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街夜市到了淩晨三點多才結束,整條街差不多都空了,各個夜宵攤才陸陸續續關店打烊。


    他們隨便吃了點東西,桌上有幾個人喝酒猜拳,使勁鬧騰,越吃越起勁,孟瀚漠看看時間,對逢寧說,“我先送你回去。”


    “好。”逢寧也放下筷子。


    她穿著短袖陪孟瀚漠去取車,深夜涼氣重,室外溫度低,冷地人有點哆嗦。逢寧仰頭,哈了一口淡淡的氣,定定地望著天。


    孟瀚漠把頭盔和外套丟給她,“又在看星星。”


    “是啊。”逢寧看的認真,還拉住他的手臂,“你跟我一起看,找最亮的那顆。”


    孟瀚漠一腿撩上摩托車,偏了偏頭,“上來。”


    逢寧扣著頭盔帶子,自顧自地說,“哥,你知道星星幾點會消失嗎?”


    “不知道。”


    “淩晨四點。”逢寧在發抖,穿好外套,“小時候我不懂事,喜歡纏著我媽問我爸在哪,後來我媽說我爸在天上,變成星星了。然後我有段時間就特別喜歡看星星,想找最亮最大的那顆,一找就找到早上,看不見了才睡覺。”


    摩托車發出低沉的轟鳴,飆馳在深夜空闊的街道上,兩邊的景象開始飛速倒退。長發被呼嘯的風揚起,她把腦袋抵在他肩頭,怔怔了一會,喃喃自語,“我還挺想我爸的。”


    孟瀚漠本來就寡言少語,逢寧一貫堅強開朗,偶爾有脆弱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怎麽安慰,隻能默默陪在她身邊。


    雨江巷口,雙瑤披著睡衣,打著手電筒來回踱步。


    “瑤瑤!”逢寧從摩托車上跳下來,剛剛的失落一掃而空,親熱地衝上去,“還是你對我最好啦。”


    “噓噓,小點聲,別扒拉我,你身上一股油味。”雙瑤嫌棄地躲開她,伸手跟不遠處的孟瀚漠打招呼,“嗨,漠哥。”


    孟瀚漠點點頭,把車掉轉方向,“你們早點睡,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漠哥好酷。”雙瑤花癡了一下。


    逢寧掐她胳膊,“不許打我哥主意,警告你。”


    四周黑暗,她們悄悄摸摸推開院門進去,雙瑤歎了聲,“你好不容易吧酒吧放假一天,又要跑去幫漠哥的忙,你們兄妹感情可真好啊。隻是呢,苦了我這個留門的,幫你瞞著齊姨不說,一等還到大半夜,連覺都不敢睡。”


    逢寧搖了搖頭,又點頭,掏掏耳朵:“行了行了,別抱怨了,欠你一頓飯。”


    周一早上,江問走進班,教室裏有幾個人跟他打招呼,他像沒聽見一樣。


    經過郗高原身邊,他噗的一下笑出聲。


    江問停下腳步看他。


    郗高原刷地豎起大拇指,“問,咱臉還疼嗎?”


    江問垂睫,沒吭聲,默了一會眯著眼,“誰告訴你的,趙瀕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謔謔謔,不然呢,除了他還有誰。”


    郗高原笑的麵部表情扭曲,猛然間瞅到江問陰沉的臉色,自覺停下,閉緊嘴巴做了個拉鏈的動作,真真切切道:“我知道,您放心,您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一個字兒都不會說出去的。”


    江問一言不發地走了。


    同桌往後張望了一眼,好奇地壓低聲音,“發生什麽了?”


    郗高原做了個神秘的表情,“不能說,說了我和江問這兄弟估計沒法做了。”


    趙瀕臨正在位置上拿筆唰唰唰趕作業,聽見砰地一聲,江問拉開椅子,在位置上坐下。


    趙瀕臨拿手捅了捅他胳膊,“問哥,作業拿來抄抄。”


    江問丟開書包,往後一靠,側頭瞥他一眼,臉上神情也瞧不出生氣沒生氣,“你發給郗高原的?”


    趙瀕臨裝傻:“發什麽?”


    他按捺著火氣,“你說呢。”


    身為一個絕對的優等生,江問在人前向來光鮮亮麗,端莊矜持,幹什麽都體體麵麵,哪兒遭遇過被女生摑巴掌的事兒。


    年輕男孩本來就麵薄,當時是酒還沒徹底醒,被他們看了笑話,混混沌沌的,也沒什麽特別尷尬的感覺。


    等到半夜酒醒,在一片漆黑中,他躺床上睜開眼,望著天花板,翻來覆去,一想到自己大庭廣眾跟個傻逼一樣不知羞恥地追著逢寧問她喜歡誰、到底喜歡誰,頓時就想反手再給自己兩耳光。


    趙瀕臨還在回味這件事,津津有味的,湊過來火上澆油,“咋了嘛,你那天在逢寧麵前真的好乖,給小爺看的目瞪口呆。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乖的小問問,心都化了。”


    江問好半天沒出聲,過了一會忽然爆發,“操.你媽的趙瀕臨,能不能別惡心人。”


    “wow,怎麽還急了呢!”趙瀕臨張大嘴,呆呆看著他,“你剛剛是罵髒話了嗎?哇,有生之年啊,江問你tm居然也罵髒話。”


    江問把書拿出來,低下頭,單手撐著腦袋,“別煩我。”


    趙瀕臨撇撇嘴,老老實實抄作業,不敢再擼他的火。


    逢寧半昏半睡,被人推起來喊收作業。


    收到江問那裏時,他一動不動望著別處,瞧也不用正眼瞧她。


    她困得要死,打了個哈欠,懶得點破他的別扭樣,嘀咕道:“交作業了兒子。”


    趙瀕臨一聽就樂了,“誰是你兒子啊,別亂認,不許占誰便宜。”


    逢寧笑的咧嘴,“嘿嘿,心知肚明。”


    江問眼睛終於看向她這邊。


    趙瀕臨在後頭擠眉弄眼,指一指江問,用口型說話。逢寧看了兩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她收起玩笑的表情,“行了,交作業了。”


    第三節課下了做課間操,下樓的時候,趙瀕臨湊過來和逢寧小聲叭叭,“你要不去跟江問交流交流?我感覺他被你抽了倆嘴巴子,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呢,指不定留下什麽心理陰影了。”


    逢寧詫異:“有這麽誇張?”


    趙瀕臨連連點頭,苦笑:“唉,你不知道他悶了一早上了,誰都不理,心裏難受著呢。你就當幫我個忙唄,去哄哄。”


    逢寧挑了挑眉,悠悠歎氣,“你們還真把他當寶寶呢,這都要哄。”


    “可不是嗎!”趙瀕臨也跟著歎口氣,“算欠你人情。”


    九班今天的體育課剛好和大課間操連著上,上課上到一半就有女生忍不住太陽暴曬回班。


    江問前天喝酒身上撞了好幾塊的淤青,渾身上下的骨頭都發疼。他懶得打球,坐在場邊上看了一會,拎著礦泉水起身,獨自晃回教室。


    “江問!”逢寧剛剛小跑了一段路,有點喘氣。


    被喊的人裝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走,也不回頭。轉眼已經上了一層樓梯。


    她使勁一拍他的背,“嘿,江問!”又在同樣的地方拍了拍,“喊你呢,聾了?”


    他一頓,繼續上台階,還是不理。


    逢寧快步跨上兩級台階,直接攔在江問麵前,和他四目相對。


    “幹什麽?”他眉頭不耐煩往中間蹙。


    “我有話跟你講,咳,就是那個,你前幾天喝酒的事兒。”


    “我不想聽。”江問聲音很冷靜,試圖從逢寧身邊繞過去。


    “慢著。”逢寧突然往旁邊挪了一步,示威般抬起一條腿,徹徹底底擋住他去路。她歪著頭,有一半的臉在陰影裏,無聲扯了扯嘴角,語氣邪惡,“怎麽?之前還喊爸爸呢,現在就裝不認識我啦?”


    江問僵著臉,鼻尖微微冒汗,握緊的手指發白,“你到底要幹什麽?”


    醞釀了兩三秒,她開口:“我也不是故意要打你巴掌的,這不是醒酒最快嗎,真的,百試不靈。再說了,你都不知道我喝多了被她們打過多少次巴掌,我都習慣了,你咋這麽記仇捏。”


    逢寧討好地笑笑,收斂了那副欠抽德行,難得正經。她單手握拳,轉過來,朝上攤開,“諾,看看,寫了啥。”


    江問稍微低下眼。


    她小小的掌心扭扭曲曲畫著三個字,對不起。


    默了會,他神情依舊冷冷拽拽,低哼一聲,走了。


    教室裏三個空調都在運作著,嘶嘶吐著冷氣。


    趙瀕臨進班,班裏沒幾個人。他剛打完球渾身都是汗臭味,拎著領子擦了一把汗。


    江問停下在寫題的筆,把椅子前挪了一點。


    趙瀕臨擠進去的時候,眼一掃,突然定住,奇道:“誒?你背上貼著啥啊?”


    江問往後背瞄了一眼,“什麽?”


    “這個,便利貼?”趙瀕臨把他肩後的粉色方形紙條扯下來,“誰貼的,寫的啥,又是哪個小姑娘的情書?還挺有創意呢。”


    江問事不關己,繼續提筆,在草稿紙上算題。


    趙瀕臨靠著牆壁,困惑地盯著研究了一會,躊躇了下,醍醐灌頂,“不對,這應該是逢寧給你的吧?”


    江問把紙條搶過來。


    他呆了一下。


    映入眼簾的是一隻q版的醉酒小孔雀,係著毛茸茸的鬥篷,癱坐在地上。尾巴開屏成半弧形,小尖尖的腦袋頂著一個皇冠,可可愛愛地靠著一個大酒瓶,栩栩如生地打著鼾。


    旁邊是長頭發正在流寬眼淚的大眼萌妹子,仰著頭,左臉有個巴掌印,跪在一行飄逸的英文之上:


    ——an apologythe lovely little pri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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