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宮?


    鍛陽大公爵心頭一墜,心想世事總是如此,怕什麽來什麽……來者隻怕是宮家的人了,隻是這大老遠來一趟北洲,竟然連聲招呼都不提前打的麽?


    這下可糟了。


    鍛陽大公連忙吩咐傭人,把來客好生招待,暫且找個地方安定穩住,自己隨後就到。


    大公爵合上門,深吸一口氣。


    “宮家……來人了!”


    他回頭望向林笙,冷冷問道:“你難道還要一直在這跪下去麽?好歹也要隨為父一同去接待吧?”


    沒有得到回應。


    鍛陽大公輕歎一聲。


    他重新來到女兒麵前,“你跟我說說……你看中的那個男子,到底是什麽人?”


    林笙輕聲說道:“他也是個小人物,你肯定沒聽過。”


    也這一字,用得耐人尋味。


    因為孟家的孟西洲,愛上的便是一位小人物。


    孟西洲才情絕豔,修行天賦也堪稱妖孽,甚至有機會拜入光明城的神座門下,這樣的一個女子,承擔了整個孟家的希望,她要悔婚,整個西洲都因此而震動。


    鍛陽大公爵林逾望向女兒的眼神有些複雜。


    很顯然,自己的傻女兒,是把她當成“孟西洲”了,無論哪一點來看,她都與孟西洲相差甚遠……而自己,當然也無法與孟家相提並論。


    鍛陽之爵位,授封已有百年,祖上三代,都深得北洲皇帝陛下的寵愛,可即便如此,還是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心血,立下汗馬功勞,才換來了如今的安樂清平。


    林逾年少時曾在要塞最前線駐紮了接近十年,他負責駐守正翼拱點的牯堡要塞,那是一座極其艱險的雪封之城,也是人類世界北部最重要的巨壁防線。


    在牯堡,他認識了同樣年輕的宮家家主宮青。


    五洲的超凡者,都以抵達北洲執行任務為榮……在那個時候,【深海】還沒有被締造出來,許多超凡者都會來到要塞,申請加入軍團。


    林逾就這麽和那個姓宮的小子結成了摯友,在那時候,雙方都不知道,一個是宮家傳人,一個是鍛陽爵子,兩家早已有了百年悠久的深厚交情,這或許是命運中的冥冥注定,直到牯堡駐紮的第一年結束,兩個“籍籍無名”的年輕人,都成為一方名士,在選擇繼續駐留之時,才發現了彼此的真實身份。


    後來北洲迎來了近五十年來最動蕩的戰亂年代,林逾為宮青擋下了一枚致命的強邏輯子彈,而宮青則是在源能甲支離破碎的情況下,背著林逾,跨越了數十裏的戰場,兩個年輕人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林逾當做臨終遺願的笑著罵道,家裏就自己一個獨苗,要是嗝屁了就沒人繼承爵位了,可惜入伍入得太早,還沒生個兒子。


    宮青說,活下去,能生。


    林逾又怒罵,可惜就算生了個兒子,也沒法拱掉宮家的白菜。


    宮青說,活下去,能拱。


    然後……這門娃娃親就定了下來。


    再然後,兩個人就真的活了下去。


    在一枚枚穿梭的子彈中,北洲的戰爭迎來了終結,女皇陛下撫平了戰火,帶來了最終的和平。


    而宮青和林逾,也迎來了駐期圓滿之後最終的道別。


    人生的命運聚散無常。


    在那時候,兩個年輕人都以為,即便分別,也有的是機會常聚。


    隻不過……很多事情,往往隻能猜到開頭,而猜不到結尾。


    從那天後,兩家往來仍在,但兩人相聚甚少。


    又過了數年,林逾和宮青已不再年輕,兩個人酩酊大醉,才發現當年的娃娃親,出現了意料之外的情況,林逾有了個漂亮女兒,而宮家則生了個大胖小子。


    林逾氣得拍桌子。


    但實際上……最後的碰杯裏,兩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他們都想起了當年,瀕死之際躺在大雪裏的絕望畫麵,能夠活下來,就是最大的幸運。


    林逾的前半生都很幸運。


    而如今。


    他已經老了,從前線退下,女皇陛下則是給了他最大的體恤和尊重,讓他能夠在莊園裏頤享天年,在最後的動蕩之戰中,幸運者實在太少,而得到“大公爵”授封之位的,整個北洲也不過那麽數人,扳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林逾現在別無所求。


    他隻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活得開心。


    ……


    ……


    宮紫被帶到了鍛陽莊園的一座偏廳。


    他並不著急。


    自己此次拜訪,沒有提前打上招呼,也沒有直接抖開身份,隻是說出了自己的姓氏,被帶到偏廳,倒也是情理之中……再怎麽樣,單憑“宮”之一姓,大公爵也會與自己相見,而到那時候,自己就可以說出退婚之事。


    宮紫抿了一口茶水。


    他看上去神情平靜,麵色自若,但實際上……心底還是頗為緊張的。


    據宮紫所知,鍛陽大公和自己父親,乃是生死之交。


    當年在戰場上,互相欠了對方好幾條命。


    這樁婚事,是聯係著宮家和鍛陽爵名的紐帶。


    自己如今貿然登門,挑明退婚,或許會讓鍛陽大公誤會,宮紫默默心想,該要如何解釋,才能不傷及兩家的感情。


    以及……不傷及那位林家姑娘的心。


    若沒記錯,早些年的時候,自己來北洲做客,還是與林笙一同玩耍過的,印象中那個姑娘的麵容已經有些模糊了。


    後來宮紫沒有時間再來北洲。


    兩家之間的聯係……也越來越少。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


    無論如何……退婚的消息傳到東洲,自己的父親定是勃然大怒了。


    等了片刻。


    宮紫終於等來了鍛陽大公,遠方的偏廳有一位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帶著女兒快步而來。


    宮紫和鍛陽大公,在看見對方的時候,都是一怔。


    “宮紫?”


    鍛陽大公萬萬沒想到,這次登門而來的,竟然不是宮家的傳話人。


    而是宮紫本人!


    宮紫一怔的原因是……他瞧見那位林家姑娘的臉上,梨花帶雨,猶有淚痕,顯然是剛剛哭過。


    “林伯伯。”


    宮紫連忙起身相迎,然後行禮。


    “不必多禮……”


    林逾眼神有些複雜,還真是出乎意料……他原先心中所想的那些說辭,在看到來者之後,一下子全都用不上了。


    先前在廳堂待了一會。


    他計劃著……見到宮家來客,若是對方不提婚約之事,他也不提,就讓此事暫且擱置,等自己處理完畢,再找一個好時機,去聯係宮青,斟酌開口。


    隻是。


    宮紫可不是普通人。


    幾乎可以確定……他來北洲,就是為了“婚約”而來。


    兩方在偏廳內喝茶。


    先是寒暄了數句,如果有人在偏廳聽著,定能察覺,兩邊都是各懷心思,心不在焉。


    終於……宮紫先按捺不住了。


    他敬了數次茶後,端正身子,小心翼翼說道:“林伯伯……這次我冒昧登門,是為了‘婚約’一事。”


    林逾心中長歎一聲。


    果然。


    該來的,總還是要來。


    他擺出一副認真聆聽的姿勢。


    下一刻。


    宮紫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低聲說道:“我來北洲……是想要退去婚約……”


    一直垂首不語的林笙,猛地抬起頭來。


    她望向宮紫的雙眼,變得詫異而又錯愕。


    而鍛陽大公也怔住了。


    “此事,恕晚輩冒昧,無禮。此次登門拜訪,亦是晚輩一人之意。”


    宮紫開口之後,神情凝重,他不再猶豫,把憋了一肚子的話全部說出,鄭重道:“非是輕賤鍛陽爵位,更非輕賤林笙姑娘……”


    後麵的話,在鍛陽大公腦袋裏已不那麽重要了。


    大概就是。


    這次退婚,是他一人之舉,他已是心有所屬,還望大公能夠成全。


    除此之外。


    希望宮家和鍛陽的關係不會中斷……這次退婚,他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因此壞了父輩們的交情。


    聽到這,林笙再也忍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唰的一下就出來了。


    先前在廳堂跪了許久,父親沒有鬆口,但看得出來……已經心軟。


    隻是,偏偏這位宮家的來客,是宮紫本人。


    在看到宮紫之時,她已經對名正言順的退婚之事不抱希望,準備考慮接下來如何與心上人私奔。


    可沒想到……峰回路轉。


    林家姑娘這一落淚,把宮紫嚇了一跳。


    他連忙打住,聲音有些慚愧,道:“林笙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自己此次退婚,是傷了這個女子的心麽?


    “她沒事。”


    鍛陽大公的聲音緩緩響起。


    林逾揉了揉眉心,他陰鬱的神色,此刻緩緩舒展,隻不過看其麵容……卻像是蒼老了好幾歲。


    “宮紫……你的來意,我知道了。”


    林逾沉默了很久。


    他輕聲說道:“辛苦你一個年輕人,不遠萬裏,來北洲找我……這件事情,若是傳回長野,你的父親定要震怒。沒記錯的話,你去年拿下火種之夢,已經成為了宮家未來的繼承人吧?”


    這件事情,若是傳回長野。


    小宮的家主之位,恐怕要橫生諸多震蕩。


    宮紫微微一怔。


    “這樣吧……退婚之事,由我來說。”


    鍛陽大公望向自己的女兒,輕歎一聲,緩緩說道:“我會和宮青說清楚,也免得你遭受不枉之苦。”


    話都說到了這一步,宮紫哪還能不明白?


    想要退婚的,不止自己一人。


    鍛陽林氏,也想要解除婚約……這位林笙姑娘,此刻流的淚,想必沒有一滴,是為了自己而流。


    宮紫心中懸著的那塊大石,終於落地了。


    此刻偏廳的場麵有些尷尬。


    林笙一直落淚。


    自己想笑,卻又不敢笑出聲來。


    自己的運氣似乎不錯?


    前往北洲,最擔心的事情,也被解決了!


    ……


    ……


    “宮兄?”


    顧慎看著通訊器那邊浮現的畫麵。


    “是我。”


    闊別一年。


    宮紫的麵容稍稍變得滄桑了一些,一天前他還是蓬頭垢麵的形象,但因為登門退婚之故,剃去胡須,仔細修理麵容,此刻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的俊秀,與離開長野時相比,瞧不出太多的變化。


    “你怎麽會聯係我?”


    顧慎有些訝異。


    此去北上,鍛陽退婚之事,宮紫沒有對第二人說……而想要登門拜訪,自然是要避開宮家的注視,尋一個好機會,毫無疑問,在返回東洲之前,宮紫應該都不會動用深水區網絡。


    “你猜……”


    宮紫努力掩藏笑意,但眉尖上挑的輕微動作,還是沒有逃出顧慎的注意。


    顧慎輕聲笑道:“恭喜你,退婚成功。”


    “跟你這樣的人說話真是無趣啊。”


    宮紫嘖嘖感慨,問道:“這應該不是用占卜術算到的吧?”


    “這種事情哪裏需要動用占卜術?”


    顧慎笑著反問,緩緩說道:“我想你這一年,應該不是在北洲大吃大喝,錦衣玉食……若非登門退婚,也不會像此刻這般精心著裝。”


    宮紫摸了摸自己的麵頰,無奈道:“好吧,難道帥也是一種罪嗎?”


    說罷。


    他壓低聲音,“其實,這次的退婚,有些過於順利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還沒有緩過勁來。


    顧慎瞥了眼通訊器浮現影像的背景。


    他提醒道:“你應該還在鍛陽莊園內吧?說話還是小心一點。”


    “無妨。”


    宮紫笑了笑,“鍛陽大公爵留我住上一夜,明日我再動身,啟程返回東洲……”


    兩家交情深厚,但奈何相隔太遠。


    宮紫好不容易來了一趟。


    鍛陽大公爵定是要挽留一夜,至少要好生招待一番。


    拋開那紙婚約,這也是自己最欣賞的年輕人。


    “鍛陽大公的女兒,也想要退去婚約。”宮紫感慨唏噓說道:“若非我此次登門拜訪,這件事情恐怕會變得十分複雜……”


    也算是巧了!


    宮紫這次登門,表明心意。


    機緣巧合之下,澄清了局麵,至少兩家人,不會因此而產生誤會。


    這紙姻緣,因為兩家人父輩的交情而起。


    也因為兩位後人各有心意所屬而離。


    由鍛陽大公爵親自出麵去說,便已是最好的結局。


    “倒是一樁喜事。”


    顧慎由衷替宮紫感到開心,他微笑道:“需要我和穆雅姑娘說一聲麽?”


    “不必!”


    宮紫意氣風發,道:“等我動身返回東洲,給她一個驚喜!”


    看得出來,宮紫如今心情大好。


    “那我便在長野等你回來。”


    顧慎笑著搖了搖頭,看對方掛斷了通訊。


    在春雨觀靜修了一日。


    等來了宮紫的消息。


    這應算是一個好兆頭?


    不等顧慎多想,春雨觀外傳來了敲門聲。


    羅鈺神色凝重,他推門而入,坐在顧慎對麵,飲下一大口茶。


    “壞消息。”


    羅胖子看著顧慎,“許厭……通過審核了。”


    ……


    ……


    “新的s級——許厭!”


    “長野有史以來天賦最強的解夢者。”


    “不——天賦最強的精神係超凡者。”


    諸如此類的帖子,在雪禁城深水區論壇內不斷刷新,如雪花一般,今日的裁決所道館開放了旁觀者的權限,好讓所有人都可以觀摩到許厭通過s級審核的畫麵。


    大量超凡者湧入,座無虛席。


    堪比去年的新人戰決賽場麵。


    而許多人隻能等待在道館之外。


    於是許厭參悟的完整影像上傳之後,立即吸引了大量的點擊。


    雪禁城內的精神係天才,都紛紛發出感慨……


    許厭創造了新的記錄!


    他僅僅用了一個半小時,就解開了審核組的三枚噩夢級封印物,這是比顧慎檔案還要更快的速度,在完成了三場解夢之後,許厭申請觀摩裁決所內部的“驚蟄卷”。


    作為春之呼吸的頭卷。


    這本是不該拿出,隨意給人參悟的密卷。


    但……許厭的老師,名字叫做朱望。


    朱望動用了“大裁決官”的特權,將驚蟄卷取出,於是許厭當著雪禁城所有人的麵,開始了第二場表演,他用了五十分鍾,就完成了驚蟄卷的參悟!


    在那之前,最快的參悟記錄,是一小時四十五分鍾!


    兩個小時內參悟驚蟄卷……某種意義上,就已經算是具備了“s級”的潛力,而五十分鍾的參悟記錄,簡直聞所未聞。


    這個消息,比先前連續參悟三座噩夢封印物,還要震撼!


    許厭的名字,成功震動了整座長野。


    也成功引起了人們對另外一個消失已久的名字的關注。


    那個名字……叫做顧慎。


    “大家都記得,你的‘s級’是怎麽來的。”羅鈺神情有些煩悶,他憤憤說道:“因為許厭的出現,現在有許多人認為你是‘名不副實’的s級。”


    有這個想法,倒也正常。


    許厭所做的那些挑戰,實在太有針對性了。


    這就是在對標顧慎,他去做了顧慎所做過的幾乎每一件事情……這就是在走顧慎所走的路!


    他隻要走得比顧慎快!


    人們就隻會記住許厭的名字!


    “我第一時間聯係了安全委員會的朋友,隻可惜……杜韋告訴我,許厭的精神狀態十分正常,而且異常穩定。”


    說這番話的時候,羅鈺重重捶了一拳桌子。


    他多希望,這個許厭,和朱望先前的那位弟子廉舟是一樣動用非法權限,強行突破的“偽天才”!


    隻可惜……


    許厭所展現的力量,是真實的。


    顧慎無奈一笑,搖了搖頭。


    他正準備說些什麽。


    “小顧兄,你不必安慰我。我就是看這個許厭不順眼,怎麽看,怎麽生氣……”


    羅鈺悶悶說道:“許厭,真的很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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