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泰拉現實的羅德島主基地跟遊戲內背景圖所畫的完全不一樣。


    後者看起來像是個超大號的公交車,裸露在外的建築極少,幹員的工作生活都在其內部。


    抬頭是散發著冷光的燈管,腳下的地板與牆壁都是金屬,空氣中彌漫著科研機構獨有的冷冽氣息,讓人忍不住想多穿幾件衣服。


    而瓦倫丁所看到的羅德島主基地,是一座迷你版移動城邦。


    有高樓大廈,有工廠農田。除了某些比較苦逼的工作人員外,大多數人都生活在陽光下,過著正常無比的日子。


    當然,這也不是說沒有地下設施的存在。


    羅德島的禁閉室就建在監察部地下,兩人沒走多遠就到了目的地。


    領路的女王大人突然停下腳步,瓦倫丁差點撞到她背上。


    “到了。”


    玨轉過身,看著突然靠近自己的小龍人皺了下眉頭。


    兩人之間好不容易升起來的一絲溫度又降回冰點。


    “……對不起,我沒注意。”


    瓦倫丁趕緊後退一步站好,低聲道歉。他撓撓頭,露出一個憨憨的笑,表現得人畜無害。


    隻能說s.w.e.e.p不愧是凱爾希的親兵,本事不小氣場也挺強。


    這簡簡單單一個表情,就讓瓦倫丁覺得有隻無形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心髒,整個人都繃緊了。


    “那麽緊張幹什麽。”


    少年的反應融化了玨臉上的冰霜。


    幾乎很多初次見到s.w.e.e.p的幹員和工作人員都是這種表現,跟犯了什事似的,不敢說也不敢問。


    玨見過太多次了,對這種反應早就見怪不怪,掀不起波瀾。


    會安慰瓦倫丁還是因為這小子跟她以前見過的人不一樣。


    那笑容很可愛,至少對玨來說如此。


    她活了那麽久,接觸過的異性不是敵人就是路人。雖有朋友,但數量極少,也隻不過是‘同事’這一關係的延伸。


    日常交流中看似正常,但中間隔著無形的壁壘。


    那些人……


    可不會在自己麵前露出這副模樣。


    幹淨純粹,沒有偽裝。


    “注意事項都記住了麽?”


    失神僅有一瞬,玨的表情很快就恢複正常。


    對殺手而言,剛剛那短暫的思維發散是致命的破綻。若她處於一場刺殺任務中,恐怕此時已經身首異處。


    但現在沒有敵人,周圍很安全,偶爾鬆懈一下又何妨?


    而且隻有一刹那,玨很確信麵前的小家夥沒注意到。


    “記住了。”


    瓦倫丁鄭重點頭。


    所謂的注意事項,其實跟地球上家屬探望犯人的規則差不多,隻不過多了一條不準使用源石技藝。


    但他現在處在觀察期,源石技藝活性不穩,指不定啥時候來一下,也控製不住。


    就跟伊芙利特控製不住用火一般。


    不然她怎麽把博士辦公室給燒了的?


    若不是瓦倫丁的源石技藝是醫療法術,控製不住也沒損失,凱爾希決然不會同意他的申請。


    所以也沒什麽特殊的規則需要記。


    還能咋地?


    劫獄救人不成?


    “那行,進去吧。”


    玨也沒多說什麽,點點頭就推開房門。


    “坐在那裏等一會,很快就來了。”


    說完,她便拿出手機,給另一位領路人打了過去。


    瓦倫丁沒聽她們說了什麽,而是打量起周圍來。


    這間房屋不大,也就十來平米。中間是一張金屬材料的長桌,將房間一分為二,上麵立著玻璃,看起來就像是銀行櫃台。


    整體環境很簡潔,家具除了擺放在兩邊牆角的沙發和桌前的椅子之外就沒有了,牆上也隻有一個掛鍾。


    這種布置倒跟瓦倫丁想的差不多。


    雙方能見麵,但不能接觸,還有人監視,除了說話什麽都做不了。


    跟地球上監獄裏的接見室一模一樣,甚至更差。


    這冷光燈照的瓦倫丁渾身不舒服,讓他想起了在龍門時被關進審訊室的時候。


    “來了。”


    沒等多久,瓦倫丁就聽到了玨的聲音。


    他抬起頭,朝裏麵那扇門看去,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視野。


    雖然衣服換了,發型也變了,但那張臉、那看不出任何情感和生氣的眼神,仍然跟瓦倫丁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塔露拉。”


    少年輕聲呢喃。


    咬牙切齒。


    ————————應該都猜到了————————


    在異世界的那幾千年,是瓦倫丁活得最舒服的時候。


    哪怕有意壓抑著能力,遇到過不少次死亡威脅,他也麵帶笑容挺了過去,在汗水與辛勞中創造出一個世外桃源。


    當最終成果擺在麵前時,酸痛的肌肉和刺疼的傷疤就不會讓人感到厭煩,反而會沉醉其中。


    重新回味這一路上的酸甜苦辣,最終隻剩下讓人無法忘懷的快樂。


    精神上得到滿足,物質上更奢華豪放。


    建造出理想世界的瓦倫丁沉淪在無數豔麗花朵中,不再壓抑。嗅著她們的芳香,品嚐著她們的滋味,幾乎溺死在那片溫柔海裏。


    可當他每次享受之後,或者當愉悅被推進到極點時,總有回憶會突然冒出來,朝他腦後揮下重重一棒。


    在無窮時間的衝刷下,那些痛苦變得如細沙般淡薄,卻仍能被瓦倫丁感覺到。


    像是在一碗美味至極的濃湯中喝到了一粒石頭。


    硌牙。


    雖然不影響這碗湯的美味,但瓦倫丁的心情也會突然暗下去。


    雖持續不了多久,但卻從未斷絕。


    數千年的時間,他仍忘不了那座城市發生的一切。


    早已變成夢魘。


    現如今回歸泰拉,那股回憶又變得無比清晰。像是突然鋒利的針,又一次狠狠紮進腦中。


    造成這一切的凶手,此刻正坐在他對麵。


    “塔露拉。”


    瓦倫丁看著玻璃另一邊的女人,又一次輕聲說出她的名字,眼神空洞。


    房間裏隻有他的聲音在回響,但也很快就靜了下去,落針可聞。


    對此,塔露拉毫無反應。


    她跟瓦倫丁一樣呆呆地坐在那兒,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好似一具木偶。


    不會說話,也不會動。


    來到羅德島之後,塔露拉的狀態其實比以前好很多。切城戰役中,黑蛇過於壓榨了她的潛力,以至於剛進島時皮膚上出現了不少源石結晶。


    後來被緊急救治,大量的礦石病抑製劑壓住了塔露拉正在惡化的病情,得以讓她又恢複原樣。


    但感染程度還是深了一點。


    不過從外貌上看,現在的她要比原來的她正常許多。


    慘白發灰的皮膚有了光澤,更加紅潤。拖遝複雜的禮裙換成了羅德島製式服裝,要不是上麵沒有公司標識,說她是島上幹員絕對沒錯。


    發型還是原來那樣,估計羅德島給塔露拉提供的監獄是北歐同款。眉眼中的自傲消失了,但貴族氣場仍然還在。


    看到這副模樣的塔露拉,瓦倫丁不知道自己是該憤怒,還是怨恨。


    切城事件她脫不了幹係,但把鍋都扔給黑蛇也十分合理。


    瓦倫丁明白地球上的玩家對塔露拉是什麽看法,他們有無數種理由為她開脫,還能說的很有道理。


    但是她就沒有一點錯麽?


    那場悲劇,是黑蛇控製著塔露拉的身軀做的,還是塔露拉主動放棄了,讓黑蛇接管這具身軀去做的?


    當初科西切在她心中隻種下了一顆種子,為何現在卻能成長到完全控製一個人的地步?


    科西切真的能壓製住塔露拉的靈魂,完整控製這幅身軀?


    有太多疑問需要解答,但都隨著科西切的死亡一並消散。


    沒人能找到答案。


    時鍾滴答作響,用力敲在瓦倫丁心上,一下又一下。


    他隻有半小時的見麵時間,但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一。


    可瓦倫丁不關心過去多久,也不想知道過去多久。空氣逐漸凝結起來,壓在他的肩膀上,有千斤重。


    原本就有些彎曲的脊椎已經垮成了弓,卻無法挺立起來。手臂、肩膀、後頸、頭頂……


    麻木的痛楚在蔓延,逐漸擴散到整副身軀,讓神經刺痛,讓肌肉抽搐。


    瓦倫丁就像一位登山者,掛在懸崖上身處寒風中,進入了缺氧狀態。他的呼吸愈發沉重,眼球上布滿血絲,雙手緊握成拳,不停顫抖。


    玨抬起眼簾,發現他的t恤已被汗水浸濕一片。


    不知為何,他幾乎要蜷縮起來,不停顫抖著的身軀讓玨心口一痛。


    “該死。”


    她閉上眼睛,微微搖頭,將腦海中浮現的回憶甩掉。


    瓦倫丁的這副模樣也終於讓塔露拉有了反應。


    她嘴唇緊抿著,眼簾低垂,不再去看對麵的痛苦。


    那顆高傲的頭顱也微微低了下去,不知這動作裏藏了什麽。


    終於,在會見時間隻剩下最後十分鍾時,瓦倫丁說出了第一句話。


    “黑蛇如果從沒存在過……”


    “該多好啊。”


    一聲重重的歎息在房間內回蕩。


    他所承受的壓力也土崩瓦解。


    但心中的痛苦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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