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數天,梅森都待在家裏閉門不出。[]


    不是他不想出去,而是一來怕守夜人趁他不在家就搜他家,二來是出去也沒什麽意義。


    路西恩老爹已經死了,書屋已經關閉了,這份工自然沒了。


    不過,這一天梅森也不得不出去了。


    找出一套還算幹淨的衣服,梅森離開了家,看著陰冷的天色,走了一會兒就到達目的地。


    畢竟,墳場就在旁邊。


    遠遠看去,已經有不少人圍在一個新挖的坑的旁邊,許多年紀不小的大叔大嬸抹著眼淚,在棺材旁邊哭泣著。在外圍還有一些貴族,不過他們隻是圍在法萊克身邊,裝出幾滴眼淚,討好般跟法萊克談話。


    小路西好像是哭了幾天已經不哭了,雙眼紅腫紅腫的,隻是他緊緊躲在法萊克的懷裏,不肯冒頭。


    法萊克注意到梅森的到來,點點頭,沒有多說。


    梅森沒有其他人那樣的多愁善感,《觀白骨冥想法》很是能抑製多餘的感情,梅森雖然沒有死靈那般的冷漠和平靜,但激動過後會迅速緩和下來。


    特別是現在情況未明,隨時有可能被人發現自己是法師的情況下,梅森心裏是擔憂多於哀傷。


    “時間到了。”一名年老的牧師主持儀式,站在棺木前,舉起乳白色的十字架,用哀傷的語言說道:“今天,一名主的虔誠信徒即將離開我們,前去天國……”


    “慈悲憐憫的主,今日我們在此為路西恩-拜倫獻上祝福。他已經走完主安排在世間的路程,蒙主恩召。我們深信,一切信仰您的、崇敬您的、相信您的、遵守您安排的道路前行的人都會得到您的救贖,在天國得到永恒的快樂。”


    棺木旁邊,數十名路西恩老爹的好友閉上眼睛,法萊克抱著小路西,輕輕閉上眼睛,跟隨牧師獻上祝福。


    “願路西恩-拜倫不再痛苦,不再哀傷,在天國裏得到主的鍾愛……”


    禱告完,年老牧師環視一眼眾人,語氣溫和地說道:“主會永遠注視著我們,死亡是無法抗拒的命運,但命運之後必定是聖光的庇護。死亡不值得恐懼,我們虔誠的兄弟姐妹都會進入天國,身處同一個國度,未來必然可以彼此相遇,彼此祝福。”


    年老牧師結束禱告和祝福後,接下來便是路西恩老爹的親人朋友的追憶,鄰居、朋友紛紛在棺木前發言,講述路西恩老爹生前的那些不可遺忘的瞬間。他們有的泣不成聲,有的一臉回憶,有的安慰他人。


    路西恩老爹的人緣真的很好,梅森心想。


    等到梅森上去,梅森卻沉默了很久,隻說了一句:“謝謝你,路西恩老爹。”


    緊接著,便是法萊克抱著小路西,緩緩走到棺木前,堅毅的臉龐終於流露出一絲悲痛,緊接著慢慢沉靜下來說道:“父親,父親一直希望哥哥成為牧師,而我繼承他的書屋。”


    “可惜,哥哥誌在經商,不幸遇難。而我,”法萊克搖搖頭,終於流下了一滴眼淚,“六年裏,經曆第二次葬禮。”


    “叔叔,不哭,不哭。”法萊克懷裏的小路西想伸出手擦擦法萊克的眼淚,但擦著擦著小路西反而又哭了出來。


    法萊克安撫好小路西後,又繼續說道:“我父親,一直是個鍾愛文學和音樂的人。他說,他當年沒能成為一個留下著作名傳後世的學者或者音樂家,是一個無法釋懷的遺憾。”


    “然而,身為一個將生命奉獻給教會的騎士,我無法完成我父親的遺願,”法萊克看著懷裏鼻子一抽一抽的小路西,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而我的侄子,路西菲爾,也是一個旨在為主而戰的好孩子。他以後會成為我的騎士侍從,一步步成為一名榮耀的聖光騎士。”


    “所以,梅森,”法萊克忽然喚起梅森的名字,在後者驚訝中說道:“你願意繼承我父親的書屋麽?”


    不少人震驚了。路西恩的書屋雖然不是什麽賺大錢的商店,但經營多年,書籍琳琅滿目,還是挺值錢的。現在法萊克此言一出,是要將路西恩多年的心血盡數送給這個貧民小夥子?


    “真是好運氣!”這句話同時在許多人心中響起。


    “書籍的保護是極其重要的事,然而我和路西菲爾都誌不在此……與其數年後看著父親在書屋裏的心血化為塵埃,還不如交給他一直欣賞的人。”法萊克說道,“梅森,你願意麽?”


    “我……”梅森還沒回答,法萊克又繼續說道:“當然,這是有一個小小的條件的。”


    看著法萊克將路西恩的書屋托付給梅森,年老牧師本來是挺欣賞的:主的關懷下,聖騎士謙虛有禮,小夥子勤勞誠實,多麽美好。然而他聽見法萊克居然有條件,不由得皺眉說道:“法萊克,這些事不如私下……”


    “不,我說的條件,不是金銀俗物,”法萊克搖搖頭,說道:“隻是,父親一直稱讚梅森見聞識廣,而且腦海充滿奇思妙想。他認為,梅森遲早會出名流千古的著作,成為舉世聞名的大學者。”


    “我隻是希望,如果他日後出的第一本著作,能在第一頁寫上‘致路西恩-拜倫’便可,也算是滿足我父親的遺願。”


    原來是這樣,許多人先是釋然,然後卻覺得好笑。


    別看路西恩的書屋這麽多書,但很多都是名不經傳、在世不過幾本的無用之書。這年頭,貴族們為了追求名氣,時常印刷幾本他們日常寫下的無聊詩篇和無聊故事,印出來送給別人顯示自己的【文學修養】,然而最後還不是被掃入垃圾堆,除了路西恩這些收舊書的書屋,根本無人問津。


    現在,法萊克居然認為梅森這個出身貧民的小子能出書?開玩笑!


    如果梅森能出書,路西恩他都能當音樂家了!


    梅森對法萊克突如其來的建議自然是無比驚訝,但旋即考慮完畢之後就點頭答應了,“法萊克閣下,梅森自然是願意的。路西恩老爹生前提攜我甚多,他的遺願我一定盡力完成。”


    “以後稱呼我為法萊克叔叔吧。”法萊克笑道,緊接著他退開一邊。所有流程完畢,牧師在棺木上撒下聖水,表示清洗在世間染上的一切醜惡和罪行。


    天色已經不再陰沉,數道陽光破開陽光照耀到墳場上。當棺木放在墓穴時,堅毅的法萊克也不禁再一次流下了眼淚。


    黃褐色的泥土將棺木一點點淹沒,徹底將生與死割開為兩個世界。許多人閉上眼睛,神色沉痛。


    “爺爺……”


    小路西忽然說道,“為什麽要埋了爺爺?叔叔,為什麽?”


    “為什麽?”


    無人能回答小路西的問題,直到下葬完畢,法萊克放下小路西,親自為父親立下墓碑,他才對小路西說道:


    “路西,跟爺爺告別吧。”


    小路西似懂非懂,慢慢走到法萊克旁邊,用手摸著堅硬的石碑,突然撅起嘴巴,嚎啕大哭起來:


    “我,我那個大大的、暖暖的爺爺,怎麽就變成一塊冷冷的石頭了?”


    聽見小路西的稚言,許多人眼眶一紅。就連平靜的老牧師,也忍不住眨眨眼睛。


    法萊克蹲下來抱緊小路西,哽咽說道:


    “都是那些邪惡法師的錯……如果不是他們,這世界不會變成這樣。我法萊克-拜倫,誓必誅盡這些罪孽深重的異端!”


    頭一次,梅森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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