他問道:“所以你想找我,是因為當年祈願術的天秤就指向了我,你花費了十年和我相見……不僅僅為了神祠,李氏,也為了你自己。”


    “是的這就是我那一日想說的話。”


    李青瓷說出了心底最後的秘密,整個人坦然了許多,她微笑問道:“現在……我說完了,您一定很瞧不起我吧?’勻。”


    顧慎搖了搖頭。


    “不,你還沒說完。”


    李青瓷怔了怔。


    “祈願術一定給了你一座夢境,我還記得你提到過那場夢。現在你可以說一說,你在那場夢境之中,看到了什麽。”


    藤椅上的女子,陷入了思索之中。


    她輕聲囈語,仿佛回到了那場舊夢之中。


    “我看到·”


    “巨大的無邊的曠野,開滿了金色的穗花,遠方有河流貫穿而過,倒映著船帆的影子……”


    “世界的中心,矗立著巍峨撐天的古樹。”


    李青瓷露出了恍恍惚惚的笑容:“那裏是一片淨土。”


    “你所夢到的場景……”


    下一刻,顧慎平靜問道:“是這樣的嗎?”


    他點燃熾火。


    下一刻,火光繚繞,將神祠山包裹。


    兩人身邊的場景迅速變化,無數火焰與冰屑翻飛。


    李青瓷坐在藤椅之上,怔怔出神。


    她恍惚地伸出手來,撫摸著垂落在麵前的流光長葉,抬頭向上望去,她現在就靠在那株巍峨撐天的古樹旁。


    有風吹過。


    萬裏雪飄,遠方麥田裏播種而下的金燦穗花,隨之一同翻飛。


    “看。”


    有人在她身旁輕聲道:“這裏,就是淨土。”


    ,ps:這一章是埋了很久的伏筆,寫李青瓷與顧慎初見的時候,就在構思著這一幕的出現……青瓷姑娘是一個很好的人,她當然不應該就這麽死去。神祠山最荒蕪的那幾年裏,漫山遍野隻有黑花和青瓷。按理來說她才是最倔強的那朵小白花,可小白花不意味著“沒有底線的善良”,在我心底,青瓷是一個有力量,有靈魂的角色,她對自己命運的抗爭是無聲,但有力的。,


    “這裏和你夢境中所見到的,一樣麽?”


    顧慎站在簌懸木下。


    “相差無幾,隻是略顯粗糙。”


    李青瓷微微蹙眉:“而且我夢境中所見到的好像是盛夏。”


    盛夏?


    祈願術有點逆天的過頭了……顧慎眯起雙眼。


    自己和青瓷姑娘初見之時,他還沒開始正式修行春之呼吸,簌懸木的種子都沒發芽……難道“命運天秤”早就知道了自己會逆著修行四季呼吸,從春入冬,最後才到熾夏?


    李青瓷所見到的畫麵,應該就是最後的“大成淨土”了。


    “略顯粗糙,是因為這裏剛剛形成雛胚。”


    顧慎把目光挪向遠方。


    李青瓷也看到了在雪原的盡頭,好像有一堆身影,正在忙碌。


    她若有所思。


    場景迅速從淨土之中退出,無數長葉翻飛,雪屑也隨之消散。


    重新回到了神祠山上。


    李青瓷坐在藤椅之上,屋簷的餘光遮住了她的麵容,她陷入了思索之中。


    “所以,這不是夢·材。”


    片刻之後,李青瓷望向顧慎:“這是真實存在的。”


    “這也可以是夢。”


    顧慎微笑道:“現實世界的鐵律,或許沒有辦法擰轉,但在夢裏,一切皆有可能。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向你保證,你會來到這座夢中。”


    “會有人對你說。”


    “死亡,也是一種新生。”


    這一番對話之後,神祠山上的兩人,達成了一種奇妙的默契。


    關於“淨土”之夢。


    顧慎沒有再提,李青瓷也不再多問。


    接下來的日子。


    顧慎在神祠山埋頭修行,不斷汲取源質,填補“生機之火”。


    而青瓷姑娘則是回歸了以往“拆文解字”的生活。


    她在神祠修剪黑花,整理花圃,同時修行古文……放棄了長生術,但還有占卜術,她的壽命一天天減少,但她的心境卻愈發平靜。


    她在迎接自己的終末。


    李青穗來山上的時間越來越多,小姑娘起初兩三次,往這邊跑的目的,都是想要勸告。


    李氏在外洲找到了不少的“合適人選”。


    長生術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


    隻要青瓷點頭。


    她便可以續命。


    隻不過,李青瓷心底沒有絲毫動搖,即便沒有顧慎帶她入夢,她也會堅定最開始的選擇……她想和命運賭一把,賭一賭自己用祈願術看到的“新生”,會不會在死亡之後降臨。


    到了後來。


    李青穗逐漸明白,姐姐心意已定。


    她什麽都做不了。


    隻能接受。


    姐妹二人也爆發過爭吵,隻是最終全都不了了之。


    忽然有一天……李青穗再來山上,整個人都變了,她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絕口不再去提“長生術”和“命盡”之事。


    這個小姑娘,好像一夜之間想開了,然後又長大了。


    短短十數天,青穗蓄至腰間的青絲,已經生出了白發,她有過燦爛美好的童年,隻是美夢之後的經曆,往往不太美好。


    青穗這些年所經曆的,實在太多。


    長野與中央城合流,兩洲局勢變動,五大家重新界定“權限”,許許多多的瑣事分擔心力,她的肩頭扛住了李氏的壓力。


    陵園事件之後,她已經重新將長老會握入手中。


    一次又一次清洗。


    今日,長老會中的超凡者,無一不對她俯首頂禮。


    雖然名義上還是“臨時”家主一。


    可她所能做到的事情,已經不再是“臨時”那麽簡單。


    隻是。


    權勢滔天,又能如何?


    李驅虎病故,李青瓷短命,等到故人全部故去,她身邊便隻剩下高叔。


    一個還沒成年的姑娘,處於最燦爛明媚的年歲,背影卻常常給人一種孤獨蕭瑟的冷感。


    那一天後。


    李青穗來神祠山,所做的事情便很簡單了。


    大多數時間,她隻是看著姐姐在桌案前拆文解字,連話都不必多說,最後走時,送些李氏長老會精挑細選的一些有趣物事。


    偶爾,她會和姐姐說上幾句。


    但外麵的世界,爾虞我詐,隻言片語,也說不清楚。


    所以她隻說好事,不說壞事。


    這涸小姑娘臉上的笑還在,隻是變得不那麽“發自內心”……她來了神祠山很多次,隻是一次都沒有和顧慎說話。


    李青穗再也沒有多看顧慎一眼。


    她每一次來,那個坐於漫山黑花中,修行生機之火的年輕男人,都會包裹在無數流火之中,那是她以前最想看的場景,漫天黑花在火焰繚繞之中翻飛,燃燒成雪白。


    可這一切,都變得沒什麽意義了。


    當年的她,之所以歡呼,之所以欣喜。


    是因為這裏的黑花每少一朵。


    就離姐姐出世,更近一步。


    可如今,姐姐就快離世。


    如果她死了。


    這神祠就算變成一片花海,又有誰要去看?


    “李青穗應是對你生出了怨念。”


    山野之間,微風繚繞。


    白花紛飛。


    褚靈問道:“你不需要去看一看她,解釋一下麽?”


    “不必了。”


    顧慎沒有睜眸,他靜坐修行,聆聽著心海裏的聲音,然後輕輕說道:“她怨我,是應該的。”


    李青穗希望青瓷能接受長生術。


    隻是。


    她一個人,勸說不動。


    在最開始的爭吵之時,李青穗還多次向顧慎所在之處投來求助的目光……她希望顧慎能站出來,能幫她勸勸姐姐。


    隻是這件事情,顧慎選擇成為了一名“中立者”。


    “我答應李青穗,要把她姐姐帶出神祠這件事情,是我沒做到。”


    顧慎道,“她不知道‘淨土’的存在,自然要恨我。”


    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原因:李青瓷看完“淨土”之後始終守口如瓶。


    其實顧慎並沒有要求她保密。


    在帶她入夢的時候,他便將一切的選擇權都交給了對方,若是青瓷姑娘希望妹妹安心,就算將“淨土”告知,他也不會多說什麽。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會請求白術先生為此事出麵……以鬥戰的身份,提點青穗,冥王會出手,給李青瓷一個“新生”。


    隻是這件事,李青瓷沒有告訴妹妹。


    而顧慎,也就這麽順其自然地選擇了緘默。


    “她是甘願獻命神祠的影子。”


    “也是李氏最聰明的人。”


    顧慎平靜道:“或許她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關於‘淨土’的事,她不對外說,便是臨別之前,對李氏最大的好。”


    顧慎最大的秘密,就是“冥王”。


    走漏一丁點消息。


    便足以敲動整座東洲的格局。


    作為“祈願術”的擁有者,李青瓷很清楚,這世上存在著虛無縹緲的“命運之線”即便隔著無數時間,也能掃平迷障……她能夠與顧慎結緣,便是因為禁忌術法的j作用。


    她心中有答案,問不問,說不說便不重要。


    隻要她不問。


    顧慎不說。


    讓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便是最好的結局!


    若是為了讓妹妹安心,把“淨土”的存在說出……那麽對李氏,對顧慎,都不是好事。


    這個時候,真相反而沒那麽重要。


    這是長野最寒冷的秋天。


    神祠落葉被風碾碎。


    明明生出了很多白花,卻還是一片蕭瑟。


    顧慎的“生機之火”,修行地十分順利,他像是一枚幹枯的樹葉,在深潭之中拚命汲取著養分,深海第八層的源質,早已經被儲滿,隻不過轉化需要時間。


    領域雛胚的第一層已經完成。


    他結束了在神祠的閉關修行,站起身子,向著山頂走去,山頂本該盛放的那些白花,今日,連一朵也沒有隨風飄出,整座,大山顯得格外冷清,枯敗,。


    顧慎的心頭隱約浮現出了不祥的預感。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凍湖任務最終剿殺之前,在“災厄手鐲”中看到的景象·……神祠漫山黑暗,隻剩下一朵白花。


    此時此刻,無比應景。


    他加快了步伐。


    登山之後,他站定身子,沉默地看著眼前的畫麵……花圃的那些潔白小花兒,在本該長勢旺盛生機迸發的時候,變得枯萎,而且蔫吧,此刻都垂著花瓣,朝著一個方向,那座古老神祠小屋的門前,吱呀作響的藤椅上,躺坐著一個白衣如瓷的年輕姑娘。


    那個姑娘閉著雙眼,好像睡著了。


    她的懷裏還摟著一本薄薄的古冊,秋風吹拂書頁,露出她精心描刻的古文。


    嘩啦啦作響。


    好聽極了。


    隻是姑娘的雙眼不會再睜開了。


    她像是花圃中的那些白花,在本該最有活力的年歲,沒有任何征兆,就這麽迎來了最後一天的“枯萎”。


    隻是她早有預料。


    所以離去的這一天,她很安靜,沒有打擾任何人。


    “嘩啦啦,嘩啦啦材。”


    書頁翻飛。


    風忽然大了起來。


    花圃裏那些白花的花瓣也隨風翻飛。


    它們枯萎,倒下。


    顧慎的背後,忽然傳來了腳步加快的登山聲音,一道練習了許多次,才輕快如銀鈴的笑聲也隨之響起。


    “姐姐,我挑選了雪禁城最漂亮的新瓷。”


    “你看……”


    登山的聲音,和銀鈴般的笑聲,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風吹起白花,在神祠山頂掀起了純白的花潮。


    “嘩啦啦,嘩啦啦材。”


    那本薄薄的書頁落在了地上,還在翻動著。


    瓷器墜落在地,碎裂成一瓣一瓣。


    ,ps:今晚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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