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者死了。


    仿佛秋風下幹燥的荒原,有人朝發黃的草地上丟下了一支火柴。


    刹那間,熊熊火焰照亮了整片天空。


    這短短的五個字像是雷電一樣在核心城內飛速地傳開了,擴散了,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那些在黑暗的倉儲區掙紮的難民們,那些在道路上巡邏的士兵們,那些駐紮在據點裏的整合運動們,都在此刻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裏的工作,迷茫地看向身旁的人。


    仿佛活在夢中。


    “愛國者……”


    安菲婭站在帳篷門前,微微抬頭看向天空。緩緩落下的雪花不能遮住眼神中的茫然,此刻的她像是丟掉了魂一樣站在這裏,宛如一具行屍走肉。


    “死,了?”


    像是在質問一樣,這兩個字慢慢地從她的口中吐出,得到的回應卻隻有微微揚起的寒風和死一樣寂靜的營地。


    所有人都處在震驚之中,沒有任何反應。


    列昂尼德從床上爬起戴好兜帽,同時拍了一下坐在另一張床上一樣一臉呆滯的葉菲姆,指了指門口安菲婭的背影。


    “你去,保護好她。”


    作為一個城府極深的老狐狸,列昂尼德很明白整合運動內部的那些爛事,也知曉愛國者對於這支隊伍的意義有多重大。


    他就像是定海神針一樣以一己之力鎮住了整合運動中絕大多數的黑暗,讓他們隻敢在遊擊隊照顧不到的地方為非作歹,但也不敢太過放肆,不然遊擊隊就會找上門來。


    以前無論那些人再怎麽看不慣愛國者和遊擊隊他們也不敢動手,最多私下裏罵上幾句,畢竟他們根本打不過這些全副武裝的家夥,更不要說那支長戟和盾牌。


    但是此刻,愛國者犧牲了。這顆最牢固最關鍵的釘子斷掉了,整合運動內部必然會掀起一場新的風暴。此時的列昂尼德甚至都能想象得出來數分鍾後整合運動內戰的混亂場景,還有那些隱藏在白色製服下伺機而動的第三方勢力。


    不是羅德島,而是來自於寒冷的北方。


    他們也是列昂尼德在整合運動內部潛伏如此之久卻仍然不敢有任何大動作的原因。


    但是現在嘛……


    羅德島進入核心區,愛國者陣亡,整合運動即將不複存在。那些隱藏在人群裏的家夥,也該行動了。


    把他們的狐狸尾巴……


    揪出來。


    “愛國者死了?”


    葉菲姆似乎沒聽到列昂尼德的話,而是將呆滯的視線移到他的身上,又重複了一遍這五個字,臉上的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難看。


    在帳篷裏,已經有一些整合運動士兵竊竊私語起來了。


    青綠色的眸子不留痕跡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列昂尼德抬起手使勁拍了一下麵前這個傻小子的上臂。葉菲姆被疼痛驚醒,嗷的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胳膊,臉上的表情也活泛起來。


    “你幹嘛!”


    憤怒中帶著委屈,後者成分更多。


    “唉。”


    回應他的是男人一聲恨鐵不成鋼的歎息。列昂尼德身體微微前傾,像是野獸一樣盯著葉菲姆,壓低了聲音。


    “一會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能離開安菲婭一步明白嗎?”


    “啊?”


    很明顯他並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列昂尼德突然覺得如果沒有自己這傻小子還真不一定能活到今天。


    “聽話就行。”


    他把葉菲姆從床上拽起來,走到安菲婭的身後。


    “一會就亂起來了,這個據點裏的人大部分都是站在遊擊隊一方的,但也有少部分冥頑不靈的壞家夥……”


    在不遠處的據點門口,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那裏。他穿著厚厚的防護服,手臂上還綁著一塊方形的盾牌,步伐急促但穩重,很快就走到了據點空地的中央,吸引了整個據點的注意力。


    這是遊擊隊的盾衛,他來通知這個據點的人了。


    “你看。”


    列昂尼德對著盾衛抬了抬下巴。


    “如果我沒猜錯,接下來他要宣布的事絕對會讓你們大吃一驚。”


    幾乎整個據點的人都圍了過去,迫切地想要從盾衛的身上了解到消息的真實性。安菲婭擠過人群,站在所有人的最外側,直視著盾衛的眼。葉菲姆跟了上去,擠在安菲婭的身旁,提防著周圍的兄弟姐妹。


    整個據點中隻有寥寥數人還站在原地,包括列昂尼德。他掃了眼周圍的環境,退回帳篷內,撤下了門簾。


    與此同時,人群發出了一聲驚呼。


    “什麽……什麽?”


    “愛國者真的死了?”


    不少人擠在盾衛的麵前,一臉的難以置信。如果剛才他們隻是疑惑的話,現在就是不解和憤怒。


    在切爾諾伯格的這段時間裏,真正能稱得上為感染者戰鬥的,大概隻有愛國者和他手下的盾衛,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對這座城市和無辜群眾發泄過自己無處安放的怒火。


    後來有些人醒悟了,開始改變了,不再跟那些暴徒同流合汙,但也遭到了那些人的排擠。在這段戰後的日子裏,這些清醒過來的整合運動基本上都得到過遊擊隊和愛國者的幫助,在他們眼中那個模樣恐怖的溫迪戈是最值得依靠與尊重的戰士,甚至超過整合運動的領袖塔露拉。


    事實上,有很多人已經對塔露拉產生了不滿,不僅僅是因為薩卡茲傭兵的肆意妄為,還有她根本沒有實現的口號。


    在心理上,整合運動早已分崩離析,就差一個強大的外界因素。


    現在愛國者死了,他們無法接受,肯定會有人為這股憤怒買單。


    “愛國者已經死了!”


    那名跟盾衛一同前來的士兵又重複了一遍這個事實,神情激動。


    “真正為了整合運動著想,為了我們戰鬥的愛國者,已經死了!”


    又是一陣騷亂。


    在人群之中,兩名整合運動士兵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他們冷冷地看著周圍情緒高漲的人們,像是在看一具具屍體。


    “塔露拉主導了針對愛國者的陰謀……”


    盾衛粗重的聲音從頭盔裏麵傳出,說著讓他們再次震驚的話語。


    “塔露拉是烏薩斯的間諜!”


    而這次盾衛沒有得到正麵的回應。


    聚集起來的群眾突然冷了下來,他們互相對視著,眼中又一次充滿了迷茫。


    塔露拉?烏薩斯的間諜?


    我們的領袖是烏薩斯的間諜?她害死了愛國者?


    這怎麽可能??


    “誰會信你的鬼話!”


    隻靠一兩句話是不可能說服所有人的,除非拿出切實的證據。


    有人反對也在盾衛的預料之中。


    “不……”


    但這個站出來反對的人立刻就遭到了其他人的駁斥。


    “塔露拉很奇怪。”


    一名整合運動術士說話了,聲音有些遲疑。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她的身上,她似乎在思考自己該不該說。


    “她很早之前就下達了命令,不讓我們維持城內的通訊……”


    聲音很猶豫,說服力並不強,很快就被剛剛那名士兵的嗓音蓋了過去。


    “這也能算證據嗎!”


    死一樣的沉寂在人群中彌漫開來,很快就被小小的談話聲所代替。那名為塔露拉說話的士兵看著身旁的家人們,瞪大眼睛抬起頭,銳氣十足。


    “那龍門呢?”


    但總有人會站出來揭穿謊言。


    安菲婭抬起頭,湛藍的眼睛對上了他充滿銳氣的視線,沒有絲毫的畏懼。


    哪怕已經從雲端跌下人間,曾經身為貴族時的氣質仍沒有被忘記,那股波瀾不驚自在從容的氣場在再一次在安菲婭的身上出現,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眼。


    “龍門?”


    那名士兵打量著眼前突然冒出來的安菲婭,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


    “對。”


    安菲婭環顧四周,視線在周圍人群上一一劃過。


    “在這段時間裏,你們可曾聽過一則有關龍門戰鬥的消息?”


    士兵們看著身旁的兄弟姐妹,最後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回答安菲婭的疑問。


    所有人都在搖頭。


    “實際上你們也聽到過了,就在今天。”安菲婭垂下了眼簾:“進攻龍門的戰鬥失敗了,隻有一半的士兵逃出了那座城市,以及大量的龍門難民。”


    “我也是逃出來的士兵之一。”


    沒有人說話,他們都在聽著安菲婭的講述。


    “但是從我們被調到那座龍門外的切城廢墟開始,一直到昨天龍門戰役的失敗。”安菲婭舉起了手,指著不遠處的核心塔:“我們的領袖,塔露拉,她有支援過我們嗎?!”


    “注意你對領袖的態度!”


    那名士兵想上前拽住安菲婭的衣領,卻被盾衛的盾牌擋住了去路。他愣了一下,惡狠狠的瞪了盾衛一眼,嘖了一聲滿是不屑。


    “是啊,一開始的時候她確實是撥給了我們一些物資,但那些食物很快就吃完了,我們將那座廢墟翻了個底朝天才勉強熬過那段艱難的日子。”


    安菲婭想起了自己在廢墟裏尋找食物的時光,還有她被瓦倫丁·德麗莎折騰瘋了的那幾個夜晚。


    “後來到了進攻龍門的那一天,浮士德和幻影弩手牽製住了龍門近衛局的主力,還給我們打開了進入貧民窟的道路,我們幾乎是在一天就占領了大半個貧民窟。”


    “但是因為人手不夠的緣故,我們的進攻最終停在了上城區的廣場前。龍門近衛局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包圍住了我們,把我們又趕回了貧民窟,依靠著地形優勢將我們分割開來逐個擊破,甚至連浮士德都在這場戰役中犧牲了。”


    “浮士德犧牲了?”


    像是巨石扔進了一灘死水,安菲婭的這句話直接引爆了所有人,甚至盾衛都睜大了眼看著這個小姑娘,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你確定嗎?”


    他握住了安菲婭的肩膀,讓這個女孩直視著自己的臉。葉菲姆看著盾衛的手,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除了被安菲婭錘之外,他還從沒主動碰過這姐姐……


    “我確定。”安菲婭點點頭,同時將視線移到了人群中的薩卡茲傭兵身上:“我們這些人回來的時候塔露拉來迎接了,說了一堆安慰的話。但她並沒有讓我們回到據點中,而是先讓一隊薩卡茲傭兵把我們帶到了一處沒有人的地方。”


    “他們想要殺死我們。”


    所有人都安靜了,他們將視線齊齊地放在了薩卡茲傭兵身上。


    傭兵皺了皺眉頭,右手握住了刀柄,眼睛盯著安菲婭。


    “你……”


    “閉嘴!”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盾衛粗暴地打斷了。


    “你繼續說。”


    安菲婭微微點頭。


    “浮士德犧牲了,他用自己的命換下了梅菲斯特和幻影弩手們的命,但誰知道剛回到家裏就要再次遭受生命威脅。”


    “但幸好梅菲斯特救下了我們。他跟那些薩卡茲傭兵做了個交易,給予了他們不會痛苦不知疲倦的身軀,來換我們和幻影弩手的命。”


    “不對!”


    那名一直沉默的士兵提出了異議。


    “梅菲斯特是什麽樣我們都清楚,他就是一個瘋子,一個惡魔!”


    他的聲音甚至因為過於激動而顫抖起來。


    “那個混蛋怎麽可能管你們的死活!!!”


    高亢的喊聲在據點內回蕩,也說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在所有整合運動士兵的心裏,梅菲斯特絕對是風評最差幹部。不僅僅是他難以捉摸的性格,還有完全無視手下士兵生命的指揮方式。


    任何曾在梅菲斯特手下戰鬥過的士兵都會對這個瘋子產生極差的印象,他們不信安菲婭的話也是正常的。


    “我說過,浮士德死了。”


    士兵的異議完全沒有擾亂安菲婭的氣場,她抬著頭,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失敗者。


    “浮士德與梅菲斯特的關係我想你們應該都明白。”


    人群再一次陷入寂靜。


    浮士德陣亡,梅菲斯特會為了普通士兵的命做出犧牲,這兩件事單獨看怎麽都不合理。但如果將它們連在一起看,再加上龍門大敗這件事,所有人都很難懷疑它們的真實性。


    “那,那……”


    士兵沒話說了,像是個複讀機一樣單調地重複著一個字,最後聲音也低了下去,消失不見。


    “而且,龍門戰役的失敗是事實,塔露拉沒有增援也是事實。”


    致命一擊。


    完全不需要擺出來浮士德犧牲這件事,光龍門戰役塔露拉不支援前線的整合運動就足夠動搖這些人的內心。


    “想想她曾對我們許下的承諾,想想她又做了什麽。”


    “切爾諾伯格確實是被我們握在手裏,但它已經成為一片廢墟。她曾許諾龍門將是我們第一座真正可以生活的城市,但主力已經失敗,指揮官陣亡,我們從未得到一點增援。”


    安菲婭環顧四周,抬起手臂。


    “現在她又做了什麽?”


    “害死了愛國者?”


    “那接下來呢?”


    她提高了聲音。


    “殺了我們所有人?!”


    “毀掉我們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尊嚴?!”


    “毀掉我們感染者,反抗這個不公平世界的希望?!!”


    絕殺。


    他們看著眼前的女孩,怒火中燒。


    “你——”


    薩卡茲傭兵向前踏出一步,刀鋒緩緩出俏。葉菲姆注意到了異樣,使勁戳了戳安菲婭的肩膀,想要她小心那個家夥。


    但下一秒,一麵巨大的盾牌出現在了安菲婭的麵前,同時朝著那名薩卡茲傭兵猛地一揮。


    鮮血在空中劃出了細長的弧線,濺在了安菲婭的身上,她且沒有任何的畏懼。


    她等待這一天很久了……


    現在,反抗的火焰終於燃起,即將點亮整座核心城。


    “不僅如此!我曾不小心聽到過薩卡茲傭兵的計劃,他們打算伏擊遊擊隊,然後將鍋扣在我們的身上!”


    “我曾見過這些人欺負那些還活著的普通人!”


    “他們根本沒有人性!隻是塔露拉的走狗!”


    一條又一條黑料被眾人說出,聲音越來越激動,也越來越憤怒。他們將這兩個月在薩卡茲傭兵和其他整合運動暴徒手中受到的氣、看到的暴行全都發泄了出來,最後都將矛頭指向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塔露拉。


    “她就是個騙子!我們所有人都被欺騙了!”


    “那些承諾……一條都沒有實現!”


    “那一天我幫助愛國者救下了很多平民,但塔露拉手下的暴徒隻會屠殺!”


    “他們隻是一群隻想著發泄欲望的野獸,根本就不是為了感染者!”


    “現在……現在……”


    “現在連愛國者都死了!我們為什麽還要忍受?!”


    “為了愛國者!”


    “為了愛國者!!”


    人們高舉著拳頭,將心中壓抑已久的憤怒從徹底發泄出來。薩卡茲傭兵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他們喊著口號離開了這個據點,隻留下了寥寥數人。


    寒風中,兩名士兵站在空地上互相對視著,嘴唇微動,不知在交流些什麽。他們剛剛就站在人群之中,完全沒有被那股憤怒所影響,也沒有跟著盾衛和安菲婭離開據點,似乎是兩名塔露拉的支持者。


    數秒鍾後,兩名士兵互相看著對方微微點頭,結束了短暫的交流。就在他們想離開這裏時,一雙手搭上了他們的肩膀。


    隨之而來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


    “兩位,要去哪兒啊?”


    列昂尼德緊緊摟住他們的脖頸,聲音輕鬆,仿佛是在跟好朋友聊天一般。


    “不不不,我們不會去告密的……”


    一名士兵顫抖著開口。他的聲音跟身體一樣打著哆嗦,呼吸都帶著濃厚的白霧,看起來是被列昂尼德的源石技藝給凍得不輕。


    “對對對……我們……隻是想遠離爭鬥,哪一派都不想參與。”


    另一名士兵微笑著附和。


    “畢竟自己的小命最重要嘛……”


    “哈哈哈……”


    列昂尼德跟他們一起笑起來了,手上的寒霜卻絲毫不減。


    “其實本來你們隱藏的挺好的,我一直都沒發現。”


    他歪著頭,笑眯眯地盯著一名士兵的臉頰。


    “但是你說說啊,周圍都沒什麽人,你們為什麽要用唇語交流?”


    士兵的身體僵住了。


    “我隱藏的那麽好就這麽被你們輕而易舉地發現了?”


    他們沒有說話,而是慢慢地將手扶上腰間。


    “被發現也沒啥,畢竟整合運動這麽多人,有幾個牛逼點的人物也很正常。”


    “但是這個唇語,烏薩斯我隻在一種人身上見過。”


    雪花緩緩飄落那兩人的身上,他們僵著身體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失去了生機。


    或者,正等待著某個機會的到來。


    “你們是烏薩斯正規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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