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登上頭條, 有不少記者、粉絲聞訊趕來索菲,陸文和瞿燕庭沒往槍口上撞, 決定留在酒店過夜。


    衣服全部送洗,兩個人穿著一樣的睡袍, 洗完澡靠在床頭看劇。瞿燕庭一直沒顧上理發, 半濕的發絲垂下來觸及了額角。


    陸文什麽都憋不住, 說:“瞿老師, 你知道’文瞿星’嗎?”


    瞿燕庭橫握著手機, 點開“播放曆史”, 回道:“嗯, 是一種星宿, 代表文運的。”


    “不是那個。”陸文擰著肩膀解釋, 表情很來勁, “是粉絲給我和你起的cp名。”


    瞿燕庭不太信,說:“我又不是明星。”


    陸文道:“可你是編劇, 還是投資人, 我粉絲都希望我能攀上你的高枝兒。”


    什麽亂七八糟的, 瞿燕庭笑道:“你粉絲挺隨你的。”


    陸文糾正他:“是咱們的粉絲。”


    最新一集網劇開始播放,瞿燕庭挪到陸文的懷裏靠著, 陸文的手臂環抱住他, 下巴從後擱在他的肩窩上。


    畫麵裏是葉杉的家,葉母走進兄弟倆的房間,陸文對著這一幕回憶拍攝的那晚,忍不住用餘光偷瞥瞿燕庭的側影。


    葉母發現了葉杉的筆記本。


    瞿燕庭無表情地盯著屏幕, 哢噠,葉杉開門的那一秒,他的食指指甲在機身邊緣鏘了一下。然後陸文握上來,包裹住了他的手。


    兩個人安靜地看這場戲,從葉母的質問、憤怒、歇斯底裏,到葉杉的恐懼、卑微、全線崩潰,最後,空氣裏隻剩下無望的痛哭。


    陸文對當時的感覺記憶猶新,缺氧麻痹,頭痛欲裂,他人生中第一次哭得那麽狠,以葉杉的身份。他還記得,拍完跑下樓平複,撞見瞿燕庭孤身躲在葡萄藤下。


    陸文攏緊手臂,那時候瞿燕庭在片場旁觀會感到難過,那此刻是什麽感覺?那時候他沒資格了解,那現在是否可以?


    耳鬢被吻了一下,極輕,像羽毛掃過,瞿燕庭應激地抖了抖睫毛,低垂下去,目光從手機屏掉落在被單上。


    陸文謹慎地問:“瞿老師,你在想什麽?”


    瞿燕庭沒有作聲,屏幕暗下去,葉杉躺在床上從夢裏驚醒,他爬起來,坐在桌前拿出一張泛黃的舊信封。


    近景掃過,兩張電影票躺在斑駁的掌心,瞿燕庭動了動嘴唇,不知是遲滯的回答,還是忽然想說話了。


    “我爸在電影院工作,是放映員。”他說,“我小時候經常陪他上夜班,看了很多電影,年紀小看不懂,下班回家他抱著我坐在葡萄藤下,像講故事那樣給我講明白。”


    陸文想象得出畫麵,說:“所以你很小就喜歡電影了?”


    瞿燕庭“嗯”了聲:“我經常說,電影裏的人好厲害啊,我爸告訴我,他們都要聽導演的,導演才是最厲害的。從那一刻起,我的夢想就是做一名導演。”


    “一開始我不好意思講,怕他笑我。”瞿燕庭勾起唇角,“後來我寫進作文裏,他在試卷簽名的時候知道了。他說,他的夢想也是做一名導演。”


    劇中並未詳寫這一部分,陸文斟酌道:“《天堂回音》的票根是你的回憶,對麽?”


    瞿燕庭說:“我爸答應我,八歲生日那天像其他家長一樣,正正經經地坐在放映廳陪我看一場電影。《天堂回音》是剛公映的新片,他提前買了票。”


    那天下午,瞿燕庭眼巴巴地守在窗戶前等父親下班,一直等到天黑,他忍不住給電影院辦公室打電話,催對方快點回家接他。


    “我打了好幾通,我爸在電話裏哄我,會騎快一點回來。”


    瞿燕庭鬆開手機,旋過身貼住陸文的胸膛,說:“下雨了,我抱著一把傘去門口等他,可他再也沒有回來。”


    瞿父在那個雨夜車禍去世,瞿燕庭的媽媽阮昳麗受了很大的打擊,生活的地方成為傷心地,半年後她帶兩個兒子遷居到四川。


    “那之後,”陸文有些不敢問,“你媽媽對你……”


    臥房隻開著一盞壁燈,瞿燕庭空洞地對著一片昏黃,說:“她不大理我了,偶爾會望著我發怔,我會躲開,我承受不了她的眼神。”


    “她格外疼愛小風,我並不嫉恨,因為小風才兩歲,我害他那麽小就失去了爸爸。但我羨慕他,非常非常羨慕。”


    “我拚命討好她,或者說贖罪,可後來她連望著我發怔的時候都越來越少。我長大了,說話做事很像我爸,她疏離我更遠。”


    “久而久之我開始做噩夢。”


    瞿燕庭深吸了一口氣,稀釋胸腔內的燒灼:“我上初中後,她的身體明顯變差了,勞累,嚴重貧血,也許還有別的,但她沒告訴我。”


    陸文將手機鎖屏放在一旁,房中更安靜、更昏暗。


    瞿燕庭極少回憶那一段歲月。


    父親走時他還小,不太懂死亡是什麽,比起傷心,後來沒有爸爸的孤單更令他煎熬,但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


    升初二的暑假,母親去世了,那是他第一次直麵死亡和屍體。


    那是個午後,阮昳麗躺在床上,長發幹枯,瘦削的身軀一寸寸沒了溫度。她和病重時的樣子沒什麽區別,但她再也不會動、不會醒了。


    十四歲的瞿燕庭嚇壞了,阮風隻有八歲,依靠在他身旁瑟瑟發抖,在恐懼和慟哭中失禁。


    阮昳麗的喪事辦完,瞿燕庭忘記了前三個月是怎麽過的,他睡不好,也不太吃東西,成績從第一跌至倒數第一。每夜夢見阮昳麗叫他打蚊子,驚醒後才想起,他媽已經死了。


    他爸爸死了,他媽媽也死了。


    八歲的阮風一夜夜地哭,埋在被窩裏哭,或者藏在衣櫃裏哭,甚至開始掉頭發。


    就這樣渾噩地過去三個月,瞿燕庭的情況開始好轉,因為他意識到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他和年幼的弟弟也活不了多久。


    他帶阮風剃了光頭,有個街坊是劇團退下來的,阮風經常扒窗聽對方吊嗓唱戲,他便每天晚上陪阮風念戲詞、耍把式,如此養了整整一年。


    瞿燕庭時常抱著阮風,抱著讀書,夏天抱著在樹下乘涼,抱著在公園裏看票友拉琴唱戲。許是那些年抱得太多,如今多抱一會兒就覺得肉麻。


    “我媽活著的時候,我用盡一切努力求她不要恨我。”瞿燕庭說,“她走後我才明白,也許她真的不恨我,她太累了,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


    陸文掌住他的後腦,細細地揉:“你把那段生活一分為二,變成了葉杉和葉小武。”


    “是。”瞿燕庭承認道,“真正動筆是在高二,還未成年,每天放學在一家蒼蠅館子的後廚打零工。身上的魚腥味變成油煙味,在教室最後太孤單了,就自己寫故事。”


    他臆造出另一個自己,擁有他渴望的東西,親情、瀟灑、恣意,哪怕是不上進和自私。他把不多的開心回憶也加上,像親手織出了一場夢。


    瞿燕庭忽然道:“你知道為什麽死的是葉小武嗎?”


    陸文問:“為什麽?”


    “因為寫故事的時候受過欺負,為學費發愁,更不敢期待未來。”瞿燕庭說,“我明白葉小武是假的,我隻能像葉杉一樣堅持下去。”


    陸文又問:“那小風和林揭有沒有關係?”


    瞿燕庭回答:“那是我希望他能擁有的人生,富裕的家庭,健全的父母,還有親近的朋友。”


    陸文感到懷抱裏的身軀在軟化,向下墜,他托著瞿燕庭的後心躺倒,壓上去籠罩住對方。假戲已覺辛苦,真實生活捱過的辛酸他無法去想象。


    “瞿燕庭,”他親近地叫了一聲,“現在我說’我保護你’,你會接受嗎?”


    瞿燕庭搖搖頭:“我不要你保護,想要你給我幸福。”


    陸文說:“我該怎麽做?”


    瞿燕庭眼裏含著淡淡的光,水似的:“你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幸福就一點點朝我飛過來了。”


    這是《第一個夜晚》裏麵,葉小武對齊瀟告白的台詞。陸文躬下/身體,在瞿燕庭發燙的眼尾啄了一口:“搶台詞導演不給過。”


    “你聽導演的還是聽我的?”


    “聽你的,瞿導。”


    瞿燕庭語塞,萬千思緒團在胸腔,堵得他想哭,可他從母親去世後再沒哭過了,除非……他赧然抬手,攀上陸文的肩:“我們做吧。”


    陸文蹭他:“可以麽?”


    “我也曠了半拉月。”瞿燕庭學舌,“你……最好喂飽我。”


    腰間驀地一鬆,陸文扯開他的睡袍帶子,胡亂地撫摸,一邊低低地笑:“撒嬌都學不會,聽起來像威脅。”


    瞿燕庭放鬆,打開,習慣性地用手背遮住嘴巴,噥道:“肯定不如你的小粉絲會撒嬌,什麽哥哥、男朋友都亂喊……”


    陸文被取悅了:“粉絲的醋你也吃?”


    “不行麽……”瞿燕庭變了調子,扭動腰肢,“我趴過去。”


    陸文按住他:“就這樣看著我弄。”又把話題轉回去,“那我和你弟的並蒂蓮那麽紅火,你吃不吃醋?”


    幹著這事突然提親弟弟,瞿燕庭禁不住難堪:“當然不會……我弟弟不知道多乖。”


    “哦?”陸文猛地一動,“問個傳統問題,我和小風掉水裏,你會救誰?”


    瞿燕庭氣息紊亂地說:“救小風……”


    陸文占據絕對的主導位置,狠欺負了一會兒,粗喘道:“你那麽誠實幹什麽?在床上騙騙我不行嗎?”


    “我還沒說完啊……”瞿燕庭道,“救了他我再跳下去……和你鴛鴦戲水。”


    陸文不禁臉熱,恐怕任哪個男人也受不了,聽著鴛鴦戲水的話,幹著顛鸞倒鳳的事,他低頭欺上瞿燕庭的薄唇,再不讓對方撩火了。


    不似第一次那麽凶,今晚做得溫柔許多,一直用能看見彼此的傳統姿勢。瞿燕庭名正言順地落淚、飲泣,在陸文的舐吻中入睡。


    淩晨三點,窗外是半座城市的夜景,陸文牽著瞿燕庭的左手十指相扣。


    他想,無論以後扮演多少角色,《第一個夜晚》都是他此生最難忘、最具意義的一部戲。


    與走紅無關,隻慶幸我踏足了你曾經生活的世界,我演繹了你的一部分人生。


    “我遇見你。”陸文在瞿燕庭的枕邊說,“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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