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刺是一頭血妖。


    黑龍掠過大地時,許多沉睡的魔物從汙穢的土壤下驚醒,它是其中之一。


    彌刺是古代戰場豢養出的妖魔,是無數濁血凝聚成的臃腫大蟲,它本就是此方最強大的邪物,十多年的沉睡更讓它力量暴漲,如今爬出土層時,它比之當年又多了兩條頭顱般的腥穢觸手。


    它將血紅的觸角紮在土壤裏,對著天空發出尖嘯,白色的聲浪一波波擴散出去。


    這是它召集下屬的手段。它是這裏一呼百應的大魔,每一次的劫掠與掃蕩,身後都會跟上浩浩蕩蕩的妖群,可奇怪的是,一個時辰過去了,它的下屬們也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彌刺沒有再等,它太過饑餓,打算先找一個荒外的村子打打牙祭。


    很快,它找到了一處僻靜的村落,村子並不大,隻有幾十戶人家。


    在吃人之前,彌刺喜歡先抓一群童男童女來,欣賞他們的恐懼。


    可奇怪的是,這一次,彌刺發現,村子裏的人對它似乎並不畏懼。


    彌刺知道,這些年,荒外駐紮的斬邪司越來越多,這給了村民鎮民們底氣,但這種底氣對它而言是可笑的,它遠比一般妖魔強大,它要當著這些村民的麵,將斬邪司的劍嚼個粉碎。


    發動進攻之時,彌刺看到,所有的村民都低下頭,雙手合十,像是在許願。


    許願?


    彌刺更覺荒唐,心想你們這些人類怎麽比我這個妖怪還愚昧,與其許願,不如念段經文給自己超度吧。


    接著,它發現,自己的肩頭莫名其妙站著一直三花貓。


    “你是什麽東西?”彌刺問。


    “來殺你的貓。”三花貓舔著爪子,冷冷回答。


    “裝神弄鬼的狗東西。”彌刺獰笑,血紅的觸手卷了過去。


    勁風撲麵,三花貓靈巧地避開,它淩空一躍,張開了一把特製的傘,傘麵減緩了它的墜落,它望著前方的大魔,一雙貓瞳炯炯有神。


    “就這點本事,給我打牙祭都不夠。”


    彌刺以為那隻貓多少有點本事,甫一交手便大失所望,它搖了搖臃腫的腦袋,兩條血色的尖長觸手飛速變長,朝著三花貓纏繞而去。


    “殺你不需要本尊親自動手。”


    三花貓本想打個響指,卻怎麽也打不出來,便對著虛空揮了揮,說:“本尊最忠誠的眷屬啊,祭出你們無可匹敵的鋒刃,斬下這孽畜的頭顱,完成大家的心願吧!”


    地麵上,一對極美的少年少女應聲出現,他們並肩而立,屈膝躍起,拖著兩道長虹斬向天空。


    彌刺見到他們,更加放心,這對少年少女法力不俗,但終究隻是仙人境下的廢物而已,根本不可能是它的對手。


    三花貓抓著傘飄飄然落地。


    “三花仙人,這次來的妖怪好像比之前的都利害啊,兩位上仙真的可以贏他們嗎?”小女孩擔憂地問。


    “隻要你們斬妖除魔的願望足夠強烈,眷者就一定可以將大魔斬殺。”三花貓振振有詞。


    小女孩聽了,連忙低下頭,與其他人一同禱告。


    村子外的大雪場上,激烈的戰鬥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少年淩厲如隼,少女翩然似鶴,兩者憑借著靈巧的身形在大地與山壁間騰挪,將這臃腫的大蟲斬得傷痕累累。


    彌刺的境界遠比這對少年少女更高,一時卻拿他們沒轍,更糟糕的是,若一直這樣拖下去,它極有可能被他們軟刀子割肉的打法給磨死。


    彌刺冷靜了下來,它懂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它不再與這對少年少女糾纏,立刻調頭,對著那座村莊張開圓形的利口,濃烈的白光在它的口中凝聚,隻要它頭顱一甩,這象征死亡的光芒就會傾瀉而下,毀滅半座村子。


    這是它最強大的招式,唯一的缺點隻是這招必須用嘴巴來釋放,這讓它沒辦法一邊出招一邊放狠話。


    彌刺即將以這毀滅之光血洗村莊時。


    一聲清冷的笑在它耳邊響起。


    那是極輕極戲謔的笑,卻像是紮入彌刺大腦中的鋼刀。


    是誰?!


    彌刺側目看去,不見人影。


    等它轉過頭顱時才發現,身前不遠處,一道雪影背光而立,靜懸於它的絕招之前。


    找死……


    彌刺不知道來者是誰,隻覺得對方很裝,它仰天怒吼,巨首如鞭甩落,雪白的光柱順勢噴薄而出,橫掃而下。


    光柱撞上了那道雪影。


    白光炸開。


    彌天的光霧籠罩了整個村子。


    彌刺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前方的霧氣中,一隻纖白柔妙的手刺穿濃霧,伸了出來。


    玉手淩空一握。


    狂躁的風流在她的掌間凝固為劍。


    濃霧被徹底刺破,天地一清,村莊完好無損——它的全力一擊被徹底防了下來。


    白袍仙子持劍斬破光霧,斜斬而來。


    狂風轟噪之聲在劍鋒上寂滅,它隻聽見了這冷冷的聲音淡然傳來,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真弱。”


    仙子在它頸部行雲流水地繞過一圈,隨後出現在了它後方的山頭上。


    繞頸斬殺。


    彌刺頭顱斷裂,巨軀上出現了三千餘道傷口,轟然坍塌,溶解成血。


    仙子甚至懶得回頭看一眼,她鬆開了握劍的手,這柄取自於天地的長劍化作百縷微風,還於天地之間。


    ……


    “這次得到的願力比以往幾次都要多誒,看來用不了多久,本尊就可以重新駕馭起蒼碧之王了!”


    三花貓跟在慕師靖身邊,閉著眼輕點著識海裏蘊藏的願力,一蹦一跳,很是開心,慕師靖見它太開心了,便伸出一隻腳,將閉著眼走路的小貓一絆。


    三花貓在雪地裏摔了個狗啃泥,壞聖子在一旁咯咯地笑。


    林守溪見了這幕,無奈地歎了口氣。


    時間飛逝,轉眼之間,距離黑龍銜屍的夜晚已過去大半個月了。


    大半個月前,他們讀完了宮盈的筆記。


    筆記最後的內容深深地震撼了他們,關於真國,關於人類的起源,關於蒼白與原點,關於小語的來曆……這些秘辛,過去恐怕隻有神明才知曉。


    翻倒筆記的最後一頁,裏麵夾著一幅畫,那是宮盈與小頌出師時師門的畫卷。


    畫麵中,數十名弟子站在一起,目視前方,麵帶笑顏。


    宮語將畫展在手中,淚眼模糊之時,卻聽林守溪問:“哪個是你爹娘?”


    “你這都認不出來?當然是……嗯……當然是……”宮語沉吟著抬起手指,懸而不決,一時竟指不下去——這是少年少女們十二三歲時的畫卷,難以辨別。


    “師祖是親生的麽。”林守溪諷刺道。


    “你來?”宮語不服,冷冷道:“你要是能找出來,為師任你處置。”


    林守溪指出了畫麵中一對少年少女。


    “你憑什麽說是他們?”宮語覺得他是瞎指的。


    “因為他在看她啊。”林守溪柔聲說。


    宮語一愣,將畫拿近,發現這清瘦少年真的在偷偷瞥向另一位少女,目光拘謹。她心頭一動,抬起頭時,發現林守溪也正靜靜地盯著她看。


    四目相對。


    那一日,也許是被宮盈與小頌的故事打動,也許是血氣上湧野火蔓延的衝動,他們也記不清是誰主動的,總之,一片昏暗的洞窟裏,這對師徒不知不覺間擁吻在了一起。


    紅唇廝磨,舌尖纏繞,濃情蜜意在飽滿的唇瓣上洇成更濃的豔色,香舌勾纏聲、吞咽聲、嬌吟細喘聲,一切動人心魄的聲音在紅唇分離時化作藕斷絲連的纖長香津。


    林守溪有些茫然,似在驚愕於剛剛的所作所為,宮語則柔媚一笑,覺得師父還可以再好好開發一番。


    他們將筆記收好。


    關於筆記上的內容,兩人閉口不談。


    之後,為了幫助三花貓重新駕馭蒼碧之王,他們開始在雪原上行走,去往一個又一個村落,幫助他們解決難題,無論是缺水缺柴還是大妖進攻,他們都不遺餘力地幫村民鎮民們解決。


    三花貓覺得自己像一個存錢罐,外部世界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將願力捏成銅幣,往它身體裏塞。


    這段時間裏,宮語始終偷偷盯著那具皇帝之屍。


    她沒有任何的反應。


    哪怕是三花貓都開始懷疑,那天晚上,它是不是真的看錯了。


    慕師靖則沒有太多的想法。


    被林守溪與宮語聯合調教的事令她念念不忘,那天夜裏,她像是一個犯了錯後被爹娘聯手管教的小女兒,跪趴在地,羞恥無比,她可不喜歡這樣,她默默決定,以後一定要沉心靜氣,運籌帷幄,與這對惡師徒迂回而戰。


    隻是,慕姑娘可不是沉得住氣的人。


    譬如林守溪與宮語商議吃什麽時,宮語閉上眼眸,微笑著說:“你喂我什麽,我就敢吃什麽。”


    林守溪猶疑之際,慕師靖已躡手躡腳來到師尊麵前,將手指伸到她的唇邊,引誘她去吮吸。


    也譬如她私底下寫的‘重生成為師尊的娘親’‘調教宿敵’等書被宮語相繼搜書。


    還有一次,她偷偷堆了兩個大雪人,寫上了師尊與林守溪的名字,正準備撒氣時,宮語鬼魅般出現,問她想做什麽,慕師靖支支吾吾地說這是對於師尊的思念,為表真心,她還抱了抱自己堆的雪人。


    “隻抱這麽一會兒?”宮語不悅道。


    慕師靖隻好強顏歡笑,將寫著師尊名字的大雪人牢牢抱在懷裏,沁涼的雪透過衣裙滲來,極冷,宮語盯了許久後才勉強放過了這個逆徒。


    那次之後,慕師靖總時不時地輕撫自己的胸脯,似在擔憂某處有沒有被凍小。


    每每此時,林守溪總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看的慕師靖耳根子通紅,忍不住揮拳打過來。


    兩人在雪地裏打打鬧鬧,打得衣衫不整,滿身是雪,看上去很凶。


    宮語覺得這是小孩子之間的嬉鬧,三花貓則覺得,這是他們獨特的親密方式。


    ——每每想親熱了,就出言尋釁對方,逼其來犯,然後扭打在一起,打架的時候,抓到何處摸到何處乃至是擦槍走火也都合情合理了……對於這樣的纏綿,少年少女心照不宣。


    總之,這半個月,慕師靖始終在東窗事發與挨打的路上。


    在第一個村鎮幫助過人後,慕師靖立刻購置了一身衣裳,用白裙替換掉了大紅的婚裙,以此給自己衝衝喜。


    當然,這樣的玄學並不能拯救慕姑娘。


    她可以將自己打扮得清純溫柔,卻更改不了這顆小妖女的心,所以這半個月來,她該挨的打可半點沒少。


    十二月。


    寒風刺骨,天凝地閉。


    皇帝死亡的消息連荒外都傳遍了。


    對於這位聖君的故去,天下之人無不悲傷。


    在殺完這頭血妖之後,林守溪等人在這個村子裏休憩了一段時間,期間甚至參加了一場懷念皇帝陛下的禱告儀式。


    三天之後。


    宮語的傷基本痊愈。


    三花貓的願力卻始終沒有攢齊,慕師靖問它還差多少,它掰著粉色肉墊的爪子,怎麽也算不出具體的數來。


    三花貓嚐試著用願力點燃這具屍骸,屍骸的瞳孔的確重新亮了起來,卻隻有渾金色,與巔峰時的碧色相去甚遠。


    但……勉強能用。


    宮語也沒時間等三花貓完全收集好願力了。


    傍晚時分,宮語帶著林守溪與慕師靖來到了這冰洋之畔,她於海邊的黑礁石上負手而立,深藍偏黑的浩瀚海水與她雪白的胸襟遙遙相對。


    “師尊,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裏?”慕師靖問。


    “回道門。”宮語說。


    “回道門?現在回雲空山真的安全嗎……要是皇帝是裝死,設下陷阱引蛇入洞可怎麽辦……對了,我不是說師尊是蛇哦。”慕師靖小心翼翼地說。


    “不是雲空山的道門。”宮語淡淡道。


    慕師靖立刻醒悟,師尊的意思是,她要帶著他們回到那個世界去。


    “我要去見林仇義。”宮語解釋道:“之前在長安城外,我就感知到,有可怕的東西要在裏麵蘇醒了……道門是武林宗派之魁首,有護佑天下職責,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回去一趟,將這件事徹底弄清楚。”


    林守溪點了點頭。


    當時逃離長安太過倉促。


    上元燈節已然臨近,他也很想知道,他的這位師父到底想做什麽。


    宮語伸出手,示意林守溪與慕師靖抓著。


    正當她準備打開異界之門,帶著他們去往那個世界時,宮語閉上的眼驀地睜開。


    “怎麽了?”慕師靖剛剛問完,也有所感應。


    不久之後,冰海之畔又出現了一道雪白仙影。


    仙影雪白蓮袍,腰佩黑劍,窈窕修長的影綽約模糊。


    “找到你們了。”時以嬈漠然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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