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國聞名的濱海城市,田昊借鄰村高大哥的手機給家裏去了唯一一個電話。老舊的通訊設備,茲拉茲拉地響個不停,父子的對話斷斷續續,更多地是靠著默契理解對方的意思。


    老高大哥是個很熱心腸的好人,多年之後田昊還是這麽想。對一個剛出村子,什麽都不懂的大孩子來說,找一份工作真的特別重要。


    保安,可能對於城市生存並不是那麽友好的職業,卻變成了田昊最後的依靠,至少能在完全陌生的城市裏麵給予他足夠的安全感。


    大海,向來都是這個陌生城市的標簽。田昊從小到大都沒有出過生活的小鎮,更不用說見過大海。高大哥幫他找的是個好活,至少在鄉下人眼中,能在這樣的地方工作,是要有大本事的。


    扛著兩個大蛇皮麻袋包,田昊跟著高大哥進到了宿舍。不是水泥地,地上都是好看的瓷磚。這讓田昊心裏美滋滋的。


    “田昊,以後你就住這裏了,四個人一間,不要錢。拾到拾到,我領你吃飯去。”高大哥熟練地安排,田昊也不說話,隻是笑。實際上,他是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麽話的。


    吩咐完,剛要出門的高大哥回身叮囑道:“還有個事,咱在外麵打工,老板就要求咱們說普通話。你得多學學,要不讓人笑話的。”


    “唉,俺知道了哥,俺跟你多學。”


    家裏帶的東西看起來多,但都能派的上用場,還沒收拾好床鋪,房間的門就被打開了。進來的是個幹瘦幹瘦的年輕人,和田昊的黝黑壯碩對比。現實的情況是,田昊把這個年輕人嚇了一大跳。


    “你好,請問你是?”年輕人話語間有些唯唯諾諾,可能也是田昊的體格給了他極大的壓力。


    田昊卻不以為然,露出大白牙笑笑道:“俺叫田昊,來這幹保安。”農村長大的孩子,可能沒見過市麵,但是也有個更大的好處就是不知道什麽叫害怕,質樸的很。


    兩人一番攀談,當然更多的是幹瘦幹瘦的小年輕說,田昊聽。聽到感興趣的東西,田昊最多也是咧嘴笑笑。幹瘦幹瘦的年輕人叫楊晨,帶著一股生機的名字,和他那小體格嚴重不符。


    可能都是窮苦家庭出身的孩子,兩個人聊天並沒有初次見麵的生疏感。楊晨知道原來是高隊長帶來的人,自然態度也不差。田昊嘴裏鄰村的高大哥,是這裏的一個保安小隊長,說是權利不大,但是在他們這樣的小保安眼中,也算是大人物了。


    “兄弟,俺有個問題,咱單位是幹什麽的?”之前跟著高大哥,田昊就沒好意思問,現在終於逮著一個投脾氣的人,田昊當然想弄明白,總不能連自己單位幹什麽的都不知道。


    楊晨掏出皺皺巴巴的煙盒,遞給田昊一支,他搖搖頭:“俺不會。”


    點上跟煙,楊晨眨巴眨巴小眼睛說:“咱單位是有錢人唱歌的地方。嗨,那地方,可不像咱鄉下的小歌廳,最小包間都有兩個,哦不,有三個咱這個屋那麽大。”說著,他對著宿舍比劃了一下。“你是不知道,有錢人唱歌都要有漂亮小姑娘陪著哩。”說漂亮小姑娘的時候,楊晨的眼神瞅向地麵,地上隻有剛剛彈落的煙灰,在他的眼中似乎有不一樣的東西。


    隻不過這些事情對於田昊這樣從沒出過小縣城的農村娃來說,實在是有些不好理解。他打定主意,工作以後一定找機會悄悄地見識一下那個包間,三個宿舍那麽大,豈不是比自己老家的老屋大了許多?那麽大的地方隻是用來唱歌?他搖搖頭。


    兩個年輕人正聊的熱乎勁,鄰村的高大哥,或許該叫高隊長了。闖了進來,有些不耐煩地抱怨道:“小田,咋拾到個東西那麽慢呢?還吃不吃飯拉?你要不去我可自己去了啊。”


    看到隊長進來,楊晨倒是像老鼠看見貓一樣,趕緊踩滅了點著不久的煙,幹笑兩聲:“高隊長。”


    高隊長點點頭,也不怎麽理會他。田昊也懂事,咧嘴笑道:“高大哥,俺早拾到完了,剛才遇到這個兄弟,就聊了幾句。咱這就走把。”


    還算懂事,隻不過有點太木了。這是高隊長對田昊的評價。能在高級娛樂場所做段時間的保安,誰都能鍛煉出自己的一點小思想。


    “行了,先吃飯吧。這個屋現在就你倆,有的是時間讓你們聊。哎,楊,你吃了沒,沒吃一塊去。”高隊長招呼田昊往外走,順口問了句。


    “隊長,我吃了,您去,您去。”楊晨陪著笑,把他們倆送出宿舍門。


    別看這隻是一個宿舍,但是能靠著海邊,在寸土寸金的地界上,自然條件也是差不了的。躺在床上,窗外微微的海風吹來,還有些腥味。如果不算晚上太潮這個缺點的話,在這個地方住簡直就是一種享受了。


    也不知道眯了多久,楊晨被開門聲驚醒。東西還真不少,田昊懷裏抱的有新發的製服、警棍什麽的。


    看來是睡了好大一會的了,外麵和煦的陽光早都不見了蹤跡,天已經撩黑。楊晨一點都沒覺得餓,今天又趕上輪休,晚上不用當班,想出去耍耍,無奈兜裏沒有什麽錢。田昊是剛來大城市,在門口還迷路呢,更是隻能呆在宿舍裏。兩人正好接著中午,又閑聊了起來。


    田憫農,一個老實的莊稼漢子。兒子出遠門打工,他每天入夜之後的生活,也就隻能看看帶雪花的二手彩電打發打發時間。但是今天的老田,又和往日裏有了些不同。


    村裏人都知道田憫農有個祖傳的老煙袋鍋子,一輩子煙袋不離手,但是從來都是滴酒不沾。可是桌子上擺著一個小壇子,壇子上還有些沒清理幹淨的新鮮泥土,顯然是剛從土裏挖出來。老桌子上還有個大碗,隔著老遠都能聞到一股誘人的酒香。如果讓長時間浸泡在酒壇子裏的老酒鬼們聞道,當不得要稱讚一聲“好酒”的。


    “抽了一輩子的煙袋鍋子,還是掩蓋不了身上的味道。你們的狗鼻子可真夠靈的。”門外黑漆漆一片,不知道怎麽,還刮起了風,大樹葉子嘩啦嘩啦響,有些滲人。


    明明沒有人,老田卻像是和老朋友說話一樣,見沒人答應,他一口悶了碗裏的酒:“還不出來嗎?都找到這裏了,再躲躲藏藏,有什麽意思?”


    “啪啪啪”黑暗中傳來鼓掌的聲音,還沒進門,笑聲就先傳了進來:“田師兄墨門巨子,卻不想也會神機妙算,佩服佩服。”


    來人也是個老者,語氣應該是和田憫農年紀相當,隻是任誰都能看出老者的不凡。雪白的雙眉,一身黑色的勁裝,沒有絲毫老朽的感覺,卻讓人心生幹練的感覺。


    放佛早已知道來人,田憫農依舊沒有回身。老者也不著急,等著田憫農慢絲條理地抽完一鍋煙。


    “看來事情總得有個了結的時候,說吧,你主子準備拿我怎麽辦?殺雞儆猴?讓一幫老兄弟們看看?”田憫農回過身,混沌的眼睛裏散發出攝人的光彩。


    似乎是沒感覺到這種緊張的氣氛,老者繼續笑嗬嗬地說:“田師兄,您這是說的哪裏話?誰不知道墨家巨子手握私軍三千。您的能量,怕是連上麵都忌憚一二。小弟今日前來,隻不過是想靠著往日的香火情分,請田師兄共襄盛舉。”


    “共襄盛舉?我田某人和你們有哪門子盛舉?我要說不去呢?”說話間,兩人氣氛有了詭異的湧動。遠處突然傳來兩聲幾乎不可聞的驚呼,田憫農向外瞥了一眼道:“看來今天來人不少啊,你確定要弄出那麽大的動靜?”


    驚呼傳來,老者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但他還是雲淡風輕道:“田師兄,有些事情,不需要你教我。這次我們是誌在必得,什麽都阻攔不了我們。不妨告訴你吧,這次行動,內地的暗樁幾乎全部啟用,還有兩隊國際雇傭兵偷渡入境。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田師兄,如果不跟我們走,你覺得這次你有多大把握能全身而退?”


    要挾的話語剛一出口,田憫農就仰天大笑,放佛看見了什麽好玩的事情:“你啊你,多少年了,還是沒有長進。你要以為能留得住我,不妨試試。”


    見田憫農撕破了臉,老者氣急敗壞地喊道:“老田,你別後悔!給我上!”


    “噗,噗。”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怪異的聲響卻讓人毛骨悚然。田憫農的胳膊和腿上頓時多了兩個黑洞。


    狙擊槍!這個年頭居然有人敢動用狙擊槍,揭露出來,必然又是一個驚天大案。即使是看見田憫農被狙擊槍擊中,老者卻一點都沒有輕鬆的表情。終於,震驚的神色讓這個仙風道骨的老人也失去了分寸,他對著耳麥喊道:“媽的!是傀儡,他跑了,給我找,人一定還在附近!給我找出來!死活不論!”


    當夜,小鎮附近格外的安靜,誰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邊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


    第二天,公安拉起的警戒線封閉了田家小院。不斷有黑色著裝的人出入,看熱鬧的群眾想不明白,到底他們在幹什麽。這些人來的快,去的也快。當天下午所有人都撤走了,一切像是沒發生過一樣,隻有時常一起在大樹下拉呱的老夥計發現,老田再也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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