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一整天都搭在了雜誌專訪上, 先拍封麵和內頁圖,一共四套造型。他很擅長拍照, 外貌條件也無可挑剔,和攝影師的配合度很高。


    拍完卸了妝, 孫小劍過來說:“采訪等一等, 雜誌方想修改幾個問題。”


    陸文低頭玩手機, 隨意地翻看微博評論, 問:“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孫小劍用指甲蓋敲敲屏幕, “他們想加幾條和瞿編有關的, 這年頭, 什麽都不如話題值錢。”


    陸文自己無所謂, 但涉及瞿燕庭, 他提醒道:“別亂問, 不然我不配合。”


    孫小劍說:“放心吧,會審稿的。”


    陸文繼續翻評論, 事件本身的討論逐漸飽和, 越來越多的網友將注意力凝聚在瞿燕庭身上。許多人恍然大悟, 原來早就看過瞿燕庭的作品。


    “哎,我發現。”他感慨道, “人還是要優秀, 遇事才有底氣,要是瞿老師寫了一堆爛片,評論不定怎麽說呢。”


    孫小劍點點頭:“你沒發現另一個關鍵嗎?”


    陸文問:“什麽?”


    “顏值啊。”孫小劍道,“瞿編被偷拍的這張, 跟電影截圖似的。還有你背他那幾張,耷拉的腿又長又細,誰不喜歡議論美男啊。”


    陸文按下鎖屏鍵,將手機扣在大腿上摩挲,說:“這事就這樣壓過去了吧?”


    孫小劍“嗯”一聲:“不好的評價肯定有,受著吧。”他拍拍陸文的肩膀,壓低嗓音,“長個教訓,千萬別被拍到和女朋友街頭熱吻。”


    陸文裝傻地咧嘴:“我可沒那個膽子。”


    孫小劍丟下一句“您謙虛了”,去和雜誌編輯溝通修改的問題,耽誤一些時間,最終專訪結束比預計推遲了兩個鍾頭。


    華燈初上,陸文驅車從公司離開,被娛記搞得很敏感,一路看哪輛車都可疑,尤其是麵包,總想降下車窗跟裏麵的人喊話。


    他回了南灣。


    上午陸戰擎打來,就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句,命令他今晚回家。


    陸文減速駛入外門,手掌不安分地在方向盤上下滑動,當初陸戰擎明令禁止過,不許鬧出負麵新聞,否則有他受的。


    一陣寒風吹過,路旁樹枝上的葉子飄下來,打著旋兒落在車頭上,陸文跟著激靈,越開越慢,以龜速停在樓邊的車道上。


    熄火,拔鑰匙。


    糾結一下,又插回去,需要逃命的話這樣比較方便。


    陸文在駕駛位上消磨了幾分鍾,下車,步伐沉重地走上磚紅色坡道,穿過冷清的西側廳,鞋底在地板上發出拖遝的聲音。


    玲玲姐聞聲迎接,推開起居室的門。陸文走進去,問:“我爸回來了?”


    “嗯,在吸煙室。”玲玲姐關心道,“你吃晚飯了嗎?”


    陸文搖搖頭,朝吸煙室走,又問:“我爸情緒怎麽樣?”


    玲玲姐照實說:“不太高興。”


    快走到門口,陸文在裝飾櫃旁邊停下來,把敞開的羽絨服拉鏈拉上。玲玲姐道:“你不熱呀,脫下來我幫你掛上。”


    陸文堅毅地說:“不行,我不能脫。”


    玲玲姐大概猜到,歎口氣打開吸煙室的門,說了聲:“小文回來了。”


    房間裏的家具是深棕色係,隻有幾扇蒂凡尼窗戶鮮豔些,陸戰擎坐在寬大的皮沙發上抽雪茄,拿著本厚重的硬殼書,背後是一整麵貼牆書櫃。


    比起煙味,陸文先聞見陸戰擎身上的古龍水味。


    陸戰擎習慣回家後先洗澡,今天顯然破了例,西裝三件套都沒換,隻脫了外套,領帶和馬甲完好地穿在身上。


    陸文權衡了一下,在側麵的雙人沙發坐下來,說:“爸,我回來了。”


    陸戰擎沒抬眼皮,翻了一頁書,直接問:“昨晚在哪過的夜?”


    陸文頓時心虛,沒有鋪墊,也沒有循序漸進,一來就麵對核心問題。他撒謊道:“紫山。”


    陸戰擎未置可否:“說說,在外麵都幹了點什麽。”


    “就,忙啊。”陸文雙手合十,指尖朝下倒夾在大腿間,“我那部網劇馬上要播了,各種宣傳、綜藝,今天一直在拍雜誌。”


    陸戰擎耐心地聽完,問:“裝完傻了麽?”


    陸文眼看繞不過去了,舔著嘴唇找借口:“爸,那個娛樂頭條你別信,你不懂娛樂圈,記者特別喜歡亂寫。”


    陸戰擎合上書,用手掌按著封皮:“那記者逼你在大街上背人了麽?”


    “我……”陸文辯駁道,“因為瞿老師扭傷了,我才背他的。”


    陸戰擎道:“我倒沒看出來,你在家當了二十多年少爺,飯碗都沒親自端過,在外麵還會幹伺候人的活兒。”


    陸文強調:“我隻是背了一段路。”


    “怎麽?”陸戰擎曲解道,“不過癮?”


    陸文說:“我的意思是這不叫伺候,這頂多叫樂於助人。”


    陸戰擎道:“被拍下來登上頭版,我嫌你丟人。”


    陸文張張嘴,想象了一下寰陸高層、合作夥伴、世交好友看到新聞的反應……他嘴硬地找台階下:“至少拍得挺帥的,是吧?”


    陸戰擎道:“恬不知恥。”


    陸文抽出手,腿也卸力岔開,露出點破罐破摔的苗頭,反正回來注定要挨罵,那就來吧。穿著羽絨服確實很熱,他口幹舌燥地挪到陸戰擎那邊,從茶幾托盤裏拿杯子倒水喝。


    冷掉的紅茶,說明陸戰擎等了不短時間,陸文一邊想一邊灌下小半杯。


    這時,陸戰擎問:“戒指怎麽回事?”


    陸文警覺地咬住杯沿兒,像狗叼著飯盆,扭頭對上陸戰擎覷來的目光,電光火石間回憶起來,他曾告訴對方戒指是送給正在追求的人。


    陸文真正地慌了,他不會就這樣出櫃了吧?


    早晨把瞿燕庭暴露給大眾,晚上暴露給他爸,瞿燕庭會不會弄死他啊?


    “戒指……”陸文放下水杯,收回手攥住膝蓋,絞盡腦汁地想拖延出一個合理答案,“戒指是純銀的……不怎麽值錢。”


    陸戰擎吸一口雪茄,說:“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生了個傻逼出來。”


    陸文被罵得臉熱,他在微博親口承認了的,此刻遮掩也什麽意義,隻好坦白道:“戒指已經送給瞿老師了。”


    陸戰擎道:“追求是什麽意思。”


    陸文語無倫次地答:“就是……我對演藝事業的追求,當然,也包括瞿老師這個人,我非常崇拜他,他……就是我的男神!”


    陸戰擎身姿未動,徑直將指間的雪茄彈進茶幾上的煙灰缸裏,問:“那你追求到了麽?”


    “到手了……不是。”陸文急忙改口,“人家是大編劇,願意跟我做朋友就不錯了。”


    “朋友?”陸戰擎道,“都在大街上當牛做馬了,還不敢承認你是什麽心思?”


    陸文汗毛倒豎,事已至此幾乎是挑明了,他盯著玻璃杯的錘紋,腦中也亂麻麻的一片。與其漏洞百出地掩飾,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承認算了!


    敢彎敢當,不就是出櫃麽?


    大不了被打斷一條腿,他單腳蹦也能蹦到瞿燕庭麵前去!


    陸文端起水杯,一口氣喝掉剩下的半杯紅茶,用手背一抹嘴,側過身,挺直脊梁炯炯地麵對陸戰擎。


    “裝模作樣。”陸戰擎吐出一句,“你以為我不知道?”


    陸文愣住:“你知道?”


    陸戰擎慍怒地說:“你嫌我不幫你,不支持你,就去巴著人家的大腿獻殷勤,你看看網上怎麽說你的,不成器的東西!”


    陸文都傻了,好半晌,懸崖勒馬地說:“……對,你說得對!”


    陸戰擎罵道:“你這塊廢物點心,把老子的臉都丟盡了!”


    陸文裝乖地縮著寬肩,作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


    “少跟我演戲。”陸戰擎拆穿他,根本不信這些虛的,“明天開始,搬回家住,你去任何地方老嚴會接送你。”


    陸文唰地揚起頭,老嚴是陸戰擎的司機,高三接送他一年,監視重刑犯一樣看著他,硬是讓一節課都沒翹成功過。


    他抗議道:“我都快三十了!還讓人監視我?!”


    陸戰擎道:“所以你該反思反思。”


    “我反思什麽?我反對!”陸文急道,“而且我行程那麽忙,哪有空天天回來?”


    陸戰擎不屑地說:“你忙個屁,真拿自己當國際巨星了。”


    陸文最受不了陸戰擎的這種語氣,窩囊了一晚上,恒久的矛盾頃刻間爆發:“你又看扁我!”


    陸戰擎道:“我就是太看得起你才讓你丟光陸家的臉。”


    陸文說:“陸家就咱們倆,說得好像人口很多一樣!”


    話音還未落下,陸文眼前猛地一黑,緊接著“咚”的一聲,他整個人臉朝下摔在地毯上,右肩劇痛,根本沒看清陸戰擎用的是手還是腳。


    “我操……”


    陸文單臂支撐著爬起來,剛躬起後背,那本大部頭的硬殼書狠狠砸下來,一瞬間疼得沒了知覺,回神時徹底趴平在地上。


    陸戰擎問:“我多長時間沒揍你了?”


    “家庭暴力不可取……”


    “你可以報警。”陸戰擎說,“讓我也上頭條感受一下。”


    陸文眼看是躲不過了,梗起脖子:“要揍你就麻利點,真以為我怵你……啊!別打臉!”


    玲玲姐在走廊上心急如焚,聽著陸文在房間裏一會兒鬼哭狼嚎,一會兒破口大罵,就是不肯求饒。


    漫長的十分鍾過去,門開了,陸戰擎解著袖扣走出來,說:“給他弄口飯吃。”


    玲玲姐道:“您也沒吃呢。”


    “氣飽了。”陸戰擎說,“養了一坨什麽東西。”


    陸文安詳地平躺在沙發和茶幾之間,靈魂微微出竅,陸戰擎沒打臉,但他掙紮時不小心把額角撞破了一塊。


    等走廊上腳步聲消失,陸文顫巍巍地爬起來,一路扶著牆回到房間裏,脫掉衣服,前胸後背泛起成片的紅腫,右肩暫時沒了知覺。


    玲玲姐心疼壞了:“怎麽穿著羽絨服還傷成這樣?”


    陸文有氣無力地說:“都怪退伍兵太強了。”


    玲玲姐道:“你就不能服個軟?”


    陸文從小挨揍就不知道服軟,況且他明白陸戰擎窩火,早發泄出來早消氣。玲玲姐去弄吃的,關上門,他緩慢地靠坐在床頭。


    陸文摸出手機打給瞿燕庭,醞釀了一肚子訴苦的話,沒打通,機械的女聲回複“您撥打的用戶忙”。


    瞿燕庭沒去工作室,連續七八個鍾頭悶在書房裏寫劇本,強迫自己忙起來。直到眼球酸澀,他仰頸滴了眼藥水閉目休息。


    來電鈴音一響,瞿燕庭下意識地抓住皮椅扶手,眼皮閉緊了,眼藥水滲出來沾濕了睫毛。


    許久才睜開,蒙霧的視野漸漸清晰,瞿燕庭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接通,滑了下喉結:“喂?老師。”


    曾震磁性的嗓音傳來,省去寒暄問道:“小庭,這周末晚上有沒有空?”


    瞿燕庭也不兜圈子,說:“老師有什麽安排?”


    “前一陣子忙,沒騰出空來。”曾震回答,“周末想請幾個朋友聚一聚,你也見見。”


    瞿燕庭向來不喜歡應酬,所以曾震不常叫他,他道:“是不是很重要的人?”


    曾震說:“胡慶導演從美國回來,私人行程,隨行還有他的禦用攝影師和剪輯師,就四個人,我們約了頓飯。”


    胡慶是著名美籍華裔導演,瞿燕庭看過他每一部電影,或者說,導演係的每一個學生都研究過他的作品。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瞿燕庭應道:“周末我有空。”


    “好。”曾震說,“訂好餐廳,我叫助手發給你。”


    瞿燕庭道:“謝謝老師。”


    事情說完了,手機裏靜了幾秒,曾震在掛線前問:“新聞說你扭傷了,嚴不嚴重?”


    瞿燕庭回答:“沒有大礙,養兩天就好了。”


    “那就好,以後小心點。”


    曾震說完掛了電話,這一次對陸文隻字未提。瞿燕庭來不及等屏幕黯淡,不想再接任何消息,將手機關掉了。


    陸文整夜沒有睡好,翻身疼得直哼哼,第二天和陸戰擎一起吃早餐,全程無交流,仿佛陌生人拚桌。


    車鑰匙被收繳,老嚴開商務車接送他,美其名曰讓他“夢回高考”。


    陸文老實巴交地過了兩天,第三天冒出憋瘋的態勢。收工回南灣的路上試圖逃跑,老嚴直接把車開到寰陸,接上陸戰擎坐鎮。


    第四天,在電視台錄完節目趁機開溜,一幫粉絲圍上來要簽名,老嚴混在小姑娘堆兒裏,慈善地衝他搖車鑰匙。


    一直熬到周末,陸文在車廂裏看劇本,明天要和劇組接洽開會。黃昏時分堵車嚴重,偶一抬頭,發覺路線和平時不一樣。


    他強壓住表情,伺機問道:“是不是走成安路?”


    老嚴:“嗯。”


    “那兒離蒼霞路就隔著一條街,你繞一下。”陸文說,“有家燒鵝店不錯,我要買一份嚐嚐。”


    老嚴充滿懷疑:“你別搞幺蛾子。”


    陸文說:“我都喪失人身自由了,吃個鵝也不行啊?”


    老嚴繞到蒼霞路,減速找燒鵝店,這時駛到一處小區的大門外,門樓上寫著“林榭園”。


    陸文從後麵撲過來,求爹喊娘地說:“嚴叔!你停一下,我特別喜歡這個小區!”


    老嚴自知中計,停下來鎖著車門:“就五分鍾。”


    陸文望著大門口,一禮拜了,也不知道瞿燕庭想不想他。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後半分鍾,小區門衛的升降杆揚起,熟悉的賓利駛出了大門。


    陸文瞪大眼睛盯著車身,立刻掏手機打給瞿燕庭。


    很快接通了,瞿燕庭溫柔地“喂”了一聲。


    陸文準備落下車窗給瞿燕庭一個驚喜,先道:“瞿老師,你在哪呢?”


    手機裏頓了一秒,瞿燕庭回答:“在工作室加班。”


    陸文怔住,後麵的話全部卡在了喉間。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更晚了,生理期有點不舒服(懶驢上磨屁事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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