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照麵, 眾人才看清這隻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幹涸的血汙使得黑發一縷一縷地黏在了他的頰邊,血光一直拖曳到了眉梢。


    玄衣悶咳出了一口血沫,慢慢地睜開了雙目。


    與之僅隔了數米之遙, 簡禾的心髒頓時漏跳了半拍。


    她聽過很多傳言, 都說魔族人精通變幻之術, 皮囊妖豔,極具迷惑性。眼前的這個魔族少年, 卻生得了一副沉熾俊美、輪廓分明的相貌,並無半分女氣。暗沉的光影中, 雙瞳深紅近黑, 浸滿了難馴的野氣。


    越是桀驁就越是美麗, 越勾得人心猿意馬。


    像頭漂亮的大動物。


    簡禾的眼光壓根兒就沒法從他身上移開。


    盡管被人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束縛、壓跪在地,也可看出這少年的身姿, 比那些與他年歲相仿的人類少年更加修長高大,大概是因為人魔兩族的種族天塹吧,


    “剖掉元丹”的提議一出, 眾人臉色各異,既有蠢蠢欲動的,也有謹慎猶豫的。一時之間無人回答,隻剩下了火把燃燒時的劈啪聲。


    得不到回應, 那名門生沉不住氣,又一次道:“師兄,你意下如何?魔族人的元丹可以肉白骨活死人,可是世間難得的寶物。既然落到了我們手裏, 我們絕對不能白白浪費這個機會啊。”


    有人搭腔道:“有道理,我們可以現在就將元丹挖出來。山長路遠的,帶一顆元丹,總比帶著一個活人上路好。”


    玄衣輕輕喘了兩聲,雙目放空地盯著地上虛影,扯了扯嘴角。或許是虛弱的緣故,他說話的聲線,十分喑啞低微。隻聽他緩慢地、一字一頓地道:“夠膽就來……我保證,先死的一定是你。”


    這話的意思太明顯了——就算死,我也會拉上你們墊背。誰先來,誰就死。


    原本被鼓動得躍躍欲試的弟子的臉色都微微一變,止住了拔劍的手。


    仙門世家的傳承和發展,都是以血緣關係為紐扣的。封家門生眾多,親緣關係遠近有別,他們就屬於比較疏遠的一支。這半年來,在家族組織的幾次獵魔中,他們都表現平平,顆粒無收。所以,才會在壽宴前夕趕來西朔山,以尋找一些罕見的獵物,屆時挽回顏麵。


    沒想到還真的那麽巧,讓他們在某個山澗中找到了遍地的魔獸殘肢斷臂——或許是前不久有魔族在這裏窩裏鬥,惡戰過一場吧,才會讓他們不勞而獲,白撿了便宜。


    當然,和魔族人的元丹相比,這些魔獸隻能說是一疊小菜。如果可以帶著元丹回去,那就不光是“挽回麵子”那麽簡單了,簡直可以出盡風頭、讓所有人對他們刮目相看。


    不過,功勞誰都想立,麵子誰都想掙,卻沒人願意當一隻搭上自己的小命、成全他人的出頭鳥。


    沒人做聲,最終,為首的門生收劍,下令道:“先把他關起來。除了水,什麽也別給,過幾天再看。”


    不甘心放棄這顆元丹,便想出了這樣折中的辦法。餓到他沒力氣為止,就可以剖丹了。


    玄衣被人拖走時,場麵正混亂著,簡禾追了幾步,最終停了下來。


    不知為何,她預感到——這個陌生的少年熬不了多久了,若沒人管他,他明晚之前,必死無疑。


    一個前所未有的、胡鬧又荒唐的念頭漸漸在腦海中成型,簡禾深呼吸一口,趁著還沒人注意到她,轉身跑了。


    封家這座別莊,雖說挪作了她娘的養病之地,但在此之前,這裏是為了讓家主在西朔山獵魔有個落腳點才建造的。高牆上空布滿了禁咒,魍魎與魔族均難以翻越。在莊園深處,更是修建了一座專門囚禁活捉回來的魔獸的獸牢,裏麵有馴獸所用的石場與刑具。


    這些門生一定不會傻到把危險人物隨便關進一個房間中。那片刀槍難入的獸牢,就是最合適的、為魔族量身定做的關押地。


    她這兩個月實在無聊,早就將這座莊園的每一座建築物都摸得透透的了。


    那座獸牢就修在了別莊的後山,已經多年沒有用過了,又髒又陰森,平日連下人也會避著走。她因為好奇又膽子大,偷偷去過幾次。由於現在裏麵沒有關押魔獸,最外麵的門是開著的,一推就能進了。那會兒,她看見牆上掛了幾串落了灰的鑰匙,上端都熔鑄成了金色獸頭的形狀,精致又古樸,覺得很喜歡,就順了一串回房間。間隔快兩月,也不記得扔到哪個旮旯去了。


    簡禾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翻箱倒櫃。


    就賭一把吧。如果她能翻出鑰匙,她就……


    移開了一個小匣子,簡禾在櫃子的角落裏,摸出了一串精致的金銅色的鑰匙,心髒怦怦直跳。


    兩個月前,“順走鑰匙”的無心之舉,推了她一把,成全了她今晚的大膽決定。


    半夜三更,前院燈火通明。管家連夜從信城請來大夫,為受傷的門生醫治,並將他們都安置在西南角,以免驚擾到簡禾的娘親,害她發病。與她要去的地方恰好是兩個方向。


    簡禾藏好了鑰匙,繞了一條沒人的路。在經過廚房時,還偷偷從鍋裏撈出了一塊肉,用紙包好,一路順利地潛到了後山。


    遠遠地,望見一貫無燈無光的獸牢的牢門裏有燭光傳來。簡禾微驚,貓下了腰,藏在了樹後,等了好半天,都被蚊子叮了幾個包了,才看到有人出來。


    兩個封家的門生一邊交談,一邊謹慎地將牢門鎖上。等他們走遠了,簡禾才撥開了雜草,順著牆根跑到了牢門前,飛快地將門鎖打開。


    這門隻能從外麵鎖上,簡禾將門輕輕掩上,三步當作兩步地朝地底飛奔而去。


    這條路她已經走過兩次了,熟門熟路地跑到了最底下。這兒的溫度已經很低了,陰風淒淒的。環形的獸牢中,合共兩層。中間是一塊圓形的石砌空地,石地的邊緣繪了一圈咒文。


    這玩意兒,啟動的時候,人踩上去是無知無覺的,若是魔獸進了空地,就會被它化生出的結界所囿,撞得頭破血流也出不來。這就是仙門世家的馴獸場。


    牆上燭台是個獸頭,獸牙上掛著的另一串鑰匙,果然已經被拿走了。


    簡禾舉著燭火微弱的燭台,小心摸索著,爬上了二樓。


    一個個獸牢都是空蕩蕩的,鐵柵欄落滿了灰,結著白花花的蜘蛛網。


    透過它們的縫隙,依稀可見鏽跡斑斑的鐵鏈,偶爾有風吹來,就會發出輕微的響聲。


    簡禾咽了口唾沫,哆嗦了一下。


    在山裏麵野慣了,她比很多同齡的孩子都大膽,否則也不會憑借一腔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就在大半夜孤身跑來這裏。


    不過,再怎麽說,她也隻有十二歲,走了那麽久,前後都黑漆漆的,簡禾有些害怕,腦海裏浮現出走到一半燭光冷不丁照到一張鬼臉的情景。


    不行,別自己嚇唬自己!


    簡禾白著臉,使勁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揮散腦海中恐怖的畫麵,小心地護住了燭台,咬住牙關,抖著兩條腿,繼續往前走。


    走了好久,盡頭的牢室終於發出了絲絲的亮光。簡禾如蒙大赦,喜極而泣,三兩步跑上前去。


    這是一座格外狹小的獸牢,牆上並無燭台照明。發光的,乃是懸掛在鐵柵欄上的一張張黃符。


    想也知道,這麽纖細的鐵枝,絕對困不住龐大凶狠的魔獸,更擋不住魔族人。真正在起作用的,是這一張張朱砂禁咒。被困的魔族隻要輕輕一碰,就會痛得滿地翻滾,次數多了,就會心生怯意,不敢再衝撞牢門了。


    昏暗的光亮中,一個虛脫的少年倚在了牆角的黑暗處,偏著頭,對她的到來毫無反應。地上淩亂的雜草沾染了新鮮的斑斑血跡。


    簡禾認真地辨認了許久,看見他的心口在微弱緩慢地起伏著,她重重地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方才一路走來,以前聽過的怪談,什麽吃心魔、剝皮怪……都湧了出來。如今看到一個活人,不管是人類還是魔族,她都覺得親切至極了。


    簡禾蹲在柵欄邊,抓住了鐵枝,小聲搭話道:“喂,你還好嗎?”


    魔族人耳力上乘。早在簡禾兩股戰戰地走來時,玄衣就聽見腳步聲了。但是,他以為又是封家的弟子,遂漠然地偏著頭,沒有理會。萬萬沒料到在耳旁響起的,會是一個嬌嫩又稚氣的少女聲音。


    短暫的一愣後,他下意識地繃緊全身,喝道:“誰?!”


    凶神惡煞的,簡禾不由瑟縮了一下,鼓起勇氣,把臉湊到了欄杆前:“是我。”


    玄衣背抵牆,警覺道:“什麽人?你是他們叫來殺我的?”


    “不是不是,我和抓你的人不是一起的。”簡禾辯解了一句,有點不知道怎麽取信於他。想了想,她從懷裏掏出了那塊用紙包著的生肉,在半空晃了晃:“你餓不餓?這是我剛剛從廚房拿的。”


    玄衣早已聞到了鮮肉的腥味。從昨晚到今天,快一天時間了,他什麽都沒吃進去,胃已經有點疼了,但仍舊靠在了牆上,半點沒動:“你什麽意思,你想從我這裏要什麽?”


    落到了這些人手裏,他已經吃了不少苦頭。在這個環境中,陌生人所釋出的溫柔和善意,都隻會被理所當然地解讀成“別有所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所以,就算餓得眼冒金星,也不會亂接遞來的食物。


    “我是來放你走的。”


    玄衣冷笑:“你放我走?”


    簡禾重重地點頭。


    玄衣沉默了好一會兒,慢慢地將身體從陰影中挪了出來。


    “誘哄”了半天,他終於鬆動了,簡禾有點高興。沒想到就在這時,玄衣忽然變了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住了她的手腕,飛快地在脈上一探,空空如也。


    玄衣眉毛微揚。


    沒撒謊。


    和那些人不同,她的確是個半點靈力也沒有的普通人。就算他受了傷,想對付一個無靈力傍身的人,也是綽綽有餘的。


    思及此,他略微放下了些許敵意。


    或許……她剛才說的話,也是有幾句實話的。


    這麽近的距離,簡禾也看見了他的眼珠有點怪異,似乎蒙上了一層白翳,不假思索地反手抓住了他,不讓他縮回黑暗中,脫口道:“你的眼睛怎麽了?”


    “沒怎麽樣。”玄衣撇開頭,輕嘲道:“瞎了而已。”


    既然沒有流血,那麽,這十有八九是被仙器所灼傷的暫時失明。簡禾搖了搖他的手,道:“別擔心,出去以後,很快就能看見了,不要難過。”


    人魔兩族勢如水火,這個怪人,居然關心他出去後看不看得見東西?


    玄衣將手抽了出來,垂首道:“你什麽靈力也沒有,如何放我走?”


    “我是這個別莊的主人的女兒,我有鑰匙,那些抓住你的人是我們家的門生。不過先說好!冤有頭債有主,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


    玄衣睫毛微顫,低聲道:“……你為什麽要幫我?”


    “壞人才應該被處死,你不是壞人,我不想看著你死。”簡禾轉了轉眼珠,與他提條件了:“先說好,我救了你出去後,你不可以凶我,不可以打我,也不可以遷怒我和我娘……還要答應我一件事。”


    玄衣沙聲道:“你想要什麽?”


    “我還沒想好。人家都說‘救命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我不會讓你做很過分的事情的。”簡禾一頓,嬌憨道:“最多隻有一點點過分。怎麽樣,你答應嗎?”


    在上一輩子,一開始是她在縱容玄衣。到後來卻倒轉了過來。她做再多出格的事,暴露了多少次的身份,玄衣都能為了她步步退讓,一次又一次,將底線壓低。魂魄轉生,記憶洗清,唯有這種鐫刻在骨子裏的愛和縱容,存留在雙方的記憶中,被延續到了這一世。


    以至於初次見麵,簡禾就不自覺地用上了親昵的語氣。


    仿佛感知到,這個人是可以讓她“得寸進尺”的。


    事到如今,玄衣沒有選擇的餘地了。權衡利弊,與其留在這裏,守住一條死路,還不如博一線生機。不管前方等候的是什麽,都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玄衣輕喘一聲,沉聲道:“我答應你。”


    破咒救人的法子很簡單,便是將貼在了柵欄上的明黃朱砂符撕下來。


    幾聲“刺啦”聲後,符咒被破,在半空中燃燒成了幾塊黑色的碎屑,隨風飄散、明亮的光芒驟然熄滅!整片牢室陷入了一片瘮人的昏暗中,腳邊的一盞小燭台的餘光晃了又晃,堪堪沒滅。


    玄衣抬手,握住了細細的鐵枝,借力爬起身來。柵欄上灼熱的靈力已經瀉掉了。他麵無表情地握緊了五指,鐵枝已經彎折。


    魔族人的靈力、禦獸之力,都要到一定年齡以後,才會蘇醒並爆發式增長,但也不容小覷。若非有仙器壓製,這樣的破籠子,根本就關不住他。


    簡禾將牢門拉開,攙住了他,一手拿住了燭台,道:“快,跟我走。”


    魔族人的元丹能讓皮肉傷迅速愈合。隻要不受斷頭穿心之類的致命傷,就能一直極速恢複滿血狀態。明麵討伐魔族,背地裏則對魔族人的元丹趨之若鶩的仙門修士也不在少數。


    當然,看似無敵的元丹,也有奈何不了的情況——仙門法器是針對魔族人所創的東西。若是被仙器所傷,則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恢複。


    有人陪著她走,簡禾覺得十分安心,剛才那些可怕的想象都不見了。憑著記憶原路返回。走上了長長的陰森的石梯,玄衣的喘氣聲越發深重。粘膩且溫熱的濕氣,從他的胸膛滲到了她後背的衣裳上。


    簡禾捏了把汗,擔心他會不支倒下,一路上不斷和他說話:“你叫什麽名字呀?我總不能一直‘喂喂喂’地叫你吧。”


    “玄衣。”玄衣一頓,反問道:“你呢?”


    ……


    有驚無險,出了地麵。西朔山的高峰處,已經微微泛起了幽幽的光,一輪弦月掛中天。


    封家既然敢在常有魔獸出沒的西朔山下修建府邸,圍牆上的禁咒肯定不會缺少。尋常的魔獸一旦碰到結界,就會被彈出去。遑論是一個已到強弩之末、又看不見東西的魔族少年。


    不能逃,那就隻能躲了。


    在七拐八繞的走廊裏穿行,忽然之間,玄衣捕捉到了一絲極為輕微的腳步聲,立即抬手,掩住簡禾的鼻唇,迅速無聲地將她拖到了斜角的陰影中。


    知曉有情況,簡禾梗著脖子,微微地偏轉過眼珠。果然,就在一株樹後的小路上,兩名封家的門生早起巡邏,正往獸牢的方向走去!好險,若剛才沒刹住,就會被他們看見了。


    簡禾咽了口唾沫。魔族人的聽覺也太可怕了。一個隨時要倒又看不見的人,反應也比她更敏銳。


    這個位置太窄了,兩個門生越走越近,簡禾正心虛著,下意識就往玄衣的身上縮去,好像想將他整個人拱到牆壁裏。


    玄衣僵了僵。他從未和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女孩子這樣貼近過。雖然此刻無心風月,但也很不習慣。不知是誰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樹枝,發出了清脆的“喀拉”一聲。


    簡禾一悚,條件反射地抬手,捏住了玄衣的高挺的鼻子。


    玄衣:“……”


    二人較勁似的,互相捂住對方的唇鼻,大氣都不敢出。


    遠處的兩名門生腳步一停,一個奇怪道:“你剛才有聽見什麽聲音嗎?”


    另一個門生側耳聽了一會兒,不在意地道:“風聲吧,別疑神疑鬼的。”


    等兩人走遠了,劫後餘生的二人才鬆了口氣。受了這次教訓,簡禾更加謹慎了,一路避著人,終於將玄衣拖回了自己的房間裏,讓他坐在了椅子上。


    一將門鎖上,簡禾精疲力竭,倒在了地毯上:“嚇死我了。終於到了。”


    玄衣摸索著桌子,懷疑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我的房間。”簡禾咕嚕嚕地灌了杯水,一擦嘴巴,道:“做人不能那麽死板嘛,我原本是真的想放你走的,但你現在看不見東西,事情就不同了。那些人如果真的這麽眼饞你的元丹,很快就會發現你不見的。這段時間,你能跑多遠?你能藏多久?要是我早上剛放了你走,中午你就被抓到了,豈不是白忙活了?”


    縱然不願,玄衣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事實。他冷哼一聲道:“我知道。”


    話音剛落,就有個涼絲絲的東西沾了沾他的臉頰。


    ——有人在用柔軟的布巾,細致地、溫柔地擦掉他臉上的血汙,猶如在照顧隨時會逃跑的流浪野貓。


    玄衣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想要閃躲。


    “別亂動。要是不把血和泥漬擦幹淨,我是不會讓你躺到我床上的。”簡禾不客氣地固定住了他的頭:“你們平時是怎麽療傷的?需要什麽藥物嗎?”


    “不用,休息就好。”


    簡禾從衣櫃裏翻出了兩件最為寬大的衣裳,扔給了他。將二人染了血的衣裳團成了一團,她喃喃道:“這該藏哪裏好?”


    “藏?”玄衣琢磨了一下,衝她抬了抬下巴:“給我。”


    簡禾不解,依言遞給了他。玄衣輕吸一口氣,自唇間吐出了一簇小小的火焰,瞬間燃著了兩件微濕的衣裳。


    簡禾忍不住道:“好厲害。”


    這個技能,烤雞翅一定特別方便,不怕烤焦。魔族人不吃熟食,真是暴殄天物啊。


    這火焰仿佛會聽指令,隻燒衣服,不會波及別的東西。等兩件衣裳都被“毀屍滅跡”後,玄衣手心在烈焰上拂過,金焰徐徐熄滅,沒留下一點蹤跡。


    既然暫時上了同一條船,玄衣沒有再推拒簡禾給的食物了,狼吞虎咽地撕咬掉了紙包裏的肉。


    至今,玄衣仍不相信世上有人會冒險瞞著同姓的家裏人,保護一個陌生的魔族人。仿佛看出了他戒心未消,簡禾抽了本書,蹬掉了鞋子,也往床上爬。


    玄衣警覺道:“你幹什麽?”


    床很寬大,簡禾靠牆盤腿坐,和玄衣尚有一段距離。她翻開書,老神在在道:“我坐在床裏麵看書,順便替你看風,這樣你就可以安心睡了吧?你要我念故事給你聽嗎?”


    玄衣轉身,興趣缺缺道:“不聽。”


    同時,心中不屑——念什麽故事,她以為在哄小孩子嗎?


    雖說還想保持清醒,可身體卻做不了主。實在硬撐了太長時間,聽著耳邊翻動書頁的聲音,玄衣不由自主地、迷迷糊糊地半昏了過去。


    未幾,天空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泥水飛濺,不光是空地,連走廊的地麵也蒙上了一層濕潤的水汽。


    上天搭了一把手,將兩人一路走來時有可能留下的痕跡衝刷得幹幹淨淨。天大亮,終於有門生發現了玄衣失蹤。這一消息,頓時驚醒了所有還在睡夢中的人。


    他們已經收走了所有的鑰匙,也認為禁咒是萬無一失的,想破了頭也想不通玄衣為何可以在一夜間跑掉。


    第一個被懷疑的,自然就是能接觸到鑰匙的人。但是有人證明這人昨晚一直在房間裏睡覺。這下,被懷疑的對象就蔓延到了每一個門生的身上——或許是有人眼饞那顆元丹,偷偷下手剖丹,再偽造成玄衣逃跑了的假象也或說不定。


    然而,逐個探過靈脈,又確實探不出誰的靈力有變,故而可以排除這個可能。眼下就隻剩下了最壞的推測——獸牢中的人是真的逃跑了!這與放虎歸山無異,所有人都麵無血色,亂成了一團。


    殊不知,他們以為已經遠走高飛了的人,此時還在這座山莊裏。


    玄衣這一覺,睡到了暮色漫天時。微微偏過頭,無光的視野由灰暗慢慢地轉向清晰,竟然已經複明了。


    簡禾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蜷縮成一圈,趴在了他的枕邊,睡相毫無防備。


    玄衣凝視著她。終於看見了她的樣子了……如果沒猜錯,她至少比他還小兩三歲,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膽子,獨自跑到那種地方把他放走?


    玄衣正擰眉思索,身體的知覺慢慢恢複。忽然間,他察覺到了有點不對勁,猛地爬了起來。


    低頭一看,眼前是兩隻黑漆漆的小爪子。


    玄衣:“……”


    他這一動,簡禾也被驚醒了。


    床上哪裏還有玄衣的人影,隻剩下了一堆還有熱意的衣服。寬大的衣領中,蹲坐著一隻呆若木雞的小怪獸。


    簡禾:“……”她的睡意一下子跑了個精光。


    這隻黑漆漆的小怪獸,體型和尋常的小馬駒差不多,但是腿就短得多了。通身覆滿了漂亮的玄鱗,一直武裝到了全身每一寸,龍頭犄角,圓滾滾的赤紅色眼珠,像兩顆瑪瑙。兩排小尖牙銀亮銳利,四足落地,長尾的末端綴著一個隆起的小球,像是流星的尾擺。


    簡禾的眼睛越睜越大。


    真難以相信,以凶惡和殘忍出名的魔族人,未成年時的獸形會是這樣的!


    人形時分明已經是個俊美少年了,獸形時怎麽會這麽可愛,簡直就是小寶寶……


    玄衣木僵著,圓滾滾的獸眸裏,流露出了幾分屈辱和尷尬。


    魔族人的獸形,會經曆兩種形態變化,成年的獸形凶悍高大,通常是在戰鬥中威嚇敵人的。


    而成年前的獸形嘛,由於不夠威武,不僅與成年後的獸形相差巨大,與人形也根本對不上。魔族人多半會藏著掖著。若是不小心被看見了,則會感到極為羞憤,和被人看光了差不多。


    “你……”簡禾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小犄角,好奇道:“你是不是看得見我了?”


    玄衣惱怒地用尾巴打開了她的手。


    “真的看得見了?”簡禾笑了起來:“太好了,我就說嘛,你很快就能恢複的。”


    玄衣悶悶不樂地轉過了身。


    那廂,過了幾天,仍沒有找到玄衣的蹤跡,這些自作主張、捅了簍子的門生再也不敢再瞞著這件事了,硬著頭皮,修書一封,飛鴿傳書到了弁州,同時擴大了搜山的範圍——這一舉,並非是為了元丹,而是擔心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封家主得知消息後,二話不說,動身趕往西朔山。


    這前前後後的,就拖了快一個月的時間。


    外麵一直有封家的修士來來往往,森嚴空前守備。別說放走玄衣,就連簡禾也出不去,隻能退避在府中,伺機行動。


    一方是人類少女,一方是來曆不明的魔族少年,本該是沒有任何共同語言的,連吃的東西也大相徑庭。在初時,一個晚上,玄衣會睜眼好幾次。但是每一次,簡禾都還是那個姿勢,睡得十分香甜。


    同居在一屋簷下,連續一個月,十二時辰,時時相見,對麵而食,同室而寢,日複一日。簡禾沒有探究過他為何會被抓住,他也絕口不提自己的來曆。久而久之,他高高豎起的防備,慢慢地軟化了下來,最終敗在了她流露出的信賴和天真中。


    尤其是,每逢她衝他樂滋滋地笑時,玄衣就會些茫然,油然生出一種陌生且惆悵的懷念之情。


    人常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隻要是真心改過,一切就能重頭再來。但是,這句話並不是時時都靈驗的。有些時候,錯過一次,就是一輩子的事。再怎麽悔恨癲狂,挖空心思地想招魂複生、妄圖重來,都隻是徒勞。


    上輩子的玄衣,花了很多年的時間,仍然在固執地自欺欺人,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


    轉過了一世,失去了記憶的他再一次與命定之人重逢。一切才剛開始,沒有了父仇相隔,他終於得到了曾經的自己渴求了一輩子的“重來”機會。


    轉眼,一個月匆匆而逝。


    簡禾的生父抵達了西朔山,問清了來龍去脈後,先是行了罰。


    安全起見,他不準備讓妻女繼續留在西朔山了,整頓幾日後,將帶著她們一同返回弁州。


    簡禾一直在等待的、將玄衣放走的好機會,終於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腦洞小劇場——


    1、現在的玄衣:我玄衣,就算餓死,從這裏跳出去,跳下去摔死,也不會接受你簡禾施舍的半塊肉。:)


    未來的玄衣:真香。(ˉ﹃ˉ)


    ——


    謝謝肆意姑娘的地雷x4,燧之姑娘的手榴彈,秋水姑娘的火箭炮,麽麽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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