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舊世界中,百足白須無頭魚與百鱗百眼四腳蛇負書而出,開啟了修真的時代,魔道之爭也由此而來。


    道門認為修真為不可逆之天命,理應順天而為,魔門則認為這是邪神入侵的手段,是騙局,應當廢止。


    兩派鬥爭了六十年。


    洛書為魔門所得,是道門心心念念想要爭奪之物,師父臨死前將它交給了自己,他發誓會以命保管。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他發現洛書不見了。


    他一直懷疑是雲真人取走的,為了確認此事,他甚至還騙了孫副院,說自己的修行秘籍就在雲真人手中,當時他希望孫副院可以生出貪念,去試探一番,幫他確認洛書的下落,可之後再無音訊。


    如今轉念一想,若雲真人真拿了洛書,或者對它有興趣,完全沒有必要藏著掖著,他大可以將真言石塞自己手中,問個究竟。


    但雲真人什麽也沒有做。


    洛書與河圖是記載修行秘籍的書,與一般的秘籍不同,擁有靈脈的人隻需觸碰它,就可得到一套完整而精妙的吐納真氣之法。


    師父也評價過這件事,說鍛體煉骨尚需數十年苦功夫,但自河圖洛書出水之後,修真這樣的神仙事卻是碰一碰書頁即可,這太過輕而易舉,所以絕不正常,那撰書之人是唯恐他們學不會修行!待萬民成仙之日,便是邪魔入侵之時。


    如今見到人為了修妖,給野獸灌入神濁的手段後,林守溪對於師父的話語更堅信了幾分。


    他必須尋回洛書。


    林守溪注視著王二關,眼眸中冷意不退,盯得這小胖子直犯怵。


    “洛書?什麽洛書?你在說什麽呢?”


    王二關連連搖頭擺手,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但他是個藏不住情緒的人,這個問題突兀劈來之際,他眼底的慌亂已如暗室中亂晃的燭火,再明顯不過。


    林守溪沒有為他解釋‘洛書’這個名字的由來,隻是盯著王二關,繼續道:


    “你們在孽池說的秘籍就是它吧?古庭的時候,你為了拉攏紀落陽,偷偷將洛書分享給了他,所以第一夜的時候,紀落陽明明與你爭鋒相對,但之後你們卻突然成了朋友,這是你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對麽?”


    “你,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什麽?”王二關咬著牙,嚴厲地問。


    林守溪閉上了眼,他順著自己的猜測繼續推斷了一番……


    他與湛宮劍都是在懸崖下被發現的,按理來說,待雲真人來到神壇,將昏迷不醒的他從懸崖下撈起之後,他們是絕對沒有機會在雲真人眼皮子底下偷東西的。


    所以偷取洛書這件事應發生在雲真人到來之前,那時候的他,應還在神壇之上!


    先前他隻知道自己摔落神壇,是小禾探出腦袋看了一眼,發現了他。但為何十多個少年少女,隻有他一人在神壇之下?


    現在想來,這中間還漏掉了一件事——有人將他推下了神壇!


    “原來我不是不慎摔落,而是被人推下去的。”林守溪不理會王二關的裝瘋賣傻,幽幽開口,“是誰做的?你?紀落陽?還是……你死掉的哥哥王季?”


    王二關臉色越來越煞白,小孩子都看得出來,林守溪又猜中了。


    古庭中,他被重傷未愈的林守溪瞪過一眼,那時他就嚇得不輕,此時林守溪重歸巔峰,王二關被迫與他對視,隻覺得自己好似在盯著一池幽藍潭水,隨時會有怪物躍出將它拖入池中絞死。


    恐懼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步步後退,鞋跟撞上桌腳,他身子一震,下意識脫口而出:“不是我幹的!”


    “不是你是誰?”林守溪步步逼近,繼續說,“沒有人可以保你一輩子,此去王家萬裏之遙,你的家族幫不上你,繼神大典之後雲真人也會棄你如敝履,神侍歸根究底隻是奴才,不會有人在意你的死活。”


    王二關咽了咽口水,顫聲說:“林守溪!你不會覺得自己隻言片語就能把我嚇住吧……”


    王二關想壯壯膽,卻是壯不起來,他不由回想起過去對林守溪的冷嘲熱諷,如今看來,當時的自己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這窮山惡水的破地方果然沒一個好人!


    林守溪根本不理會他說什麽,想通了一點後,許多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越早醒來的人修為應該越高,我重傷不愈,小禾自封修為,剩下的人裏,你的天賦根骨是其間佼佼者。”林守溪看著王二關,問:“你還想藏到什麽時候?”


    “我說了不是我!”王二關大吼。


    “那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林守溪問。


    王二關雙唇緊閉,身體直打哆嗦,最後冷冷道:“哼,我王二關可不是大傻子,身懷秘密的人,秘密說出去後就沒有價值了,這樣才更容易死,我若要保命,應當什麽都不說才對。”


    “嗯,你很聰明。”林守溪點頭,說。


    王二關驕傲地點頭。


    哪怕是在這樣的絕境裏,他聽到有人誇自己,依舊覺得挺開心的。


    “我可以既往不咎。”林守溪忽然說。


    “又想騙人?”王二關說,“我可不是小禾,不會被你美色騙住,你這人看著實誠,實際上謊話連篇,鬼都不信!”


    林守溪詫異,心想這小胖子看人還挺準的……


    “我是認真的。”林守溪說:“我隻有一個條件。”


    “什麽?”王二關下意識問。


    “把洛書還給我。”林守溪攤出了手。


    他已大致猜測到那天神壇上的場景,應是有人率先醒了,看到了滿地昏迷的少年少女,那人起了歹念,打算搜羅財物殺人拋屍,而自己這張臉在眾人之中出類拔萃,招人妒恨,便首當其衝被扔下了懸崖。


    自己被扔下去後,恰好又有其他弟子蘇醒,殺人拋屍的行為被迫中斷,於是他成了唯一的受害者。


    當然,這隻是猜想,王二關若不願說,他永遠也不知道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殺人凶手或許是王二關,或許是紀落陽,或許是已經死掉的人……這暫時不重要,當務之急是讓洛書落袋為安。


    “我不會因為你的偷竊而記恨你,相反,我會感激你替我保管這麽久,你以洛書拉攏了紀落陽,可以再用它來拉攏我,洛書上的心法你們應該都已學成,那本書於你來說已沒有價值。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而我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為了讓王二關相信自己知恩圖報這件事,林守溪舉例道:


    “當初我知道小禾救了我以後,我教了她劍術,教了她武功,在孽池中時也處處以命護她,你們應是看在眼裏的。那時候的小禾可還沒有展露真容與身份,我並不貪圖什麽的……我是個好人。”


    林守溪話語平靜,聽上去有理有據。


    王二關動搖了,他死死地盯著林守溪,神色變幻。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請你相信我,我並不追究誰要害我,我隻想要那本書。”林守溪誠懇道:“哪怕它已遺失也沒關係,至少告訴我在哪裏遺失的,我依然會感謝你。”


    林守溪始終盯著他的眼睛,壓迫感持續不斷,林守溪的每一字都像是加在秤上的砝碼。


    在這個風雨湧動的時期,多一份友誼總是保障,哪怕這友誼是虛假的。


    林守溪看上去確實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你還在猶豫什麽?”林守溪問。


    最終,王二關頹然坐在椅子上,心中天人交戰,輕聲嘀咕:“原來那本書叫洛書啊……”


    這是變相承認了。


    林守溪也鬆了口氣。


    先前他敏銳地捕捉到了‘落崖’這個念頭,但猜測隻是猜測,他以此質問王二關不過是唬唬他,不曾想這小胖子這般沉不住氣,直接被嚇得露出了馬腳。


    “可以將它給我了嗎?”林守溪問。


    王二關抬起頭,他看著這張平靜而俊秀的臉,心中忽地燃起了火,那是怒與妒交織的火焰,他嗖地一下從椅子上竄了起來,瞪大眼說:


    “林守溪,你真以為自己很聰明嗎,你真以為你什麽事都能猜到嗎?我告訴你,你錯了!你想錯了一件事!”


    王二關麵容癲狂,他被林守溪處處壓製,憋屈無比,此刻他忍無可忍,打算指出他猜想中的錯誤,以此來汲取微薄的自尊,從中收獲一種滿足感!


    但這也意味著他要說出真相。


    林守溪知道他衝動了,他也必須抓住這種衝動。


    “我的猜想怎麽可能有錯?”林守溪故作倨傲,以此激他。


    “錯了就是錯了!林守溪,你也有愚蠢的時候啊!”王二關笑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說:“其實那一天……”


    話說到一半,腳步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門忽然打開。


    二公子走了進來,一身衣袍斑斕華貴。


    林守溪已及時潛藏在了衣櫃後的陰影裏,斂去了所有的氣息。


    二公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王二關飛快冷靜了下來,他倉促行禮,問:“公子,你怎麽突然……”


    二公子卻是連忙擺手,他神色慌慌張張,“救我,救我,救我……他要殺我……”


    “誰要殺你?”王二關立刻問:“該不是小禾姑娘又大開殺戒了吧?”


    除了小禾還有誰會要殺二公子?


    他生怕二公子口中蹦出一句‘是林守溪要殺我’,那可就是活見鬼,要直接嚇死過去了。


    二公子沒說林守溪,但他的話語依舊很嚇人:


    “雲真人!是雲真人要殺我!”


    ……


    王二關安撫著他的情緒。


    “雲真人要殺你?”王二關疑惑不解。


    “沒錯!”


    “那……公子怎麽還活著?”王二關好奇道:“公子是施展絕學,逃出生天了?”


    “不!他放我走了!”二公子顫抖著說。


    “放你走?雲真人要殺我,又怎麽會放你走?”王二關更困惑了。


    “你什麽意思?你巴不得我死是嗎?”二公子勃然大怒。


    “……”王二關歎氣:“我不是這個意思。”


    在林守溪麵前傻乎乎的小胖子,在二公子麵前卻機靈得像個足智多謀的軍師。


    王二關讓二公子坐下,給他倒了杯水,讓他冷靜些,然後慢條斯理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公子慢慢與我說,不要心急。”


    二公子以手指蘸了點水,揉著太陽穴,緩了緩神,他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整件事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


    二公子在自己屋中賞弄古玩,雲真人敲門進來,與他聊了一會兒,聊的是老家主和大公子的事,然後寬慰了他幾句,勸他好生努力,以後不可再玩物喪誌,之後雲真人就離去了。


    “這……有什麽問題嗎?”王二關摸不著頭腦。


    他不覺得這個過程有任何古怪之處,甚至因為整個敘述過程太過無聊,他險些睡了過去。


    “你不懂!”二公子神秘兮兮地說:“以前雲真人可從未主動來找過我!”


    除了大公子與家主,整個巫家就沒有雲真人看得上的人。


    “嗯……家主與大公子都死了,你是這一代唯一的公子,雲真人來尋你……也沒什麽奇怪吧?”王二關斟酌道。


    “不!”二公子說:“他想殺了我!我能感覺出來,他和我聊了這麽久,是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動手!我能感覺到……我差點就死了!”


    “……”王二關心想,雲真人殺你比殺雞還簡單,要什麽猶豫?


    “對了!我還覺得雲真人被下咒了。”二公子嚴肅地說。


    “雲真人怎麽可能被下咒?”王二關越聽越覺得離譜,“他被下咒他自己不知道,倒讓你看出來了?”


    “當局者迷啊!”二公子堅定著自己的想法,他恐懼道:“我還看到一隻青色小鬼從他肩膀後探出腦袋……但我沒敢告訴他。”


    王二關覺得二公子瘋了。


    家主與大公子死是狂風吹不去的烏雲,它籠罩頭頂,成了二公子永遠走不出去的陰影,在這樣的陰影裏,他飛快被逼瘋了。


    但二公子卻很希望說服王二關。


    他不停念叨著雲真人要殺他,眼中的恐懼像是不斷暈開的墨水,越來越汙濁。


    躲在暗處的林守溪也有些不耐煩了。


    大公子、二公子、三小姐,一個比一個愚蠢,生下小禾怕是花光了巫家所有的運氣。


    正當林守溪想尋個辦法悄然離去時,二公子又大叫了起來:


    “對!劍!雲真人換了一把劍,他沒有背那把木劍!他想刺死我!”


    “……”王二關不知該說什麽。


    “他想殺我!!”二公子撕心裂肺地大喊。


    “公子累了,我扶你去休息吧。”王二關歎了口氣,揚起手掌,似想將他劈暈。


    繼神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他隻想快點熬過去。


    掌刀還未落下,身後的櫃子忽然炸開,林守溪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掠門而出,化作一道黑線,飛快消失在了陰雨之中。


    “你……你屋子裏有人?”二公子震怒:“你想害我?”


    王二關掌刀劈了下去,二公子暈了過去。


    他望向門外,看著林守溪消失的方向,嘀咕了一句:“你怎麽也發瘋了?”


    王二關覺得二公子在發瘋,但二公子看似瘋癲的話語卻給了林守溪極重要的啟示。


    二公子提到‘劍’的時候,一個細節電光火石地閃過腦海,寒意湧起。


    他想起了劍閣中記載的,這柄劍的來曆……


    林守溪飛快跳下高樓,足踩石板,屈膝一躍,身影劈開雨線,轉眼掠至小禾的樓下。


    他以最快的速度衝上了樓,腳步聲驚動了剛剛入睡的小禾,小禾從榻上坐起,揉了揉眼,還未訓斥什麽,門就打開了,林守溪閃身入屋,飛快將門掩上,目光與小禾惺忪的睡眼對上了。


    “大半夜的闖我房間,你想做什麽?難不成是見色起意準備以下犯上了?”小禾雙臂抱胸,幽幽地盯著他,說:“我就知道你是假正經!”


    若是平時,林守溪定會回譏幾句,但此時此刻他沒有這個閑心了。


    “那柄劍是雲真人帶入巫家的!”林守溪說。


    “什麽劍?”小禾未睡醒,還有些懵。


    “奪血劍!劍閣的記載裏,奪血劍是雲真人帶入巫家的!”林守溪重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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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雖已關上,外麵的細雨卻似湧入了眸中,化作寒冷的霧氣在心底淌動。


    小禾愣了愣,接著,她飛快想通了其中的關節,按在大腿上的手將被子捏緊,珍貴的布料被絞出了縷縷皺紋。


    “奪血……奪血……”她輕聲呢喃。


    劍中藏有血妖,可吸人精血。


    所謂的奪血,不就是奪人血脈之意麽?


    雲真人這等仙人在巫家隱忍百年,又怎會是真的隻為報答一份恩情?


    窗外雷光亮起。


    天地分明的瞬間,林守溪與小禾一同向外望去。


    雷光一閃即逝,但他們依舊看到了……木格子門上赫然映出了一個人影!


    雷聲遲遲而來。


    雲真人已至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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