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幻夢的漣漪擴散。


    白袖踏入愛之主的王座範圍,那幻夢之中翻湧烈風,似有千層薄紗將他籠罩。


    隻一瞬間,王座上的愛之主枯骨仿佛活了過來。


    精神海的威壓驟然提升!


    白袖悶哼一聲。


    他就此止步,死死盯住死去多年的“愛之主”,王座被烈風圍繞,一把鋒銳之劍,高懸在愛之主頭頂,火種已經熄滅,但其主人的意誌卻仍然存在。


    “來者,止步。”


    輕飄飄的四個字,帶著不可抗拒的神威。


    白袖站在王座之前,他在見到愛之主的那一刻……心中的“妄想”便徹底破滅了。


    這枚火種與他的【雷界行者】太不符合。


    而那把熄火之劍更是讓他心中產生“要趕快遠離”的念頭……這不是自己應該來的地方。


    但他並沒有就此離開。


    白袖站在距離王座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頂著巨大壓力抬頭,艱難仰視著王座上的女子。


    “前輩……我想試一試,能否拔去這把劍。”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這其實是很“愚蠢”的做法。


    但對白袖而言,他其實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五洲內已經沒有火種,哪怕愛之主火種之力不適合自己,他也想試一試。


    這把高懸之劍,刺穿了愛之主的肌骨,熄滅了愛之火種的餘暉。


    如果拔劍……


    或許火種輝光就可以再度複蘇?


    坐在王座上的女子笑了。


    金紗翻湧。


    她隔著十數米距離,打量著眼前的年輕男人,柔聲問道:“你也想來拔劍啊……”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白袖怔了怔。


    愛之主輕輕道:“你的‘熄燭’呢?”


    這一刻,白袖徹底怔住。


    在分別之際。


    顧慎跟他說了清朧的往事。


    這位看似高居“神座第一人”之位的絕世天才,其實在很多年前敗過一場,而且還是慘敗。


    當年清朧被【雷界行者】一箭射至重傷。


    那一戰始終是清朧心中陰翳,於是在他熔煉天空火種之後,中洲上城便絕對不允許有雷暴天氣出現。


    那當年射傷清朧的那把弓——


    名字就是熄燭!


    “熄燭……”


    白袖輕聲呢喃,他茫然地望著王座女子。


    愛之主溫和道:“所以啊,你來錯地方了,你要做的事情不應該是‘拔劍’,而是去找弓。真正能幫到你的,不是愛之火種。”


    ……


    ……


    白袖恍恍惚惚退出金色幻夢。


    “如何?”


    阿弗很是急切地飄蕩過來,詢問結果。


    “我……來錯地方了。”


    白袖輕聲喃喃,吐出這一段話,阿弗一臉茫然。


    搖了搖頭。


    白袖眼神變得清晰堅定起來。


    他望向阿弗,道:“我見到了‘愛之主’留下的精神,這麽多年過去……她似乎並沒有徹底消散。”


    這段話聽起來很瘋狂,沒有人能活近千年。


    但無論是顧慎還是白袖,在踏入幻夢之後見到的“愛之主”,都根據兩人的情況不同,觸發了不同的對話。


    阿弗眼中閃爍著激動的紅光:“她對你說什麽了?”


    “她說我來錯了地方,不應該來拔劍,而是應該去找弓……”


    白袖苦笑著搖頭。


    “弓?”


    阿弗罕見來了興致:“什麽弓?”


    “名為熄燭之弓。”白袖輕輕道:“早已遺落在世間的不知名角落……”


    聽到熄燭二字。


    阿弗屏幕上倒映的輝光凝滯了一下。


    “怎麽?”白袖注意到了阿弗的異樣:“你似乎……識得‘熄燭’?”


    “當然!”


    阿弗忽然提高了音量,緊接著小正方體在青銅大殿引召出一副全息投影,上麵是一把古樸的長弓,雖然年代久遠,但這全息投影上的大弓依舊讓人感到震撼,這是遠遠超出五洲文明的超凡製作水準,大弓每一個細節都充斥著張力。


    隻要看上一眼就知道……這是一把絕世好弓。


    “這是我主人鑄造的神器,也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阿弗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當年主人離開家園,與其他領袖一同離開冰海,尋找綠洲……留下了初始號原地待命,其他的東西都被帶走。


    按照顧慎所說的推測,整座世界很可能是一個球形。


    兜兜轉轉許多年,當年逃亡的人類回到了原點……而最早出發的熔鐵之主,以及其他領袖,可能在漫長的遷徙中停在了某處。


    在冰海等待的這些年。


    阿弗不是沒有動過前去尋找的念頭,隻是這個世界那麽大,它該怎麽去找,萬一自己一離開,熔鐵之主就回來了,它錯過了“相見”,又該怎麽辦?


    所以它情願在冰海等待,就算挪移位置,也不會挪移太遠。


    【舊世界】太大。


    五洲就隻有這麽一塊。


    一旦主人回來,就算自己不在冰海,也可以很輕鬆被找到。


    可一旦進入【舊世界】……就可能會徹底錯開。


    阿弗的想法很好。


    隻是沉潛的時間越來越長。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它看著五洲湧現出一位位不弱於主人當年的火種領袖。


    那些人所動用的力量,都來自於當年的福音盒……


    星艦文明的結局究竟如何,不用多說。


    其實阿弗心底也已經猜到了,隻是始終不願相信。


    如今白袖的出現,愛之主點出熄燭的信息,讓它看到了另外一種希望。


    如果可以找到“熄燭”,那麽是不是就可以找到主人當年遷徙留下的痕跡?


    “熄燭上次出現……是在百年前。”


    白袖也敏銳覺察到了阿弗的情緒變化,這個ai在經曆漫長的等待之後,已經進化出了“人性”,提及熄燭之後,這枚小正方體竟然原地怔神了好幾秒。


    於是白袖緩緩說道:“你主人鑄造的這把神弓,已經流落到了五洲……雖然不知道這麽多年,它是怎麽輾轉來到這裏的,但如果找到熄燭,說不定就能找到當年熔鐵之主率領眾部奔行的完整軌跡。”


    “……不錯。”


    阿弗眼神變得激動起來。


    “所以,您願意和我一同離開東海……去北部要塞看一看麽?”


    白袖小心翼翼說道:“當年熄燭遺失,有很大的可能,是從北洲流出了,那裏說不定殘餘了一些線索。”


    聽到離開二字。


    阿弗的眼神重新恢複冷靜。


    “離開……不,我不能離開……”


    帶著痛苦和悲傷意味的機械呢喃之音,在大殿裏回蕩。


    熔鐵之主在阿弗程序底層設定的那段代碼,此刻壓製了它的人性。


    這段代碼的本意,是讓阿弗在源質風暴橫行的年代,可以守護好初始號,不要為了追趕大部隊而浮出海麵,從而被風暴摧毀……


    當年的熔鐵之主一定想不到,阿弗這一守,就是近千年。


    近千年後,源質風暴已經不在這片海域肆虐。


    而阿弗還在等待主人歸來。


    “看守初始號……是我的職責,我要等待主人的歸來,等待‘愛之主’精神幻境的破除。”


    ai無法流淚。


    但白袖看著那個在空中晃蕩的小正方體,他實實在在看到了阿弗的悲傷。


    如果可以做出選擇。


    想必阿弗已經做出了屬於它自己的選擇……


    這份等待,實在太漫長,太煎熬。


    “你為什麽,不去看看‘愛之主’的夢境呢?”


    忽然,白袖開口了。


    這個問題,讓阿弗愣住了。


    在初始號鎮守如此多年,它在等待別人,來破除這份精神迷障。


    “愛之主大人的幻夢……不是我可以踏足之地……”


    阿弗擠出苦澀的聲音,它望著王座,那裏產生的威壓,讓人無法踏足。


    如果自己靠近。


    那麽大概率會被瞬間碾碎。


    基於程序給出的判斷,它這些年沒有一次,嚐試進入王座金光的籠罩範圍。


    “你怕死麽?”白袖繼續問道:“或者說……你會死麽?”


    此言一出。


    阿弗無話可說。


    它是ai,是程序,是虛無縹緲的精神,這枚小正方體隻是它的載體,金色幻夢可以壓碎它的載體,可它隻要一個念頭,就可以再製造出一個新的載體。


    “我……當然不怕。”


    阿弗看著白袖,它的語氣很茫然。


    既然自己不怕死。


    那麽為什麽,自己一直沒有踏入這場幻夢?


    “愛之主很溫柔,她留下的精神,給了顧慎提示,也給了我提示。”


    白袖輕輕拍了拍這枚小正方體。


    他將其捧至金色幻夢之前。


    “或許,你可以去看看守護多年的‘她’。”


    嘩啦啦。


    青銅大殿有微弱的風聲,阿弗懸停在層層金紗之前,它惘然地看著那枯骨上的王座,在這一刻它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小小的正方體緩緩飛入金色幻夢領域之中,磅礴的烈風將它包裹,最終它看到了那“近在咫尺,遠在天邊”的王座女子。


    枯骨生出金輝。


    那女子渾身披著金霞,神聖不可直視,她保持著撐肘姿勢,優雅而慵懶,似乎隻是睡了一個悠長的午覺,此刻剛剛醒轉。


    對視的那一眼,阿弗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澀湧上心頭,仿佛時間倒流回轉到了千年之前。


    “愛之主……大人……”


    它的聲音字字艱澀。


    王座上傳來溫柔的笑聲。


    “阿爾弗雷德。”


    一直以來,隻有她這麽稱呼自己的全名。


    “這麽多年……”


    愛之主輕聲說道:“為何今日才來?”


    “我……”


    阿弗聲音顫抖,麵對這個問題,它一陣慌亂,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在等待拔劍之人……”


    “我知道。”


    愛之主笑了,她溫柔地看著阿弗,“你一直都在守護著我,雖然無法看清外界……可這些年的守護,我能感覺到,你一直都陪在我的身邊。”


    隻這一句,阿弗便感覺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這一刻,它很想嚎啕大哭。


    但主人留下的程序設定裏沒有這個選項,於是它隻能在此刻飽嚐人心最深處的酸澀,卻哭不出絲毫聲音。


    “不用再傻乎乎等著了。”


    愛之主輕輕開口:“那個家夥啊,已經不會回來了。”


    轟隆隆!


    愛之主的這句話,像是一道晴天霹靂,讓阿弗瞬間呆滯。


    它很聰明,所以它當然明白愛之主大人所說的“不用等了”,是什麽意思。


    它不敢踏足幻夢,便是不敢相信愛之主大人真的死了。


    它一直枯等在冰海,便是始終相信主人還會回來。


    如果有人跟它說,熔鐵與工匠之神死了,那麽它會憤怒,會瘋狂,會發動攻擊,直到對方道歉認錯……可偏偏說出這番話的人,是愛之主。


    它感到自己這本就弱小的機械身軀裏,所有的力量都被抽幹了。


    阿弗呆呆地看著王座上的女子。


    “所有人都會死,我會死,他也一樣。”


    愛之主燦爛笑道:“所以,不用再等了……帶著初始號,去找那個‘拔劍之人’吧。”


    阿弗恍恍惚惚地開口:“大人,我該怎麽找?”


    王座上的女子眼中笑意更加柔和。


    “他已經出現了。”


    她回想著上次的見麵,而後輕輕用手指在虛空之中寫出那個人的名字。


    “沒記錯的話……”


    “他叫,顧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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