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宋慈跑得飛快。


    山道並不長,小山頭就那麽點高度。


    他三四步並作一步,向著山下飛奔,就算這樣,也跑了好一陣子,才遠遠瞥見了那道看似儀態淑賢,但實際走得飛快的紅發身影。


    烏鴉雙手擴音,大聲喊了這麽一句。


    陸南槿非但沒有回頭,反而走得更快了。


    烏鴉想起夫人的叮囑,硬著頭皮追了上去,事實上就算沒有夫人的吩咐,他也會追上南槿。


    十年前不辭而別。


    好不容易見了一麵,今天,他必須要把話問清楚。


    烏鴉三下五除二,快步趕上,他攔在南槿麵前,開門見山地問:“小陸,你這是在躲著我?”


    陸南槿抱著刀,看著眼前的寸頭男人,沉默片刻後演技拙劣地回應:“你是誰?”


    哎呦喂……


    宋慈氣笑了。


    如果不是先前對視的時候,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異樣,被自己捕捉到了,那麽現在的對峙,按照自己的性格,還真可能相信小陸沒認出自己,說不定還會傻乎乎地解釋一番。。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宋慈深吸一口氣,道:“你為什麽要不辭而別,今日再見,又為何故作不識。”


    “我更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對你沒什麽可說的。”


    陸南槿徑直繞過烏鴉。


    擦肩而過的那一刻。


    宋慈出手了。


    他伸出手臂,原意隻是攔住陸南槿,而原先快走的女子,在這一刻竟然直接出刀, 雖然沒有拔出刀身,但她毫不客氣地握住刀鞘, 並且抖開了刀域——


    “嗡!”


    嵐切的罡風席卷, 瞬間將宋慈的手掌纏繞, 淩厲的風壓將這條手臂的西服盡數攪碎,隻剩下破碎的布條。


    刀鞘的鞘尖就抵在烏鴉的下頜位置。


    “我隻是想與你敘敘舊……”宋慈眼神有些複雜。


    他並沒有受傷, 這道並非是因為他自身防禦強悍的原因,而是因為南槿這看似淩厲的一刀,實際上並未真正施展刀意, 每一縷被震出的刀罡都隻是斬切到衣服布條就收回,千絲萬縷,點到為止。


    這說明她並不想傷害攔路之人。


    看出了這一點,宋慈才決定開口, 道出自己的心聲。


    “我對趙氏的走狗……沒什麽舊可敘。”陸南槿咬牙。


    “你應該和夫人多聊一聊,這裏麵或許有什麽誤會。”


    宋慈並不惱怒,隻是沉聲道:“既然來了大都,何必要急著走?”


    南槿已聽不下去,隻是問道:“你要留我?”


    話音落——


    一片落葉,隨風而落,落在長刀刀鞘之上。


    嵐切的刀罡瞬間迸發, 將這片枯葉斬地爆碎, 炸開,炸成數百片葉影。


    而下一瞬間, 宋慈的身影陡然模糊,他伸手將這數百片破碎的葉片摘回, 緩緩伸出手掌,掌心躺著一枚拚接而回的完整落葉, 隻是拚湊地十分不牢固,風一吹就重新散去。


    “是的……我要留你。”


    宋慈誠懇道:“但不是用武力的方式, 而是用我的方式。我希望你留在大都……無論你和夫人曾經有什麽誤會, 現在至少有了一個解釋清楚的機會。”


    南槿看著從宋慈掌心飄飛而出的片片葉屑, 怔怔出神。


    剛剛那還原枯葉的手段,要抵達什麽境界才能做到的?


    深海第十層, 還是第十一層?


    不論宋慈如今的境界如何……可以確定的一點是, 他已遠遠超過了自己。


    摘葉重拚。


    這才短短十年啊……


    南槿眼中生出恍惚之意。


    這十年裏,她無時無刻不在苦練,日以繼夜地勤奮修行刀術, 直到如今, 也隻是通過了深海第七層的試煉, 堪堪參悟了嵐切的超凡本源。


    離開大都,背井離鄉。


    為了調查父親的死亡,為了向著最有可能的敵人複仇……在這十年裏她不斷鞭策著自己前進,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笑話。


    她胸膛裏燃燒著足夠強大的怒火。


    卻沒有與之匹配的實力……如果她擁有宋慈的天賦,或許如今,已將獅巷舊案的血債清算。


    下一刻——


    “鏘”的一聲!


    陸南槿瞬間拔刀出鞘。


    她怒視宋慈,眼中滿是童年獅巷裏倒映的血光。


    斬!殺!


    這一刻,嵐切刀域內,迸發出無數刀芒!


    宋慈神情凝重,向後錯步,他本可以像江灘對戰吳鏞那樣,一瞬間出手將刀柄拍回,再出刀再拍回,讓南槿連拔刀出鞘都做不到……但他沒有這麽做。


    於是南疆遞出雙刀,兩道淒美的刀芒在空中綻放盛開。


    陸南槿的刀法非常凶狠,根本不像是一個弱女子。


    她的刀勢大開大合,完全舍棄了防守,遞刀之時,全身都是破綻……可這樣的刀才是最可怕的,因為她不惜命,所以刀刀致命。


    她願意以傷換死,甚至以死換死。


    兩人在山下,一進一退,宋慈根本就沒有還手,漫天飛舞的刀光貼著他的麵頰,衣袖綻放,他的肌膚被割裂,有細密的血珠在空中拋灑,下一刻就被凜冽的刀氣攪碎,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腥味,他像是一個在懸崖鋼絲上跳舞的舞者。


    刀光劍影之中,隻躲閃,不進攻。


    而南槿則是雙目通紅,在過往的深夜裏,她無數次遞斬長刀,用嵐切攪碎訓練道場的木人,想象對方就是趙西來,趙器,是那個在獅巷締造慘案的凶手……某位實力強大的超凡者。


    這一刻,宋慈的影子與那個木人重合。


    嵐切竭盡全力地進攻。


    而燃盡了一切之後,數萬片枯葉在刀域中破碎,掀起的枯葉龍卷被刀罡席地隆起,兩人站在漫天垂落的葉瀑之中。


    陸南槿咬著牙齒,憤怒地盯著眼前的男人,一截碎裂的長刀,刀劍插入宋慈的肩頭,穿透而出,最後一刀,她竭盡全力的一刀,宋慈並沒有躲。


    宋慈垂落雙臂,默默站著,願打願挨,從頭到尾,不發一言。


    隻要陸南槿再遞刀,他就再受著。


    看著陸南槿那張憤怒的麵龐,宋慈垂眸笑了笑,指了指另外一把刀,輕聲喃喃:“喏……小陸,那兒還有一下呢。”


    “啷當”一聲。


    一柄碎裂的長刀,砸落在地,震出清脆的心碎聲音。


    “下不去手的話……也算是我贏了吧……”


    宋慈笑了笑。


    他抵著斷刃,緩慢向前走去。


    終於,走近了那個遠離自己十年的女孩。


    宋慈伸出一隻手,輕輕虛攬著後者顫抖的肩頭,猶豫片刻,在聽到了細微的抽泣聲音後,他才緩緩拍了拍,嘴唇發白地柔聲笑道:“喂……好久不見了,你怎麽還是那個愛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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