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嗡。


    就像是在峽穀中低空飛行躲避雷達的直升機,帶著源石特有焦糊味的電流從發電機中出現,衝向了等待著工作的電器。但是跟那些普通的電器不同,白熾燈為這些世界最快速的精靈準備的道路有些過於擁擠不堪了。那細細長長扭曲得像是過山車一樣的燈絲大大減緩了電流的速度,而且裏麵還布滿了各種各樣的障礙物,讓這些沉默又暴力的精靈們不由得擠了過去,代價就是釋放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能量,讓這條黑色的燈絲發光發熱。


    電流通過鎢絲發出來的光就跟燈泡玻殼感受到的溫度一樣充滿了能量,足以照亮整間屋子。但是在這些永遠不會回頭的光線衝出肮髒的玻璃外殼這第一道障礙的時候它們就已經不像剛出現時那麽亮眼了,而外麵沉重扭曲的空氣,再一次掠走了它們的亮度。


    仿佛寒冬再臨,溫度驟降,房間內的空氣都被凝固了,變成了類似膠狀物的存在,而跟這個昏暗光線一樣沉重的氣氛,則是將這個小小的環境中無形的壓力又增強了一分。安菲婭的麵容依舊像以前那麽多的日日夜夜一樣美麗,但她的眼睛卻比往常多了一份決絕和瘋狂。那把被她帶出來的toz-36轉輪手銃就放在她麵前的桌上,近到這位曾經的貴族小姐能夠在兩秒時間內拿起對準瓦倫丁的腦袋擊發——如果彈巢內還有子彈的話。


    彈巢內是空的,因為子彈已經被瓦倫丁拿出來了,就放在手銃的旁邊。獨特的埋頭彈讓這些子彈看起來並沒有那麽危險,但瓦倫丁和她都明白這些細長的“銅柱”的威力有多大。


    一隻蜘蛛爬上了白熾燈的表麵,遮住了一部分光線,在桌子上投下一個扭曲的陰影。安菲婭眼睛盯著麵前的手銃,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瓦倫丁剛剛說的話仍在她的腦海裏回蕩,而她需要在思考後給出自己的回答。


    沒有時間限製。


    在桌子的另一邊,瓦倫丁翹著二郎腿,嘴裏哼唱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十分悠閑地等待著安菲婭的回應,整個房間裏回蕩著他有些跑調的哼哼聲,像是鍋裏的油和水一樣,跟這個壓抑凝重的氛圍完全不搭。如果說這個屋子裏的環境和安菲婭隻適合那種暗色調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不對勁的畫風的話,那麽現在晃悠著椅子的瓦倫丁就跟海綿寶寶一樣充滿了令人驚奇的色彩,而且,毫無違和感。


    除了現在他手裏握著的那個東西。


    包覆有黑色聚合物塑料的握柄,整體呈銀白色的槍身,令人驚訝的大小和槍口,以及為了平衡後坐力特地在槍口上方開出的三條槽線……


    這是地球上被廣泛使用的轉輪手槍中脾氣最火爆的一個姑娘,娘家是鷹醬家的史密斯威森槍廠,轉輪手槍中的豪門。而這把顏值出眾的手槍還有附帶著的兩枚.500s&w馬格努姆手槍彈,就是瓦倫丁從角徵羽那裏租來的“玩具”。


    瓦倫丁要玩的遊戲可沒有那麽有趣,但絕對刺激。而這個遊戲能否進行下去,就看安菲婭的回答如何。


    房間內依舊隻有沉默,這把巨大無比的手銃並沒有給安菲婭帶來多少衝擊。對她來說,無論手銃長什麽樣,都隻有一個目的——殺人。結果都是一樣的,其他的也就無所謂了。


    當然,這隻手銃剛出現的時候,她還是因為好奇看了幾眼,畢竟她想不通這麽大的玩意瓦倫丁究竟是怎麽放在身上還不被發現而且能極為順暢的掏出來的……


    在曾經還是貴族的時候,安菲婭聽說過一些貴族子女們關於癖好的討論,隻不過因為其中有些字眼太過不堪入耳,她隻是簡單聽了一點就受不了了,跟別人聊起了其他的話題。但是現在想來,那些話語中說的東西,似乎還真有方法能讓一個人好好的把一個這麽大的東西藏在身體裏不被發現……


    現在的安菲婭在想什麽瓦倫丁並不清楚,他隻是在無聊地把玩著手中的m500轉輪打發時間。跟安菲婭的那把toz-36相比,這把來自地球的手銃外貌上並沒有那麽的華貴,但是用料卻絲毫不差。瓦倫丁的手拂過轉輪的彈巢,動作輕柔的像是在摸一個女孩子的臉。手指尖上扭曲規則的紋路跟手槍上金屬表麵細微的凹凸不平互相纏綿著,帶來的細微摩擦感讓他大腦中的多巴胺分泌量多了幾個點,倍感滿足。跟這把手槍沉重的重量一樣,它的用料也是非常足的,彈巢的每一次彈出,每一次回歸發出的聲音就像夜鶯的歌聲一樣清脆悅耳;摁下擊錘時的金屬部件摩擦聲和轉輪轉動的聲音簡直是跟拉斐爾的話語一樣讓瓦倫丁想入非非,讓他不由得去想象擊針撞擊底火彈頭與火焰一起迸發時的美妙場景。


    相信我,對每一個槍械愛好者來說,扣動扳機感受強大的後坐力聽著耳邊如同雷鳴的槍響和看著槍口巨大的火焰絕對是一場讓人顱內高潮的體驗,第一次射擊時體驗絕佳。


    而且,更不要說這是一把轉輪手槍,.500s&w馬格努姆彈帶來的不僅僅有又大又圓的口徑和爆炸一樣的後坐力,這把手槍的火焰更是別具一格——因為轉輪手槍的奇特構造,在擊發子彈後火焰和殘留的火藥會在瞬間從彈巢與槍身之間的縫隙中向槍支兩側噴出,形成的火焰就像是一對燃燒的翅膀。正因如此,瓦倫丁當時才會有想把這把左輪當做未來的生日禮物送給拉斐爾的念頭,不過後來考慮到拉斐爾的工作環境和槍支的實用性才換成了斑蝰蛇手槍。


    手槍是一名全副武裝的軍人的最後一道防線,當使用手槍的時候,也就說明了此刻的危險已經近在眼前。一把龐大又帥氣的手槍不會讓你看起來沒有那麽狼狽,反而影響你的拔槍速度,讓你失去了躲過死神鐮刀的機會。所以,這把m500除了出現在靶場上和打獵中之外,就隻有武器收藏家的展櫃是她該展示美麗的地方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但是安菲婭並不想就這麽走過去。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安菲婭拿起了麵前手銃,將彈巢甩了出來,把手銃旁的子彈放了進去。子彈一共三顆,正好是彈巢孔數量的一半。瓦倫丁將視線從手中的m500上移開,盯著對麵這位貴族小姐的手指。


    她在裝彈的時候,手指仍在輕微地顫抖著,但是她的動作卻幹淨利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這不僅肯定了她這一段時間在手銃上的訓練,也表現了她自己的決心。


    “再考慮一下,我不急。”


    瓦倫丁放下翹著的二郎腿,將手銃放在桌子上,那兩枚口徑巨大的子彈旁邊。邢一凰三人很早就出去了,去回收剛剛他們一路上幹掉的整合運動成員,準備將那些俘虜集合在這個小型據點中等待近衛局前來接收。不久前瓦倫丁就從耳機中得到了消息,整合運動失敗了,正往貧民窟逃竄。而他們所在的這個小據點,正好遠離整合運動敗逃的路線,所以瓦倫丁也不用擔心會有其他的整合運動來到這裏。


    而且就在三分鍾前,瓦倫丁還在跟安菲婭吹羅德島有多麽多麽好的時候,這個據點裏的電台突然傳來了雪怪發來的消息,讓所有的整合運動朝他們所在的位置撤離,正好在貧民窟的另一邊,瓦倫丁就更不用擔心會碰見這些家夥了,也就有了時間去嚇唬這個小姑娘。


    “雖然在羅德島你可能隻是個普通工人,但也比在整合運動過得好,還能掙錢去換礦石病抑製劑,何樂而不為呢?”


    他想起了剛入羅德島時那個帶路人跟他說的話。


    ……似乎在羅德島當普通工人也好不到哪去。


    但至少不像現在這樣被人追著打還有生命危險吃飯隻能吃罐頭。


    一想到自己在變成德麗莎後吃的整合運動罐頭瓦倫丁就覺得牙疼。得虧德麗莎牙口好,不然真就吃不下去。


    牛肉都能做成石頭,怪不得伊桑會叛變。


    “我要……留在這裏。”


    哢。


    安菲婭左手大拇指用力一扣,讓toz-36的彈巢回歸原位。她的聲音並不大,但卻堅如磐石。


    從天堂跌入深淵不過隻是一瞬間,但是安菲婭挺了過去,她一直都是個堅強的女孩兒。原本她以為在整合運動自己會過得生不如死,但是現實卻讓這個曾經的貴族姑娘對底層民眾和感染者的觀念發生了變化。


    如果說安菲婭曾經的家不過是依靠血緣和並不濃厚的親情來穩固的,那麽現在這個整合運動的“家”,補全了她對這個字眼的想象。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資源也是一起分享,閑時還有各種各樣的人表演節目活躍氣氛,讓她看到了突破血緣的親情,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的真摯,感受到了難得的溫暖。


    在這裏,每一個人都是真實的,不像貴族那樣,戴著厚厚的麵具。


    ……


    是的,安菲婭當然明白整合運動做過的那些事,也明白這些人對貴族和普通人的怒火,如果她沒有被感染或許下場會比現在壞很多……


    但是,這些人正在變好,這個組織也是如此。那些在戰爭時犯下罪的暴徒已經在愛國者的手段下或是羅德島和龍門的行動中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那些因為衝動而加入到這支隊伍的人已經開始了懺悔,在整合運動這麽多的日日夜夜裏,安菲婭清楚的察覺到了周圍人的變化,從一開始的興奮到現在的沉默,她看到了太多的人的悔恨。


    人總是這樣,後悔隻會發生在衝動之後,但是現在後悔還有什麽用呢?


    沒有。


    但是他們還活著,還有改過的機會。


    “說實話,我真佩服自己會好好地聽羅德島的命令,沒有將你們這些人都幹淨利落的哢嚓掉。”


    安菲婭的沉默就是她的態度,瓦倫丁明白這個姑娘不會改變主意了。


    “切城事件永遠是我心中的一道坎,就算你們整合運動開始慢慢變好了,在我眼中你們仍是一群殺人凶手。”


    他的聲音很慢很沉重,重到安菲婭以為那把手銃就頂在自己的額頭上。


    “也許你會說製造那場屠殺的人都死了,但無論是死在天災中還是被愛國者處決了也好,製造那場悲劇的,仍然是你們‘整合運動’。”


    死完了?


    安菲婭說的話瓦倫丁可不信。也許愛國者真的處決了很多暴徒,但是那天,圍繞在梅菲斯特身邊的整合運動們,裏麵一定還有早就該死的家夥存在。


    “我們隻是想好好地活下去。”


    安菲婭抬起頭,對上瓦倫丁的目光。


    她的眼中出現了瓦倫丁的笑。


    “嗬,現在就開始為了整合運動辯解了?如果你不說,我真的想不到你以前還是個貴族,也是壓迫感染者的一員。”


    瓦倫丁的嘴角掛著譏諷的弧度。


    “雖然現在你已經不再是貴族了,還變成了感染者。”


    “我不否認整合運動在切城的罪行,也不會無視烏薩斯對感染者的壓迫,更不會看著現在的整合運動死在改變的路上。”


    安菲婭直視了瓦倫丁的嘲諷。


    是的,改變……改變。


    這是這個世界最操蛋的事。就像瓦倫丁曾經想過的那樣,切城事件的罪魁禍首是其實並不是塔露拉,是操控著塔露拉軀殼的其他人,塔露拉其實是被奪舍了,她也是受害者。現在,塔露拉變回原來的樣子了,你會怎麽看她?


    看著自己的仇人站在眼前但自己卻沒有任何正當的理由將她殺死的感覺真的是非常難受。


    瓦倫丁相信,如果未來某一天整合運動走上了正軌,成為了一個真正為全世界感染者謀福利而不反社會的組織,他也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態度去看待這些人。


    “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瓦倫丁抬起手,熟練地把m500的彈巢甩出來,將那兩枚子彈填充進去。


    “我在最後問你一次,你確定要留在這裏?留在整合運動?”


    “對。”


    安菲婭點頭,眼神堅定。


    “那好。”


    瓦倫丁拿起m500,左手猛地擦了一下彈巢,彈巢瞬間就像是風車一樣旋轉起來。數秒鍾後,他的右手猛地一甩,將彈巢回歸原位。


    “你很幸運,安菲婭。”


    “從學校中安全逃生,在路上遇到了餘災雖然感染了礦石病但沒有死,家裏被洗劫但防身的手銃還在,被整合運動發現卻成功的加入了他們,還跟他們打成一片有了一堆異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就連剛剛,邢一凰沒有一拳打開你的腦殼也是幸運。”


    安菲婭沒有否認。那時瓦倫丁蘇醒的真是時候,如果再晚一秒,估計邢一凰就能讓她腦袋開花了。


    “運氣這個玩意真的挺神奇的,一位來自炎國的文學家就曾說過:‘在絕對的運氣麵前,任何實力和智謀都是扯淡’。”


    “我覺得這話說的挺對的。”


    安菲婭並不知道幾個炎國的文學家,不過那句話想表達的含義她還是有幾分讚同。


    “但是幸運女神會一直垂憐同一個人嗎?”


    瓦倫丁話鋒一轉。


    “未來整合運動的路有多難走我想你應該明白,被龍門擊敗隻能逃進荒野,領袖將你們視為工具用了就扔,現在也不管你們的死活,隻有雪怪小隊來幫你們。”


    “實際上要不是你口中的那個愛國者,雪怪小隊裏的霜星早就向把塔露拉給揚了。”


    瓦倫丁想起了那段遊戲劇情。


    “如果霜星不管愛國者的阻攔直接去找塔露拉拚命的話,我挺願意給她一些醫療援助的,打不死燒不壞的那種。”


    最近自己的源石技藝直接起飛,瓦倫丁有些小膨脹。


    “隻可惜,這種情況隻能在夢裏想想了。”


    他歎了口氣。


    “所以,即便如此,你也不願意加入羅德島?我不敢保證你會成為一名幹員,但是普通的工作人員還是可以的,雖然需要幹活有些累,但至少生活不用愁,而且還有礦石病抑製劑。”


    “基地上的風景還不錯,b級居住區的綠化比a級的就是少一點,其他的沒啥兩樣。雖然普通員工住的是集體宿舍,但是幹員們也是啊。”


    “為什麽非要跟這群整合運動瞎跑呢?”


    “因為我覺得他們不應該就這樣消亡。”


    安菲婭想起了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們,想起了曾經在整合運動度過的日子,想起了那些人曾說過的真心話。


    就像一開始說過的那樣,切城的屠殺不過是一部分造成的而已,大部分整合運動成員都不過是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讓一個普通人拿起刀去殺人,甚至是殺幾個幾十個人都是不現實的。


    他們不過是想要反抗命運的普通人而已。


    “我會待在這裏,跟他們一起活著。也許未來整合運動會找到一條正確的路,也許不會。但是至少,我會在他們再次墮落前救下幾個人。如果我做的更好的話,也許,我能幫助這個組織走向正確的道路上去,不再偏離。”


    很偉大很理想,讓瓦倫丁想起了托洛茨基。


    “好,就像我剛才說的,幸運女神可不會一直垂憐同一個人。”


    瓦倫丁知道自己說不過安菲婭,就放棄了繼續勸說的念頭。


    “未來你要走的路,沒點幸運可不成。如果幸運女神仍然站在你這裏的話,我當然放你離開。”


    瓦倫丁拿起了m500左輪,將槍口對準了安菲婭。


    “那如果不會呢?”


    白熾燈閃了閃,似乎電壓有些不穩。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中,瓦倫丁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微笑。


    “拿起你手中的槍,轉動彈巢,幾秒鍾後把彈巢甩回原位。然後……”


    “拿起它,對準我的腦袋,就像現在我對你做的一樣。”


    安菲婭愣在原地,眼神看著站在桌子另一頭的瓦倫丁,瞳孔中倒映出了m500那巨大槍口的影子。


    “我的彈巢內隻有兩發子彈,你的彈巢內有三發。我們各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存活。”


    “如果你槍響了,我不會死,但你也無法離開這裏。如果我槍響了,代價就是你的生命。”


    “如果我們兩個人手中的槍都沒響,那麽我會放你離開,讓你實現那個偉大的理想。”


    “最後再問你一次。”


    “加入羅德島成為一名底層的工作人員,雖然忙碌平凡但生活不愁,未來還有可能成為幹員。如果你同意,我就會終止這個遊戲。”


    “或者繼續,看你能不能活下去。”


    瓦倫丁的聲音猶如毒蛇吐信,帶著明顯的惡毒。安菲婭深吸幾口氣,身體微微顫抖著,右手卻猛地抓住toz-36,左手轉動起彈巢,兩秒鍾後猛地一甩將彈巢歸位抬起手指著瓦倫丁的眉心。


    她用行動證明了自己剛才說的話不是大話,而是真的決心。


    “現在,幸運女神站在那一邊?”


    瓦倫丁和安菲婭的雙眼對視著,銳利得像是兩頭磨牙霍霍的野獸。腎上腺素開始分泌,瓦倫丁的雙眼變得無比清晰,似乎麵前那位女孩腦海中的情緒已經滲到了臉上一樣,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對方的緊張和堅定,仿佛一根錐子直接紮進了他的瞳孔裏,讓他記住了這個跟托洛茨基一樣的姑娘。


    他們同時摁下擊錘。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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