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雲船墜落在海麵之上,但並沒有發出想象中的劇烈顛簸之音,即便有防護罩的保護,船艙底部依舊與浪花不可避免發生了碰撞,但所有人都覺得仿佛刮擦到了陸地。


    “這是……”


    雲虎怔怔看著主控屏幕上顯示的場景。


    無數霧氣被雲船撐起的源能護罩彈開,緊接著便是無數風雪,當雲船駛入冰海內部之後,那不斷碰撞船艙底部的海水,竟然真的變成了陸地,無數碎石自雲船兩側濺蕩彈射開來,眼前是一座開闊無垠的浩袤冰原!


    “果然……入口就在海麵。”


    玄龜神情凝重,低聲道:“如果沒猜錯的話,我們現在已經進入【冰海遺跡】了!”


    防護罩在轟擊之中逐漸削減,意識到場景變幻的那一刻,雲船的前行速度立即開始減慢。


    “進入遺跡了,就這麽簡單?”


    有人不敢置信地開口。


    還有人忽然喊道:“快看,回去的路不見了!”


    顧小滿順著聲音,向雲船身後方向望去。


    來的地方,已經被一片雪霧所遮掩。


    大霧茫茫,難見方向。


    “停下,掉頭!”


    雲虎怒吼。


    雲船重新抬高,並且迅速調轉方向……隻不過去路已經被大雪封死,無數冰雪碎屑拍打防護罩,就這麽行駛了一截距離,雲船逐漸停下。


    由於冰海所見的畫麵過於震撼,再加上參與這次任務的執法者們普遍還比較年輕,此刻的景象引起了一定程度的騷動。


    顧小滿把自己裹在鬥篷中,默默看著雲船的沸亂。


    最後依舊是雲虎的聲音壓製了全場。


    “看來我們的確進入‘災境’了,不必慌亂,按照原先計劃,分隊離開雲船……現在才是探索任務真正開始的時候!”


    作為任務領袖,以及源之塔多年神使,雲虎見過了許多大場麵。


    踏入災境,丟失出口,是很正常的事情。


    許多災境的出入口都不在一起。


    但其實尋找出口不算太難。


    隻要是封閉災境,就必定符合源質守恒的鐵律,所以往往隻需要通過“源質流動”的方向,可以確定出口的大概方位。


    在兩位神使的鎮壓和帶領之下,雲船上的眾人很快恢複了秩序,他們換上了最新的外附骨骼裝備,這也是上城對標北洲研製出來的“類源甲武器”,陸續開始下船。


    沒有人給顧小滿發放裝備,她也不在乎。


    她身上佩戴的可是五階源甲,就算是雲虎和玄龜的裝備都沒有她身上這件好!


    雲船上的眾人在出發前便經曆過訓練,分為數十隻小隊,隊長便是神使候選者,他們每人都會攜帶五到六位超凡者隊員……


    很快雲船便隻剩下顧小滿一人。


    雲虎和玄龜臨行之前也根本沒和她多說一個字……


    既然天水先生給了這個小姑娘極高的權限,那麽他們權當這是一個隱形人,他們做他們的任務,顧小滿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


    彼此之間的關係看似和平。


    但實則暗流洶湧。


    顧小滿知道雲虎和玄龜沒有對自己發難的真實原因——


    雖然在冰海海域無法鏈接深海網絡,但是雲船上的封閉網絡還在默默工作。


    這兩位神使之所以沒有對自己展露敵意,便是因為他們還要返程……而此刻雲船上的封閉網絡,正在忠實記錄著船艙裏發生的一切!


    顧小滿在雲船上安靜等待了一個小時,她並沒有著急離開。


    直覺告訴自己。


    【冰海遺跡】並沒有那麽看上去那麽簡單。


    如果此刻雲船選擇的停靠點很危險,那麽外出的探索隊很快便會遭遇意外……這麽多外出小隊,總不能全部覆滅,一定會有人逃回雲船,到那時候或許雲虎玄龜必定會選擇重新啟動雲船,尋找一個稍微安全的駐紮地。


    除此以外,顧小滿還在那些候選者身上感受到了“敵意”。


    這段時間她被排斥在群體之外。


    雲虎和玄龜的候選者,沒有一人和她進行交流,雖然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她隱約覺得,如果讓自己陷入獨處境地,再遇到這幫家夥,他們可能會做出某些瘋狂的舉動。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她選擇等待那些執法者散開,然後在一個相對安全的時機外出探索。


    情願做孤狼。


    也不要和這些人做隊友。


    ……


    ……


    冰海之下,無人可以看見的寂靜之地。


    一塊下沉墜地的石塊,發出了沉悶的撞擊聲音。


    “冬。”


    那是觸及冰海最深處峭岩的聲音。


    “冬……”


    這聲音在冰海深處緩緩蕩開,隻可惜在這無盡深邃的幽暗之中,沒人能夠聽見,很快就被暗流翻湧之音淹沒。


    冰海最深處的浪潮反複衝刷石壁。


    卻被紅色的,澹澹的陣紋光華所阻擋。


    這枚石塊被陣紋光華所籠罩。


    而在其內,則是有一道形銷骨立的枯瘦身影,仿佛黏貼在了石壁之上,他的頭頂凋刻著一枚衰竭的心髒,無數繁瑣晦澀古文在心髒四周繚繞,蔓延成一株幹枯纏繞的樹幹,若是單看這副石壁壁畫,便會產生一種錯覺:這枯瘦身影其實就坐在這株古樹之下。


    隨著石塊落地的“冬”的一聲。


    回音逐漸擴散,而後陸續消散。


    這塊石頭卡在了深海地殼的鞘岩縫隙之中,再不動彈,但是在這萬籟俱寂的深海底部,卻是有第二道“冬”的聲音響起。


    “……冬!”


    那幹枯衰竭的心髒,仿佛煥發了活力!


    竟是跳動了一下!


    枯瘦身影的眼皮徐徐眨動。


    他的額首燃起了一縷金燦的火光,這一縷火光很是耀眼,在萬米之深的黑暗海低便宛如一輪太陽!


    隻是火光燃燒刹那,便被石壁吸附而去,化為絲絲縷縷的焰輝,掠入石壁溝壑之中。


    凹陷的石壁古文與金色火焰融為一體,交相輝映。


    金火如熔岩一般在石壁上緩緩流淌著,攜帶著磅礴的生機,一路逆行攀延而上,滋潤著幹涸枯竭的古文枝幹,最終匯入心髒位置。


    “冬!”


    再一次的,跳動之音響起!


    那道沉睡了數年的枯槁身影,緩緩睜開了雙眼。


    ……


    ……


    淨土世界。


    鐵五雙手叉腰,站在樹屋屋頂之上,心滿意足看著眼前的恢弘景象。


    以簌懸木為圓點,方圓十裏,擴散開來。


    一座座花圃四四方方,工工整整。


    雖然大雪翻飛,霜凍依舊,但那些花圃中的草木生靈好歹是鑽出了一個苗兒,伴隨著滿目飛揚的雪花,這一抹綠意甚是驚豔……


    “辛苦你了。”


    李青瓷緩緩降落,來到鐵五身旁,開口說了這麽一句。


    沒記錯的話,鐵五已經連續七天七夜沒休息了,雖然淨土中的魂靈不需要休息,但長時間的勞作其實也會消耗精神,魂靈能夠凝聚便是依靠這一縷精神,如果精神散了……便什麽都沒了。


    “沒事兒,為神座大人服務,不辛苦。”


    鐵五咧嘴笑了笑,道:“青瓷姑娘,您看看這花圃還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目前沒了。”


    李青瓷搖了搖頭,道:“八方風雨,草木壓鎮,這些都是按照亞當設計的圖紙進行建造的。”


    “那就好。”鐵五稍稍鬆了口氣。


    他看著不遠處的那座花圃,金發碧眼的傻大個亞當,正蹲在一株草木之前,一個勁研究,不知道在研究什麽。


    而亞當身旁,蹲著另外一個真正的傻大個,洪衷。


    亞當是在研究草木,研究如何讓淨土世界的綠葉生根發芽。


    而洪衷……鐵五就真的不知道這家夥在研究什麽了。


    念及至此,他臉上浮現了一縷愁容。


    “青瓷姑娘啊,你說這都過去多久了,神座大人怎麽還在樹下麵盤坐呢?這到底是在參悟什麽?”


    花圃旁邊,簌懸木正下方,盤膝坐著一道脊背挺拔的黑衫身影。


    顧慎。


    此刻顧慎的狀態十分微妙,淨土的每一縷魂靈都能看到他真真切切的身影,可如果有人去觸碰,便會發現這身影便是一縷風,觸之即散,而退避三尺之後,這道身影便會重新凝聚。


    此刻的顧慎,比那些魂靈更像魂靈。


    “我……不知道。”


    李青瓷思索許久,終是一聲歎息,搖了搖頭:“或許顧慎正在參悟讓這個世界不那麽寒冷的辦法?”


    她不可能告訴鐵五真相。


    顧慎此刻被困在了萬米深海之下……此刻的虛影,是顧慎嚐試晉升的具象。


    隻不過她也沒有說謊。


    李青瓷修行祈願術,直覺也十分敏銳。


    她有預感,如果顧慎想突破死局,僅僅依靠晉升,恐怕是不夠的。


    “讓這個世界不那麽寒冷……”


    鐵五聞言之後愣了一愣,神色變得複雜起來,回想他和顧慎剛剛認識的時候,這裏還是一片荒蕪。


    那個時候,淨土並不冷。


    春雨連綿潤如酥。


    如今一晃多年,他都已經習慣了淨土世界的大寒,以及死寂。


    “這個世界,真的可以不那麽寒冷嗎?”


    鐵五低聲笑了笑,揉搓雙手,喃喃說道:“我還挺期待那一天的,我想看到這些綠葉開出花來。”


    話音落下。


    簌懸木枝條垂落,掀起一陣微風。


    這風有些冷,但並不如先前那般寒……


    鐵五微微一怔。


    他下意識伸出手掌,接住枝條吹來的一團碎雪。


    微風拂過。


    碎雪開始消融。


    這個世界開始刮起不那麽寒冷的微風,吹起一蓬又一蓬的碎雪,淨土上遊蕩的那些魂靈紛紛抬起頭來,它們大部分都失去了靈智,沒有自主意識,無法開口說話,可作為魂靈最基礎的環境感應還是具備的。


    這些魂靈紛紛麵露茫然。


    在它們的感知之中……這個世界好像開始產生變化了。


    蹲在花圃中的亞當,手指指腹抹了一把綠植長葉,沾了一指肚的白霜,此刻他的神情忽然變了。


    “雪……在融化?”


    亞當身旁的洪衷,也露出了詫異的神情,喉嚨裏嗬嗬作響。


    無數流風向簌懸木所在的世界中央方向匯聚,盤坐在樹下的那道身影,已經千餘天未曾挪動過分毫,風雪吹拂之下,那道虛幻的影子逐漸凝實。


    “神座大人……要突破了?!”


    鐵五神情一怔,但旋即他發現了不對,那道虛幻身影凝實的過程之中,大量風雪被卷入其中,與之一同被卷入的還有這些草木之靈產出的超凡源質!


    李青瓷眼神一亮,立即道:“快,就是現在,把花圃裏積攢的那些源質都送過去——”


    這幾年來,淨土魂靈沒日沒夜耕種,密植。


    為的就是產出足夠的源質!


    “轟隆隆~~~”


    淨土開始震顫,每一縷魂靈都恢複了忙碌。


    風雪呼嘯,原先的大寒與寂滅之意逐漸消散,此刻的狂風多出了三分澹澹的蕭瑟與肅殺。


    大量源質瘋狂匯聚,灌入顧慎的虛影之中!


    無數生機之火從顧慎枯寂的眉心迸發而出,簌懸木的枝葉被勁風吹拂而起,翻飛如同煙火。


    大雪繚繞。


    三次超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戰力增幅,也使得顧慎的破境變得無比困難,他需要轉化大量的“生機之火”,來填補心湖……曆盡五年,這最漫長的一關終於被突破。


    “生機之火”的領域在淨土世界落成,並且向外擴散。


    與尋常四階超凡者外擴十米二十米的領域不同。


    顧慎的“生機之火”在曠野之上無邊無際地掠行著,那攀延簌懸木枝條飛湧而上的焰火,在天頂如流星一般劃過,所過之處冰雪消融,大寒之冬逆轉倒流。


    整座淨土,所有魂靈,都在見證顧慎這次史無前例的偉大破境。


    然而鐵穹之上,卻有一道陰翳,緩緩浮現。


    這道陰翳撕碎了淨土天蓋的籠罩,直接對準簌懸木,灑下一片極致的,濃鬱的黑。


    這一道黑色光柱所落之處,不是別人。


    正是盤膝靜坐,全心全意沉浸在破境瓶頸之中的顧慎。


    李青瓷,鐵五,亞當,洪衷……神情錯愕,抬首望著那陰翳投來的方向!


    隻見無數黑影斑駁交錯,在雲上倒映出一座與淨土幾乎一模一樣的鏡像世界,隻不過不同的是,那是一座純粹漆黑的“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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