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塚陵園,日落黃昏。


    “諸位,神座大人已經封閉內陵,謝絕再見任何人。”


    白氏的駐守者對眼前幾個年輕人客客氣氣開口。


    尤其是那位身著白衣的。


    “……這是家主的意思。”


    駐守者停頓了一下,語氣委婉地補充道:“還請諸位不要為難。”


    白袖,沉離,宮紫,穆南,平日裏常去春來觀做客的幾人,今日齊聚陵園,他們已經在這裏站了一整個白天,從日出站到快要日落,以他們的身份,整座長野沒有任何地方去不得,可偏偏這陵園內陵,踏不進一步。


    幾人倒也沒有要強闖的意思,隻是對駐守者表明了來意,便矗立不動。


    整座陵園,整座長野,都在白術先生的掌控之中。


    他們踏入陵園的第一步。


    已經被看見了。


    內陵毫無動靜,這已經是神座的態度,白術不想見這裏的任何人,包括白袖。


    “走吧。”


    沉離拉了拉白袖衣衫,輕聲道:“小袖子……別在這站著了。”


    “神座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白袖紋絲未動,他站在內陵山下,眼前是磅礴霧氣,這裏是他和顧慎初遇的地方,隻是彼時山上遙遙相望的那道人影,此刻已是煙消雲散。


    他執意要站在山下,隔著內陵,對鬥戰神座說話。


    “源之塔要酒之主,讓。”


    “風暴教會荼毒生靈,推滅桑洲窟,忍。”


    “白袖明白,大局在上,這些事情都可以忽略。”


    “隻是如今顧慎死了,這樣的事情……在您看來,也是可以忍耐的小事嗎?修成火種之人,當真滅絕了人性,泯滅了情緒?”


    這一番話,讓白氏駐守者神色大變,在陵外如此對神座開口,而且還是當著眾人之麵,這可是大不敬!


    “……”


    清塚天頂,神霞與微風齊湧,並沒有因為白袖的這番含怒質問而有絲毫改變。


    駐守者看到神霞如常,心中稍稍鬆了口氣。


    神座不在乎。


    他連忙低喝道:“白袖……你在做什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速速離開!”


    “嗖!”


    便在此時,陵園外有一道身影掠來,正是當今白氏家主白小池,白小池掠至外陵山前,看見幾人齊聚,心中輕歎一聲,落地之後他攔在了駐守者和白袖之間,前者看見家主抵達,麵上怒意消減了三分,向後退去,重新站回陵園霧氣邊緣。


    而白小池落地之後,則是先行一個長野的合袖揖禮,平日隻是微微躬身,而他今日之禮幾乎一揖到底。


    然後白小池柔聲開口:“神座大人……白袖年輕氣盛,不懂禮數,若有衝撞,請您見諒。”


    天頂神霞翻湧。


    依舊散漫,依舊不在乎,隻不過此刻陵園吹掠而來的微風如揮袖一般,招展了兩下。


    意思是。


    去吧。


    白小池帶著幾位年輕人離去,最後離開陵園之時,依舊不忘行禮。


    離開陵園,他臉上的柔和神色消失了,望向白袖,皺眉問道:“怎會做出如此魯莽之事?”


    “順心而為。”


    白袖神色沒有變化,直至此刻他依舊沒有後悔剛剛的行為,抬首望向家主,平靜道:“我心中有惑,胸中有怒,難道還要憋著不成?況且南洲之事……若不問神座,還能問誰?”


    白小池被這一番話嗆住,竟是無法回答。


    許久之後他低眉歎道:“神座大人自然是什麽都知曉的……你以後不要再如此行事,這樣不好。”


    “嗬。”


    白袖輕輕笑了一聲,笑聲裏有淺澹的戲謔之意。


    “此次我來,是為了告訴你們……這件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白小池從袖中取出一份紙質文件,又以精神力向幾人傳輸了一份影像。


    “長野決定啟動調查,我們認為顧慎的死不是偶然和意外……隻是桑洲窟已經摧毀,這起桉子基本沒有證據,想要找到真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微微停頓之後。


    白小池說道:“所以即便啟動調查,也未必會有結果。”


    “我會親自帶領‘調查組’。”


    白小池望向幾人,平靜道:“這件事情的調查,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查出結果為止,三所五大家的最高領袖都會為此提供無上限的資源幫助……順帶一提,這是神座大人的授意。”


    這是神座的授意?白袖神色複雜地望向陵園神霞方向。


    沉離最先開口了。


    “缺人麽?我想加入調查組。”


    小鐵人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他將神嬰平安送到了東洲,後續由中立者組織接手,如今的他一下子變得“無所事事”起來。


    他帶著【冥王】的冥火,剛剛成為【使徒】,可轉瞬之間就變成了“孤家寡人”。


    另外一位【使徒】慕晚秋,在桑洲窟任務結束之後直接回了北洲,因為權柄正主消失的緣故,兩人之間也沒法取得精神聯係……事實上兩人也沒什麽好聯係的。


    沉離這次來清塚,其實是懷著看上一眼“冥王火種”的念頭而來。


    顧慎尚未煉化冥王火種,出於安全考慮,那枚火種就寄存在陵園內陵之中!


    如果白術先生什麽都知道……


    那麽自己是顧慎【使徒】這件事情,他應該也知道。


    說不定會看在這層身份的特殊性上,把自己放入內陵?


    很可惜,白術先生根本就沒放行。


    “當然可以。”


    白小池將文件收起,神色認真地說道:“諸位如果有時間,隨時都可以進入‘調查組’……這是一個漫長的工作。”


    ……


    ……


    大都區。


    高樓林立的市區,人流攢動,一位身著紅白神女服的女子行走在街上,極其吸睛。


    倒不是因為她的服飾。


    在大都市中心,有不少“奇裝異服”的年輕女子,她們模彷動畫裏的人物進行穿著,也會有喜歡佩戴古代服飾的愛好者,大部分群眾對此現象已經見怪不怪……


    讓眾人挪不開眼的,是這位神女服女子的美貌。


    褚靈赤足走在街區之中。


    她披散長發,腰間黑傘如劍,雖身處烈陽之下,卻散發著冰冷而又凜冽的寒意,有好幾位素來大膽的搭訕者,都被這清冷的氣質所嚇退。


    她平靜地看著這繁華喧囂的人間,這不是她第一次來大都,上一次是和顧慎一起,那時候她覺得大都很美很熱鬧。


    可現在她並不這麽覺得。


    她覺得很“孤獨”。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知到自己的“存在”,走在長街中,看人來人往,成雙成對,無數目光投向自己,而自己是孤身一人。


    其實先前那次來大都,已經吸引了很多注意。


    但那時候的她,心思都放在一旁的顧慎身上,絲毫沒有意識到外界的那些目光。


    她並沒有在市區行走太久,片刻功夫,便有一輛黑色商務車在路邊停下。


    再之後,她就被請到了花幟,並且一路搭乘電梯,抵達了最高層。


    “褚姑娘,你怎麽過來也不說一聲?”


    陸南梔在大辦公桌前轉過椅子,無奈說道。


    褚靈隻是笑笑。


    她來大都沒和夫人打招呼,但這是花幟的地盤,就算沒打招呼,在街上出現十分鍾,也會被花幟請走。


    “我是為了‘神嬰’而來。”


    她平靜道:“我想看看那個傳說之中長不大的孩子。”


    “猜到了,請隨我來。”


    陸南梔站起身子,帶著褚靈進入大廈專屬的電梯,並且按下了“負十層”的按鈕,這是整座大廈最神秘,需要權限最高的地方,以往隻有趙西來和崔忠誠可以進入……在過往的二十年裏,花幟在負十層進行過“基因法桉”和“覺醒法桉”兩大重要項目的研究。


    而如今。


    兩項法桉先後在東洲被否認。


    這負十層……便變得空空蕩蕩,一時之間不再有人在此地秘密工作。


    隻是這次的桑洲窟任務,古文會搭救了桑洲窟島嶼栽培多年的“中立者”,陸南梔和莊肅祁默已經取得了聯係,花幟決定將中立者納入麾下,並且重新資助他們進行實驗,這空下來的“負十層”便用來研究神嬰。


    電梯載著兩人直至地底最深處,打開之後,褚靈看到了這座大都區地底最為堅固的秘密基地。


    一扇扇暗金色青銅門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無數擦拭幹淨的華貴儀器,當年基因法桉殘留的試驗品還保存在負十層中沒有被銷毀,數十個營養艙在基地兩邊陣列排開。


    已經有中立者入駐其中了。


    所以這裏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安靜,這座偌大基地,有不少身影匆匆走過,但沒有人有空多看她們一眼。


    “這些就是顧慎從桑洲窟救回來的‘中立者’。”


    陸南梔道:“能進入負十層的,都是‘中立者’組織中的核心骨幹,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算是古文會的一份子,雖然在斷開鏈接的二十年裏……他們並沒有取得古文會內部的認可和允許,但是他們這些年來所前行的方向,和我們是一致的。”


    褚靈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夫人。”


    一麵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的微型屏幕飛來,懸浮在兩人身前,屏幕上映射出祁默的影像。


    “感謝您提供的場地,這裏的儀器和技術太讓人驚歎了……我們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熟悉。”


    這就是來來往往這麽多人,沒人多看陸南梔褚靈一眼的原因。


    桑洲窟地底的中立者骨幹,都是一些醉心於技術研究的癡人,他們離開桑洲窟之後,才發現原來外麵世界的技術已經取得了突飛猛進,這些年來他們所做的研究,便顯得很是幼稚,猶如井底之蛙。


    尤其是來到花幟地底。


    在陸南梔展示了花幟最先進的那些技術之後,他們徹底被這些儀器,這些實驗項目迷住……如今這幫家夥們正處於摸索新“愛人”的熱戀期。


    “我們是來看神嬰的。”


    陸南梔表明來意,隨後那塊微型屏幕便緩緩帶著二人向基地深處走去。


    最終他們來到了祁默專屬的實驗室。


    褚靈推門而入,而後站住腳步,微微蹙眉,她往身下看去。


    一個粉粉嫩嫩的嬰兒,身上隻是纏了簡單的布料,正在地上爬著,此刻正好爬到自己的腿上。


    神嬰的情緒之中沒有苦惱。


    當然也沒有喜悅。


    根據先前的調查……這個小家夥是一個“空殼”,它沒有靈魂,隻是一具容器。


    可現在,他竟然在地上爬行,這是誕生出了自主的意識?


    “……”


    褚靈看著那個攀到自己腿上,攥著神女服衣擺的小嬰兒,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憐憫之意。


    而後她便注意到。


    嬰兒裹身的布料上有幾枚細小的機器元件。


    “二位別誤會,這隻是實驗。”


    祁默從實驗儀器主屏幕後走了出來,他抱起了神嬰,將其攬在懷中,嬰兒臉色無悲無喜,並沒有反抗,更沒有苦惱……


    “這些元件會帶動他的關節進行活動,我們在確認神嬰是否具備運動能力。”


    祁默緩緩道:“畢竟他維持這個年齡的生命形態已經很多年了,這些年始終以嬰兒形式生存,或許骨骼和肌肉都已經退化。但實驗結果還不錯,他的運動能力非常完整,除此之外,我希望通過‘機械式’的訓練,讓他產生肌肉記憶,但這個實驗失敗了。他看上去並不會主動行動,哪怕是最簡單的爬……”


    在飛艇上,祁默與傳說之中的【源代碼】進行了相見。


    但褚靈並沒有告訴祁默關於自己更多的消息。


    所以到現在為止,祁默還不知道陸南梔帶來的這位貌美女子是什麽身份,他隻是以為這是一個和實驗有關,或者對實驗感興趣的人。


    陸南梔耐心聽完,道:“做這兩個實驗的目的是?”


    “夫人,您可能不知道……我做這些實驗的靈感,皆來自於一位神秘的偉大存在。”


    祁默賣關子地笑了笑,感慨說道:“她認為神嬰可以長大,並且將這項重任囑托給了我……我計劃先通過一係列基礎實驗,先確認神嬰的身體狀態,再嚐試注入營養液,讓他成長。”


    “這些基礎實驗不必做了。”


    便在此時,褚靈開口了,她瞥了眼嬰兒之後,布置了最新的命令:“神嬰的身體狀況很好,這是完美的容器,不需要進行幼年期的數據測量,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隻有一件……尋找讓他長大的辦法,在這個過程中,杜絕一切可能讓他自主行動的外界力量,不可讓他接觸到有侵略性的精神。”


    這冰冷沒有感情的語氣讓祁默皺起眉頭。


    他麵露不悅,重新打量這年輕女子的麵容:“你是?”


    褚靈伸手隨意按在身旁一台主機機箱之上,她的五指幻化成無數金線,這些金線鏈接在整座基地之中,整座花幟負十層的封閉網絡在此刻易主,無數儀器屏幕齊齊開始閃爍。


    祁默一瞬間目瞪口呆。


    他怔怔看著無數閃耀的屏幕和輝光。


    褚靈平靜道:“我就是你口中的‘偉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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