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空氣悶熱,才片刻的功夫,身上就出了一層薄汗。簡禾拎起衣領扇風,環顧一周,挪近了湖邊,往清澈的湖水探出頭去,想看看自己現在長什麽樣。


    猝不及防地,她的眼睛就被辣了一下。


    清澈的水麵倒映出了一個邋邋遢遢的叫花子。發髻散亂、蓬亂如雜草,汙泥滿麵,眉毛倒豎,印堂發黑,眼白發綠,臉上還掛著兩條已經凝固的鼻血。


    就憑這幅尊容,若在大半夜往街上一站,鬼見到了,八成也會繞路走。


    簡禾大感頭疼,不忍直視地縮了回來,轉而低頭打量自己的行頭。


    她身著一襲古香古色的藕色衣袍,墨色腰帶約三指寬,飄飄欲仙,可惜已被水泡得皺巴巴了。


    沿著靴子的邊緣一摸,簡禾又在裏麵發現了一把薄銳的匕首,抽出劍刃一看,可見靠近劍柄的地方,刻著一枚古雅的梅紋。


    說起來,原主的來頭其實不小。現在的仙門有三大巨頭,原主是其中之一的赤炎宗的弟子,這梅紋就是宗派的標示。


    她師父是赤炎宗最牛的一位宗主,自己則天賦高,課業好,走文藝與逼格兼備的人設。就算隻是個npc,那也是npc中的人生贏家。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沒有主角的命還要大搶風頭,也難怪連抵抗的戲份都沒有,就直接被嫉恨成狂的同門一腳踹下懸崖了。


    簡禾:“……”真凶殘。


    而且,是她的錯覺嗎?明明任務才剛開始,咋感覺她的仇家都已經能湊上幾桌麻將了?


    係統詭異地保持沉默。


    簡禾低頭飲了一口清涼的湖水。潤澤清甜的水流過喉管,緩解了火辣辣的灼燒感。隨後鬆開了腰帶,檢查了一下身上有沒有傷。


    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就算下麵有湖接著也夠嗆。可現在照著日光一看,印象裏折斷的肋骨已經自動接好了。其次,墜落的時候,全身的皮膚有不少地方被枯枝劃傷了,血都還凝固著,可底下卻已經愈合了,光潔如故,沒有留下任何疤痕。


    係統:“不用找了,不會有傷口的。那顆元丹有治愈功能,能讓你的傷口秒速愈合。”


    簡禾:“這個buff還挺萬能的。”


    係統補充道:“不僅自愈能力有了質的飛躍,你的抗打力也增強了很多。胸口碎大石對你來說就跟玩兒似的輕鬆。”


    這會兒的簡禾並不知道,係統的這番話,已經在無形中為她豎起了一麵巨大的flag。


    她隻是點點頭,穿好了衣服,掬起湖水迅速地洗了把臉,從指縫間不斷漏下的水被染成了淡淡的泥土色。


    搓掉了一層黑泥後,她又將亂如雞窩的頭發慢慢疏解開來。


    完事後再看向湖中,簡禾便意外地發現,這具身體長得居然還挺不錯——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雙瞳烏潤,秀致清逸。美中不足的就是臉色青白過頭了,跟幾天沒吃飯的餓死鬼似的,仿佛風一吹就會倒。


    很應景地,係統的警報聲響了起來:“警告:血條值隻剩3點,一小時內不補充,任務就會失敗。”


    簡禾:“???”


    等等,她不就蹲著洗了把臉嗎?血量掉得這麽快真的科學?


    係統:“這是因為你的初始血條值太薄了,所以掉掉就沒了。別擔心,隻要你能配合完成劇情任務,就能夠獲得豐厚的獎勵,這樣就不會再有‘幾分鍾就玩完’的錯覺了。”


    就在簡禾腹誹“霸王條款”時,第一個劇情任務就來了。係統:“叮!劇情任務掉落:請宿主在西朔山裏找到攻略對象‘玄衣’,觸發後續劇情。”


    西朔山林海茫茫,萬木崢嶸。想要在這麽大的山裏找一個人,跟大海撈針沒啥區別。好在簡禾有劇本提示,跟帶著gps一樣好使。


    判定方向後,簡禾朝著一座狀若佛手的山巒走去。


    其實,如果真趕時間,還是禦劍比較快的,但一來,原主的劍早就丟了,總不能在匕首上金雞獨立地站著飛過去。二來,禦劍屬於大功率運動,真這麽做的話,就等於是在岌岌可危的血條值上再砍一刀,任務都不用做了,直接嗝屁。


    數來數去,最終也隻能靠十一路車走過去了。


    沿路薄雲遍野,秋陽明媚,一片人間好風光。山勢險峻,非常原始,既沒有石階也沒有砌好的路,野草都長得有半人高。


    半小時後,簡禾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山峰南麵。


    昨晚,西朔山下了場磅礴大雨,空山新雨,涼風習習。腳下泥土鬆軟,紛亂的馬蹄印以及獸類奔逃時的巨大足跡淩亂地交織在一起。低矮的草葉亦噴濺上了星星點點的血沫,黯淡的血色滲染進了葉絡。


    越往裏走,樹幹被烈火焚燒的痕跡就越明顯,黑木脆斷,葉片被火灰熏得焦黑,細樹枝踩下去劈啪作響。甚至有不少被箭矢釘死在樹幹上的屍體,魔獸、魔族人皆有。千奇百怪的植物越來越多,樹冠遮天蔽日,擋住了從天空灑下的光線。明明是正午,卻暗得跟黑夜差不多。


    簡禾屏氣定神,摸著樹幹前行。差不多盡頭的地方,有株巨木的葉片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一大片濕乎乎的樹藤從上方垂落,以樹幹為圓心圍蔽出了一個空間。


    若沒有劇本提示,簡禾可能根本不會發現,被陰影籠罩的樹幹處有個奄奄一息的少年。


    簡禾側身鑽入了枯樹。這片樹藤像雨傘一樣垂落,圍蔽出了一個空間。正中粗壯的樹幹上,一個黑衣少年被箭矢穿透了心口,釘在了上麵。看他身材,估計也就十三四歲。頭無力地垂落到了一側,烏發遮麵,胸膛毫無起伏,像死了一樣安靜。


    那根狠戾的長箭力透肩骨,從他心□□入,從肩甲破出,入木過半。鍍銀箭杆上的梅花刻印,已被汨汨流出的粘血染成了淡淡的銅鏽色。不斷有妖異的黑色煙霧從傷口處滋滋冒出,糾纏扭曲著升騰到空氣裏,化為無形。


    “一旦處於虛弱狀態,或是處於斯巴達式的憤怒狀態,身上就會冒出黑霧”——魔族人的這個設定,可以說是非常惡趣味又一目了然了。


    靴子悉悉索索地擦過地麵,簡禾走到了他跟前,輕吸一口氣,伸手撩開了他的頭發。


    在這個npc的臉也很能打的世界裏。重要角色的外形,自然還要高上幾個檔次。


    隻見垂落的墨發之下,露出了一張沾染了血汙的少年的臉。雙頰清煉無贅,眉骨鼻骨立體高聳,眉宇最為出彩,修長入鬢,似分八彩利劍,寫滿了少年的桀驁不馴。那張線條優美的唇合緊了,下唇還粘了點黑色的火灰。


    簡禾伸出手指,試探性地拭了拭他柔軟冰涼的唇,才發現那是嘴唇幹裂以後,凝結成的血痂。


    係統:“叮!恭喜宿主成功與攻略對象‘玄衣’相遇,成功觸發後續劇情!發放獎勵:血條值+2,實時總值:3點。”


    簡禾一口甜腥的老血衝上了喉間。


    忙活了半天居然才獎勵2點?!這也太摳門了吧!


    係統:“接下來,請宿主把玄衣放下來,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並救治他。完成後,將獲得豐厚的血條值獎勵、一處住所和半月份的食糧。”


    她覺得有必要問清楚:“我就想知道,你們這些獎勵值啊什麽的,到底是怎麽定的?”


    係統:“隨心。”


    簡禾:“……”


    什麽隨心不隨心的,簡單粗暴點來說,不就是……“瞎瘠薄定”麽?!(sq益q)s


    簡禾苦逼地抹掉了嘴角溢出的老血,看著玄衣近在咫尺的臉,略微神遊了一下——上輩子,她攻略玄衣時,他已處於叱吒風雲的成年期。人形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獸形就更為巨大,坐著都有五六米高。渾身插滿了刀子也能漫天飛著跟人過招三個時辰,這種仙門的箭矢,就更不值一提了,威力就跟撓癢癢差不多。


    沒想到十三四歲時的他,竟然差點被這種小碌讕ko掉。看來跟鼎盛時期的差距還是很大的。


    簡禾捏住了箭矢的尾翎,立即感覺到了手心一陣溫熱,還挺舒適的。


    赤雲宗的武器全都加入了秘法鍛造。人類摸上去覺得暖乎乎,可對魔族人來說,它們就像燒紅的烙鐵。中箭以後,傷口會產生劇烈的灼燒之痛。同時,箭身會在肉內絞死,無法自行拔出。隻有仙門的人拔箭才能湊效。


    巴特,按照人魔兩族水火不容的關係,就算真有仙門子弟路過,不補刀就算好了,還想人家幫你拔箭?想得美。


    簡禾微微一歎,默念了一句法訣。頃刻間,一陣玻璃碎裂的清脆聲音在空氣中響起,箭杆上附著的薄銀,驟然崩裂成了無數飄渺的銀色光點,林風一來,就吹散了。


    沒了附加力量的箭,比一次性筷子還容易折斷。簡禾啪擦一下斬斷了箭杆,把昏迷的玄衣從樹上放了下來。


    孰料,她完全低估了玄衣的體重,看著修長清瘦,實則肌肉結實,就這麽撞到她懷裏,簡禾心口一悶,踉蹌著倒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像隻被巨石砸扁的蟹,眼冒金星地吐著泡泡。


    係統:“叮!恭喜宿主成功解救玄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20,智商+10,行動力+10,人物豐滿度+20。”


    簡禾:“???”


    等等,好像又有什麽奇怪的數值被開啟了?


    係統:“綜上,血條值+10,實時總值:12點。”


    雖然屁股還在隱痛,但聽到這裏,簡禾抹了把臉,又有點暗爽了——才完成了三分之一的任務就加了10點。按這個獎勵的幅度,積少成多並不是問題。看來,所謂的鬼畜級難度,也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坑爹。


    玄衣冷得像冰塊,額頭抵住她的鎖骨,鼻息很弱,胸口的黑衣被新滲出的血液染濕了。簡禾用衣服堵住了傷口,同時垂首,側耳他的胸骨處屏息細聽了片刻,果然,能聽到一陣“砰咚、砰咚”蓬勃均勻的心跳聲。


    魔族人自帶療傷金手指,想殺死他們,要麽就剜出元丹,要麽就攻擊致命處。剛才沿路所見,所有的魔族人都是被箭矢射穿心髒,一擊致命的。


    那,為什麽人人都領了便當,就玄衣沒事兒?


    答案很簡單——玄衣的心髒天生異位,根本不是長在左胸膛,而是胸骨後方的,那支箭矢堪堪擦過了傷口,卻沒有命中紅心。


    驚喜吧?意外吧?


    這種又爽雷又神奇的劇情,其實可以用一個更精準的專有名詞形容——反派巨他媽無敵光環。


    係統:“打算怎麽做?”


    簡禾:“止一下血吧。之後不塗藥也能自行修複,現在隻要保證不繼續失血就行了。


    說罷,簡禾活動了一下脖子,籲了口氣,直起了上半身,頓時怔住。


    枕在她膝上的玄衣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正直勾勾地盯著她,深紅近黑的眼珠,似是日暮前燃燒的最後一縷金暉,淬滿了濃烈而冰冷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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