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逢寧的事。


    每一件事, 江問都熟爛於心。


    在心裏想了無數遍, 她的所有, 所有的細枝末節。


    想完, 再一層一層地蓋住, 從不泄露出絲毫。到最後能給別人窺探到的,不過是冰山之下的某個小小的邊角。


    可這個夜晚, 江問無所顧忌地,把最真實的他,完完全全地, 整個攤開在逢寧眼前。


    江問親手遞給了她一把手.槍。


    “我愛你,從十六歲起,我就愛你。”


    現在,這杆槍的槍口對準他的心髒。


    逢寧抬不起手,沒力氣扣動扳機了。


    ...


    ...


    雙瑤接到逢寧電話,稀裏糊塗地聽那邊說了幾句,她不敢置信地又確認了一遍,“什麽?!你們在哪?南城?”


    電話打完,雙瑤撇下一同跨年的朋友,風風火火地開車過去找他們。


    看到有人來,逢寧稍微拉開了一點和江問距離。


    他撐著樹幹,蹲在路邊吐。


    雙瑤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他們:“江問這是怎麽了?!喝了多少啊。”


    逢寧:“先把他送醫院,我等會再跟你講。”


    去醫院的路上,江問又下車吐了一次。雙瑤光是看一眼, 都替他難受。


    深夜急診。


    醫生給江問吊了個水。


    前前後後,樓上樓下地兩處跑,好不容易把人安置下來。雙瑤低升跟她吐槽:“你和江問,們兩個人怎麽湊到一起就是折騰啊。”


    逢寧稍稍回憶了一下,她跟江問湊在一起,真的很倒黴。從高中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基本上就沒發生過幾件好事。


    病房裏安靜無比。江問精疲力盡之後,陷入沉沉的昏睡。他額頭上仍有薄汗,像是不舒服。


    逢寧一動不動站在床邊,想了很多事。想著想著,又起他剛剛醉酒時候,湊在她耳朵邊上的呢喃。


    “我不敢放棄。如果放棄,我和你就沒有以後了。”


    “隻要我一個人放棄,我們就沒有以後了。”


    她心底一抽。


    逢寧怔怔出神。緩慢地抬手,用手指撥弄江問的睫毛。順著摸到眼角,指尖還能感覺到一點濕。


    她輕輕地,替他擦掉殘餘的淚水。


    江問半夜醒過一次。


    意識依舊模糊,暈黃的燈光中,依稀能看到逢寧晃動的身影,他眯著眼,放下心,幾分鍾之後,又斷了片。


    ...


    ...


    第二天被收音機嘈雜的聲音吵醒。


    江問勉力睜開眼。


    醒來正瞧見一個大媽扶著大爺在床上坐下,不停地抱怨著,“都說了,你這個年紀要小心點了呀,可別再摔了,身子骨遭不住喲。要浴室鋪個防滑墊,你就是不聽...”


    讓昏沉的腦子清醒,江問望著天花板,反應過來是在醫院。稍微坐起來一點,蔫蔫地轉頭,找了找,病房裏哪還有逢寧的人影。


    記憶隨著複蘇。


    昨晚發生的片段在腦子裏閃過。江問先是羞赧,尷尬,緊接著,又緩了幾分鍾,無名火一點一點冒起來。


    逢寧去哪了?


    到處摸索著手機,胃跟著一陣陣抽動。江問小臉慘白,準備撥個電話。


    打開通訊錄,最上麵的聯係人就是逢寧。


    垂眼,盯著她的名字,幾秒之後,他又負氣地扔了手機。


    大概是七八點的時間,他住的病房還有三個人。有些床的家屬陸陸續續來了,病房開始漸漸熱鬧起來。好幾個人扯著嗓子講話,房裏充斥著歡聲笑語。


    和別處相比,江問這裏就冷清的有點異常。


    他長得俊俏,靜靜靠坐在那兒,特別吸引人目光。過了會,就有個大媽送了橘子過來,“小夥子,你怎麽一個人。今天可是元旦呀,沒個陪床的?”


    江問看了大媽一眼,接過橘子,“謝謝,我一個人。”


    他一臉菜色,臉臭的讓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老婆昨天跟別人跑了。


    過了會,另一床的大媽也來了,這次還熱絡地給他拿了幾個蘋果。


    江問禮貌地說:“謝謝阿姨。”


    這個大媽也順口說了句:“啷個連削蘋果的人都沒有。”


    江問:“......”


    逢寧來的時候,亂哄哄的。江問正被一群大媽阿姨圍在中間問東問西。


    她不知道是什麽情況,走過去,正好聽到有人在給他介紹對象。


    隔著一堆人,江問一眼就看到了她。


    逢寧鬆了鬆圍巾,“這是幹什麽?”


    聽到她的聲音,幾個人紛紛回頭。大媽看到她,驚訝地唉喲了一聲,“這又是哪裏來的姑娘,長得真漂亮!”


    她就站在邊上看著,幾個大媽沒說兩句話,作鳥獸狀散去。


    等人走後,逢寧把保溫桶擱在旁邊,又把小桌板翻過來,把一個塑料袋放到上麵去:“給你買了粥,喝點。”


    江問靠在枕頭上裝高冷,一言不發。


    她又說了一遍,他還是沒反應。


    逢寧拉了張椅子過來,坐下,奇怪地看他一眼,“你發什麽脾氣。”


    江問悶不吭聲,把臉撇開。


    他就像個鬧別扭的小孩,不願意和大人好好談,隻等著別人來哄他。


    逢寧看了他一會,把粥又往前遞了遞,“不會說話了?”


    安靜片刻之後,江問說:“你去哪了。”


    逢寧低頭,把保溫桶的蓋子擰開,一股香氣飄出來。


    “我喝多了,你就把我一個人丟在醫院?”說完,江問忽然有些難堪,迅速加上一句,“就算隻是朋友...”


    逢寧打斷他:“我給你熬雞湯去了啊。”


    她指著保溫桶說,“雙瑤他媽剛剛買的老母雞,就為了你,今天給宰了。熬了幾個小時,熬到現在,我都沒睡覺。”


    江問瞥了一眼,心情好了點,臉色稍霽。


    逢寧把濃香的雞湯涼到一邊。


    兩人相顧無言,進入了無話可說的狀態。


    她整個人都很淡然,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江問也別扭。


    他突然說:“幫我削個蘋果。”


    “削蘋果?現在?”逢寧四處看看,“連刀都沒有,還要去買,算了吧。”


    江問對吃蘋果這件事異常執著,“那你問旁邊的人借。”


    “好吧。”


    拿了個垃圾桶過來,逢寧開始削蘋果皮。中途,她偶然抬頭,看到江問皺著眉,嘴唇抿緊。他側著身,蜷縮起來。


    逢寧把手邊的東西放下,趕緊走過去,蹲在病床旁邊,看著他冒著冷汗的臉,擔憂:“你沒事吧。”


    江問嗯了一聲。


    她把手貼到他額頭上,黏黏的,都是汗,“是不是胃難受?”


    江問身體明顯一僵。


    剛好醫生來查房,逢寧有點著急地站起來,“醫生,可以過來看下嗎,我朋友他好像有點不舒服。”


    醫生略微辨認了一下,“昨天喝多的小夥子吧,哪兒不舒服?”


    江問有點僵硬地說:“都不舒服。”


    醫生不以為意:“是正常的,沒多大事兒,多喝點熱水吧。”


    臨走時,醫生看著逢寧蹲在旁邊溫聲細語地,跟江問講話,心裏感歎,現在的年輕人怎麽一個兩個的,都這麽嬌氣。


    中午,雙瑤過來探望江問。


    病房有老人要午休,兩個人出去說了會話。


    雙瑤陪著逢寧在底下的小花園裏散步,“你們倆到底該怎麽辦,你想好了嗎?”


    “差不多了吧。”


    雙瑤:“差不多了是什麽意思,江問這不是明擺著還喜歡你。”


    逢寧哦了一聲,“我和江問真正的問題,不在於他喜不喜歡我。”


    雙瑤仰頭長歎,“喜歡你這種人,真的太難了,太折磨了。”


    逢寧:“說老實話,我沒法拒絕江問,也沒法推開他。但是...”


    雙瑤開啟人生導師模式:“寧寧,你不要把自己的承受能力想的太弱了。雖然愛情就是承受痛苦,但是痛苦就是用來承受的呀。”


    逢寧眼圈都青了一片,“我不是承受不來痛苦。沒什麽承受不了的,反正死不了。我隻不是不敢碰,我怕它碎掉。”


    “怕誰碎掉,怕你美好的回憶碎掉嗎?”瞪著她兩秒,雙瑤恨鐵不成鋼:“所以他都攤牌了,你還要繼續往後退嗎?你慫不慫啊!!”


    逢寧淡淡的,“雙瑤,我不是慫。我隻是這輩子能懷念的東西太少了,江問算一個。”


    雙瑤被她這番話說的愣住。緊接著,又生出一些心疼和感慨。


    她陪著逢寧,親眼目睹她如何掙紮著,一路走到現在。不論狼狽成什麽樣,到了什麽絕境,遭遇什麽挫折苦難,跌進多深的坑,逢寧從來沒有害怕的時候。


    就算休學,母親去世,和江問分手,整日整夜地失眠,吃藥,身無分文屁股欠了一堆的債,她向來不對別人展露任何痛苦。


    當初她生病,逢寧對雙瑤說:“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更不需要誰在我眼前表演同情。你以前怎麽對我,現在就怎麽對我。”


    逢寧就是這樣一個不會矯情,不會抒情的女人。越是這樣骨頭硬的人,一旦說出這種溫柔的情話,就越讓人心疼。


    雙瑤忍不住:“可是都這樣了,你還推開他,江問得多失望?”


    雙瑤頓了一下,“你難道不知道,失望可以抵消多少細致入微的感情?我覺得這次,可能是你和江問最後一次機會了。你們兩個年紀都不小了,假如又恢複成以前的狀態,很久不聯係。你們會遇到合適的人,到最後,你們兩個人會被衝的越來越淡。”


    逢寧看著遠處,像發呆。


    雙瑤依舊苦口婆心:“不是被時間衝淡,是被失望。你給江問的失望太多了。你隻看得到眼前的解脫,人生那麽長,你別用下半輩子去後悔。”


    氣氛凝重了幾秒。


    “你這幾句嘔心瀝血的雞湯——”


    逢寧滿不在意地回眸看她:“又是從哪個情感公眾號看來的?背了不久吧。”


    雙瑤:“......”


    忽略了她的臉色,逢寧慢悠悠繼續道:“雙瑤,少看點這些東西,挺降智的。”


    雙瑤給了她一下狠的,說:“bitch,fuck you。”


    逢寧笑了一笑。


    ...


    ...


    逢寧回到病房,可江問的床位那空蕩蕩的。她給他打電話,也沒人接。


    逢寧出去,問醫生。


    醫生說:“哦,他啊?江問是吧,剛剛已經辦了出院了。”


    逢寧又給江問連著打了兩個電話。第三次,才打通。


    她問:“你去哪了?”


    “不知道。”


    “什麽不知道?”


    江問:“我迷路了。”


    她耐心地問:“迷哪了?”


    “找我什麽事?”


    逢寧:“......”


    隔了一會,江問幽幽地說:“你跟雙瑤走了,還管我幹什麽。”


    果然。


    從沒見過這麽小心眼的人,逢寧耐著性子:“我隻是出去跟她說說話,我哪裏跟她走了?”


    江問哦了一聲,不做其他表示。


    逢寧腦子漲漲的,閉一下眼睛,好脾氣哄他,“你定個位發來,我去找你。”


    公園裏。


    江問坐在長椅上,麵前有一片淺綠的湖,風吹過,泛起漣漪。岸上有撲騰著翅膀的鴿子。


    有幾個小女孩蹲在草地上撕麵包屑。


    像拍電視劇一樣的場景。


    逢寧走過去,擋住他看風景的視線。


    刮過的風尖銳,凜冽。江問整個人像雕塑一樣,一點都不動彈。


    盯著他頭頂柔軟的黑色發旋,像個小孩子一樣。逢寧伸出手在他眼前,上下晃了晃。


    江問一動不動。


    她放下手。


    兩人並排坐著,偶爾有幾隻白鴿停在腳邊。


    在寒風中默默無言。江問沒有跟她聊天的意思。於是逢寧就看著不遠處的小女孩喂鴿子,借此打發時間。


    為了打破凝固,逢寧嚐試著講了兩個笑話。


    講完,她笑,他沉默。


    江問:“你以為自己很幽默嗎?”


    逢寧:“.......”


    她扯了扯嘴,自顧自笑了出來。


    實在被冷風吹的頭痛,逢寧幹脆站起身:“走吧,我帶你去吃頓飯。”


    ...


    ...


    打了個車到東街,一路上兩人都沒講幾句話。


    這個點正是熱鬧的時候,去了家大排檔店,有幾個人過來招呼她。有人認出逢寧,跟她說孟瀚漠有事去了。


    逢寧不怎麽在意,指了指身後的江問:“我不是來找我哥的,帶我朋友來吃頓飯。”


    寸頭叼著根煙,瞅著江問一身正裝,歪著頭調笑:“喲,這麽靚的仔?”


    逢寧點點頭,“你們不用管我了,該忙就去忙。”


    從零下的室外到開了暖氣的店裏,暖呼呼空氣,讓身上都有些發癢。把外套脫了,逢寧挑了個角落比較安靜的地方坐下,坐了會,她想到什麽,起身,輕車熟路從結賬台那兒拿了個暖水袋。


    放到旁邊充好電。


    幾分鍾之後,指示燈從紅跳綠,逢寧把熱水袋丟進江問懷裏,“捂捂肚子。”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的照顧。


    江問吃東西的口味清淡,隻要了微辣。


    烤翅,鳳爪,韭菜,牛肉串,羊肉串,土豆,脆骨,烤蝦,各種泛著香氣的燒烤,還有一盅養胃的海鮮粥,全部上桌。


    霧氣氤氳之間,江問隨便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


    逢寧埋著頭,吃的津津有味。


    他看了逢寧兩三秒。


    她有所察覺,慢下咀嚼的動作,略略抬起眼,疑惑地跟他對視。


    江問終於開了尊口:“你就沒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逢寧把口裏的東西囫圇吞下去,嘴巴油光發亮,看著他,“說什麽。”


    “你說呢?”


    逢寧想了想,“新年快樂。”


    江問怒極反笑:“就這?”


    她又想了想,“一直快樂。”


    “嗬嗬。”


    江問瞪著逢寧。


    她轉頭看別處。


    忍了一天,江問終於爆發了,他諷刺道:“才一個晚上,你打算跟我裝失憶嗎?”


    看著她一直在他麵前裝傻,江問覺得自己好他媽委屈。


    想啊想,想到他們浪費的時間,江問又好他媽心疼。


    就算從現在開始,往後的每分每秒都珍惜。可是這麽些年的缺憾,錯過的空白,卻再也補不回來了。


    最可恨的是,他昨晚都那麽說了,逢寧這個全世界上最鐵石心腸的女人,她居然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這麽旁若無人地繼續跟他裝死。


    江問想,等她主動跟他提他們的事,這輩子可能是等不到了。


    “我記得我喝醉了,你好像沒有吧。”


    逢寧默默地拿了一串土豆,放到他麵前的鐵盤裏,小聲說:“你先吃點東西,吃飽了才有力氣談別的。”


    聽到這句,江問被氣的臉黑。


    “逢寧,我不是沒事幹。跟你耗了這麽久,你要給我個說法。”


    他一臉受害人找上無良商家的怨恨表情。逢寧好奇:“給說法?你想要什麽說法。”


    也不等他回答,逢寧拿起酒瓶,直接撬開。她說,“不然這樣,咱們也喝頓酒吧,你別喝,我一個人喝,就當我昨天補給你的。”


    說著,逢寧沿著杯口,往下倒翻著泡沫的酒,自顧自斟滿,端起來就灌完。


    酒液從嘴角溢出,她隨意一抹,又倒了一杯。


    一整杯,又是一口氣幹完。


    逢寧連著喝完三杯,說,“行吧,我們來談談。”


    桌底下,江問的手攥緊了。


    逢寧不緊不慢:“我要問你三個問題,你也可以問我。問完之後,我給你昨天的答案。”


    “第一個,你現在還喜歡我,對嗎?”


    江問:“對。”


    他答完,問逢寧,“那你呢?還喜歡我嗎。”


    逢寧認真地回答:“早幾年可能還喜歡吧。”


    她的話就像一盆冰冰涼涼的冷水,兜頭澆過來,滅了江問所有的氣焰。他有一瞬間露出脆弱的表情,很快恢複過來,用高傲的表情掩飾。


    “我不在乎你喜不喜歡我,我隻知道自己被你耽誤這麽久。你的人,你的心,我至少都要得到一個,其他的,隨便吧。”


    逢寧噗的一下,被他霸道總裁的語氣弄的笑場。


    江問陰沉著一張俊秀的小臉,“你還笑得出來,你沒有心嗎。”


    逢寧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止住笑:“怎麽,我現在連笑都不可以了?”


    她說:“我沒有心,隻剩下一個人了。”


    喝了口酒,逢寧伸出兩根手指:“第二個問題,你來形容一下,我現在在你心中的形象。”


    江問扯出一個譏嘲的笑,“虛偽,自私,冷漠,刻薄,鐵石心腸,心狠手辣,自以為是。”


    任他咒罵。


    逢寧不動聲色地聽完,讚同地點點頭,“懂了,你還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盯著她,江問沒有說話。


    在外人麵前,江問向來傲然睥睨。然而,不管他如何驕傲自信,隻要遇到逢寧,還是會低到塵埃裏。


    他這棵鐵樹在塵埃裏,無助又絕望地開了個小花骨朵,最後還被她一腳擦碎,又毫不留情地碾了一腳。


    靜默之後,江問說:“我可以沒有尊嚴地跟在你身後,但是你至少要回頭看看我。”


    他滿臉都是受傷的表情,把她的心刺痛。


    逢寧嗯了一聲,依舊維持著談判的語氣,“好,那最後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逢寧沉吟一下,“你怕不怕,我們倆到最後,都是大夢一場空?”


    “你,我不知道。”


    江問冷淡地說,“我再大的夢,也無非就是你喜歡我。”


    聽到他的回答,逢寧沉默。


    逢寧點點頭,“既然這樣。”


    她扯了一張白紙,沾了點啤酒,卷在一個筷子上。


    逢寧把綁了一麵白旗的筷子丟進杯子裏,推到江問麵前,對他說:“那我投降了。”


    江問表情變了幾變,靜止了。


    他眼睛不離她,想要冷靜,可聲音已經徹底喑啞,“投降是什麽意思。”


    逢寧答非所問:“《淘汰》開頭的歌詞知道是什麽嗎?”


    江問:“什麽?”


    “我以前說的所有謊,你全都相信。”


    她笑起來:“現在,我說我愛你,你信不信?”


    江問呆了一下,心髒一陣發顫,咬著牙說:“我不信。”


    逢寧開始笑,笑著,笑著,眼睛漸漸變紅了。


    “你曾經在公交車上,趁我睡著的時候,給我放了一首歌。你走之後,這首歌的旋律,在這八年來,我無數個失眠的夜裏,反反複複地出現。”


    逢寧還在笑,“對了,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櫻桃小丸子嗎,因為小丸子有爺爺,有爸爸媽媽,我什麽都沒有了。”


    “其實我覺得我已經沒什麽能失去的了。”


    “除了你,江問。除了你。”


    江問很難受。


    可他感覺自己的整個人,都被慢慢地,一點點融化。


    “逢寧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牛逼的人,她上天入地,上山下海,什麽都不怕,什麽都不在乎。後來,三五年,她把所有事情都熬過去了,才生無可戀地發現,她不是個無所不能的人。忘記江問這件事,她花了很久,很久,都沒做到。”


    “江問,告訴你一個秘密。”


    江問低啞地說,“什麽秘密。”


    她的眼神熾熱,“你是逢寧這個窮逼,這輩子擁有過,又弄丟的,最珍貴,最珍貴的東西。”


    “所以,我越想越不甘心,我應該再試一下挽回的。”


    逢寧在自己心口處抓了一下,握成拳頭,在江問眼前攤開。她恢複了吊兒郎當的姿態:“矯情的話就不多說了。我把我的心掏出來給你,流著血的,正熱乎,全天下隻此一顆,怎麽樣,你要還是不要?”


    江問久久說不出話。


    他等這天,等了不知道多久,多少個日日夜夜,等到絕望了,還是放不下她。以至於到了現在,此時此刻,他終於在逢寧眼裏看到了夢寐以求的情深,依舊像夢一場。


    逢寧喂了一聲:“手上的血都快淌地上了,你不要我就把心放回去了。”


    他罵她:“你變態嗎。”


    人聲鼎沸的餐館。


    燈光明亮。


    江問微微起身,探過半個桌子,單手扶住逢寧的側臉,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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