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這個姓,在東洲其實很常見。


    但放到長野城,這個姓……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東洲唯一加入最高席的持火種之人顧長誌,在長野城中,沉睡了接近二十年,在這飛快發展的二十年歲月中,長野建立了“清塚”,也成為了東洲江北的第一大區。而這些事情的背後,隱隱約約能夠看到一個古老門閥的影子。


    顧家。


    這個存在長久的龐大世家,在培養出顧長誌這樣的人類希望之前,就已經牢牢掌握著江北的經濟和文化命脈。


    “……請進。”


    崔忠誠正襟危坐,調整姿勢,微微後仰著,端詳千裏迢迢來到大都的顧家使者。


    一個麵容陰柔俊美,梳著高馬尾的年輕男人,緩緩推開了辦公室的木門,他披著一件複古的兜肩鬥篷,唇角噙著溫和的笑意。


    “小崔先生,我姓顧,叫顧南風。”他開門見山,道:“家族把我寄放在北洲,駐守邊塞,已經有八年,這次回東洲,專程來到大都……是希望在法案結束之前, 能第一時間見到你們。”


    “有趣……”崔忠誠已經掛斷了電話,趙議員並不能聽見此刻的電話內容, 這場談話的發生目前還沒有第三人知道。


    顧南風的第一句話中, 信息量就很大。。


    顧長誌沉睡之後, 顧家內部分化出了不少聲音,並非那麽團結……曾有一段時間, 就長野城的主次權力之事,產生過爭執,以及鬥爭。在那時候, 大都區就隱約得知了一個消息,顧家將許多年輕的精銳,送去了北洲的軍防要塞之中。


    顧長誌先生曾是北洲萬人敬仰的戰神……據說在要塞最艱難困苦的時刻,他挺身而出,力挽狂瀾。


    也因此與那位女皇, 結下了萬分親密的同袍關係。


    在東洲最窮困落魄的時候, 每年都會有大量的訂單, 商單, 從北洲要塞發來, 希望東洲江北能夠協助要塞研發能源與動力機械, 戰備, 這無疑給東洲輸送了一大口鮮血, 也是女皇為顧長誌所做的擔保。


    顧長誌沉睡。


    顧家還是有幾人,能說得上話的。


    想要搭上北洲強大武力的船,整座東洲都需要仰仗顧家牽線。


    因為這些年的低調政策,長野甚至放棄了在覺醒法案之事上直接表態……幾乎沒有人知道未來長野城的欽選領袖是誰, 但不難猜測,這位“領袖”一定在北洲重溫著顧長誌走過的路線。


    “如果長野對法案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在議會中直接提出來。”崔忠誠公事公辦地回應道:“即便你是未來的顧家家主,線下來找我, 花幟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顧南風隻是笑了笑。


    長野不願意公開發表關於法案的看法,其實原因很簡單……如今統領長野城的這些人, 看不清法案未來的走向將會帶來什麽影響,而城內的微妙生態,又決定了沒有人願意站出來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任。清塚建立之後,好不容易在一係列的內耗鬥爭之中恢複平定, 整座長野被端上了一座恰到好處的天秤之上, 充當籌碼的每一個人, 都彼此心照不宣地達成了默契……在某位能夠站起來扛住天的大人物蘇醒之前,大家都不要再說話了,靜觀其變。


    “我來找您……並非是因為法案之事。既然長野選擇了袖手旁觀, 就不會強加壓力。”顧南風柔聲道:“我來找您……是想要告知一個信息。”


    “何事?”


    “目前這個消息,僅僅隻在長野的少數掌權者中流動……對於外界的四洲,是絕對保密的。”顧南風頓了頓,道:“已經可以確定……沉睡在清塚中的顧長誌沒有死亡,仍有意識。”


    “???”


    崔忠誠瞳孔地震。


    清塚建立之後,顧長誌仍然沒有醒來,按此刻正在花幟地底第九層賣命打工的“塚鬼”的話來說,整個五洲都對顧長誌的生死存亡很感興趣……可清塚建立之後,超凡源質被大量吸收,即便是神座也無法探知顧長誌的氣息。


    中洲很久之前有一位很出名的量子科學家姓薛。


    薛某曾經拿一個盒子和一隻貓咪做過實驗,在盒子打開之前,沒有人知道貓咪是死是活……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清塚就像是那個盒子,而顧長誌先生就是那隻貓。


    “你們……確定了?有什麽證據麽?”


    崔忠誠開口的時候,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明顯變了,變得十分沙啞。


    如果有第三位旁聽者,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實在是很罕見的事情……即便是備選議員儀式上發生的突變,也沒有使小崔先生的神情出現錯愕和驚詫。


    看到崔忠誠浮現這種神色,顧南風笑了。


    證明一個人死去,其實不是一個容易的事情。


    外界的流言蜚語傳了很多年……但在議會中,仍然采用了“睡去”這樣謹慎細微的形容,來描述顧長誌的消失。


    可證明一個人活著,則很簡單。


    “清塚的守陵人透露,顧長誌先生,在清塚建立之後……選擇了一位【使徒】。”顧南風緩緩道:“這位【使徒】甚至不知道自己被選中了,這個消息是最近才從陵中傳出的, 守陵人通過古老的占卜術, 捕捉了清塚中流淌的無序精神元素, 得出了這麽一個結論。”


    “占卜?”


    聽到這個詞, 崔忠誠皺起眉頭, 他的反應就和普通人聽到催眠是一樣的……


    “守陵人的占卜成功率是百分之一百, 即占卜出的便是事實,便是真相。”顧南風平靜道:“根據占卜的結果顯示,那位【使徒】就在大都區,這就是我來這裏的真正原因。”


    小崔先生覺得十分頭疼。


    他已經明白了顧南風所代表的立場……這是顧家中希望顧長誌蘇醒過來,也是當初執意要建立清塚的那一撥人,如今帶著守陵人的占卜結果,來到大都,隻需要找到【使徒】,就可以證明顧長誌還活著。


    嗯……聽起來十分玄乎,而且希望渺茫。


    但如果找到了,那麽顧長誌的存活狀態,還真的可以被確定!


    “你希望我幫你?”崔忠誠眯起雙眼。


    “是。事實上我們已經甄選了名單……在尋找【使徒】的這件事情上,顧家十分認真,不是說說而已。”顧南風坦誠道:“既然是被選召之人,那麽一定是符合幾個條件的。”


    “首先……他繼承了長誌先生饋贈的精神,有著無與倫比的堅韌精神,這是所有【使徒】的必備條件。”


    “其次……他應該覺醒了獨特的超凡能力,並且超凡修行速度奇快無比。”


    “最後,作為神之使徒,他理應掌握著能夠消滅‘黑點’的神賜之力,並且可以在信物的加持下,迸發出不可阻擋的戰力。”說到這裏,顧南風取出了一枚小巧精致的徽章,這是一枚雕刻了展翅飛鷹的胸章,“搏擊長風之誌,逆襲天頂之力。這枚信物可以與【使徒】互相感召,這枚信物,應該可以證明【使徒】的身份。”


    崔忠誠聽著顧南風的介紹,越聽……心中越是浮現一道身影。


    他的神情變得微妙起來。


    真的麽?


    自己心中的這位人選……是顧長誌的使徒?


    “我們現在已經初步確定了要找的那位【使徒】,他生平最完整的檔案應該就在您的手中。”顧南風誠懇道:“不介意的話,可以給我看一看麽?”


    ……


    ……


    江灘。


    經曆了一晚的狂歡,白日歇業的酒吧在江邊水聲衝刷著沉寂著……一座名為“恒沙”的小酒館,大門緊閉,被人輕輕敲了敲。


    “哪位……”


    老板睡眼朦朧地開門,站在門前的是一個麵帶笑容的鴨舌帽少年,以及一位長風衣紅發女子。


    他滿臉困頓的神情在瞥見風衣女子腰間隱露的刀鞘之時瞬間清醒。


    可還沒等他奪門逃跑,下一刻無意間瞥見了少年的雙眼。


    “嗖!”


    一縷熾火,從鴨舌帽掩蓋的眉心發絲之中掠出,撞入老板的精神海洋之中。


    哐當一聲。


    顧慎伸手一推,將這具昏睡過去的身軀推入昏暗的酒吧之中,或許是為了保證白日夢的睡眠質量,這間小酒館的門窗被嚴絲合縫地關上,異常昏暗,於是正門洞開之後的熾光,猶如照到了蝙蝠洞穴一般,來自黑暗中的噪音瞬間暴動。


    好幾具沉睡的身軀被驚醒,他們惱怒尖叫著撲來。


    顧慎麵無表情地後退一步。


    “颯!”


    陡然前衝的風衣被風掀起一抹弧度。


    刀光撕破黑暗,掠出猩紅中帶著燥熱的一連串血珠!


    高爆炸藥的熟悉氣息,隻不過這一次來不及引爆,就被嵐切砍瓜切菜地連同火雷管全都炸碎,細密而冰冷的風刃將最開始衝上前來的那兩道突襲身影砍翻在地,出手者又快又狠,完全沒有留給對方一絲一毫的反擊機會。


    顧慎則是抓住一瞬的空蕩,收回撞入先前那人精神海洋中的熾火。


    “嗤!”


    熾火高懸,震蕩出一縷漣漪,在這一刻他閉上雙眼,卻無比清晰地看見了黑暗酒館的具體景象,從坐台到包間再到蜷縮在櫃台下麵的某個裝死鬼,全都被顧慎看在“眼”中。


    大催眠!


    熾火叩響,一抹驟光炸開。


    陸南槿麵無表情收刀,她最後挽了兩個刀花,掀起的陣陣勁風將血腥氣息吹散,她看都不看倒下的兩位突襲者,向著酒館外走去。


    這全都是長久基金會的“餘孽”。


    周濟人說得沒錯,梟的確在精神操縱這件事情上留了一手,為了確保能夠駕馭長久基金會這麽一個逐漸龐大的組織,每一個信奉自己的基金會成員,都被他打了專屬的精神烙印,而逆讀羅盤的烙刻精神,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長久基金會殘留的據點。


    事實上這些家夥們沒一個是善茬,外表看起來與普通人無異,偽裝得天衣無縫,他們完全可以與人正常交流,但身上兜裏大概率揣著一份高爆炸藥,一旦情況不對,就準備掏出來同歸於盡。


    這次的清理,規模很大……已經有裁決所的裁決使,在處理長久基金會的信徒事件中,付出了血的代價。


    即便是超凡者,終究也隻是血肉之軀。


    “稍等片刻。”


    連顧慎自己都覺得詫異,覺醒超凡能力後,自己對血腥的忍耐力已經大大提高了,看到被削飛的某些部位……他的心情沒什麽波瀾。


    在熾火的視野中,這些潑濺在牆壁上的鮮血,隻是構成生命本源的一部分……僅此而已。


    他越過血泊,向著酒館內部走去。


    長久基金會的信徒,大部分根本就不是超凡者,所以超凡感應的尋找方法根本就是無效的……而且他們的信念無比鞏固,梟已經把信徒不當做人來看待,采用了強度非常之高的精神洗禮。


    換而言之。


    即便不殺死,他們醒來之後,也隻會不斷的報複社會。


    哪怕抹除一切記憶,他們靈魂深處依舊存在著深深的“惡念”……那是梟留給社會的最後一枚炸彈。


    狠不下心清除。


    那麽就被清除。


    顧慎來到昏睡者的身前,他沒有去閱讀夢境,而是選擇簡單粗暴的拔離熾火……以這種方式,殺死入夢者的全部精神,結束梟的信徒的一生。


    沒有血腥,也沒有戰鬥。


    一切都在睡夢中發生。


    熾火從數人的魂海之中抽離,掠出之時,帶著一縷縷的猩紅之色,那是血火主人的精神。


    顧慎的熾火,與血火之間隱約交融,似乎有著相同的本源,但卻又不近相似。


    最終他抬起手掌,一小團液態的血色火焰,從熾火中分離出來,這是血火主人殘留的精神烙印,也是他超凡能力的滯現……事實上這並不附和顧慎對超凡定律的認知。


    宿主身死,除非是有封印物寄托精神。


    否則……超凡源質消散,能力自然而然也就消散了。


    這一縷血火,怎麽還能存在?


    而且。


    自己的熾火,竟然與血火生出了感應,在第一次來到周也新夢境中的時候,顧慎就覺察到了異樣。


    這兩種能力,似乎有著異曲同工的妙處。


    第二百一十章 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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