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薑雲磬答應得極為爽快,沈鈞元眉頭輕揚,麵色溫和地說道:“我們弄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外人很快便會察覺。現在唯有利用土遁珠方可安然離去。”


    薑雲磬一怔,這才想起兩人還被困在山中。他望著沈鈞元掌中的土遁珠,道:“可這珠子隻有一枚……”


    沈鈞元語氣悠悠地說道:“此處有和鳴陣,再煉一枚也非難事,隻是……”


    薑雲磬一顆心都被吊起,急聲問道:“隻是什麽?”


    沈鈞元悶悶地咳了一聲,道:“我方才受傷頗重,此時體內靈氣稀薄,也召不出火種。要想快些煉製土遁珠,你便傳些火種給我吧。”


    薑雲磬有些狐疑地瞥了沈鈞元一眼,但他初涉修煉,並不能判斷沈鈞元所說的是真是假。


    不過此刻沈鈞元麵色發青,呼吸之間略有凝滯,確實是一副強撐的模樣。


    眼下還是出去重要,薑雲磬不再猶豫,道:“好,要如何做?”


    沈鈞元讓薑雲磬盤膝坐下,兩人掌心相抵。接著,沈鈞元口中喃喃念出一長串的法訣,薑雲磬一字一句地跟著念,心底卻在默默記著每個字句。


    待到逃出這山洞,他一定要找到書籍,查閱這字句的意思。萬一沈鈞元又在打什麽壞主意,他也好提早防備。


    念到最後一個字時,薑雲磬隻覺心神猛地一繃,下一刻,一種玄妙的感覺令薑雲磬心神驟鬆。


    他丹竅內平滑如鏡的靈氣之海,如同被風驟然吹起,狂浪猛擊,奔向他體內各處經脈。


    源源不竭的靈氣順著兩人相抵的掌心流入沈鈞元的體內。


    沈鈞元並未吸取太多的靈氣,二十息一到,他便將手抽離,隨後喚出滄海桑田鼎,將土遁珠丟入鼎內。


    薑雲磬正想看看沈鈞元是如何煉器的,卻隻能看到沈鈞元的手上下翻飛,動作快得令人無從看清。


    很快,另一枚土遁珠便躺在了銅鼎之內。


    沈鈞元沒有多話,立即讓薑雲磬認了主,兩人齊齊遁形而去。


    就在兩人離去後不久,另一道人影也出現在了被鐵鏈所縛的青竹劍之前。


    薑長旭望著眼前困縛完好的仙劍,神情微鬆。但當他的身子漸漸臨近石室時,他的眼睛陡然睜大,當看清周遭一切後,他整個人如遭雷擊,怔怔地念道:


    “子劍沒了……”


    他的雙眼泛起滔天怒意,望著石室內碎裂的石塊,腦中嗡嗡作響。


    這一次他瞞著雲鏡宗布下了“和鳴陣”,本想悄悄複刻出一把仙劍來,卻不料被人橫插一腳,取走了子劍。


    明日那雲鏡宗的謝長衡就要來取回青竹劍了,時間緊迫,已無法再複刻一把相同的劍。


    甚至於這和鳴陣也要立即破掉,以免被那謝長衡瞧出端倪來。


    薑長旭心頭大恨,眼中怒火幾欲噴出,他猛地一拍石壁,霎時間煙塵飛散。


    想要帶走子劍,必得先將其煉化。他竟不知,薑家寨中何時隱藏了這樣一位人物!


    必須要找到那個人!


    薑長旭一手捏住移步珠,下一刻便回到了薑家祭祀大殿中。他步履如飛,朝殿內一處供奉先祖靈位的屋子走去。


    屋內極黑,兩側燃著一人高的長明燭,影影綽綽地燭光打在薑長旭的身上,似乎將他整個人都籠在了陰影裏。


    薑長旭一邁入這間屋子,臉上的怒色便散得一幹二淨,代之以卑微謙憫之色。


    屋內正中的位置,放著一張窄腳供桌。薑長旭恭身上前,伏跪在黃色的蒲團之上,口中念道:“請老祖現身。”


    他的聲音剛一落下,忽然察覺到一股重若千鈞的力量緊緊壓迫著他的身子。下一刻,原本燃著的火燭驟然熄滅。


    麵前的靈牌猛烈地晃動起來,一道黑影自牌中緩緩攀上石壁。


    “晚輩願奉上五十年壽數,請老祖將靈犀硯借我一用……”


    薑長旭話音剛落,便猛地瞪大了眼睛,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雙目鼓出,麵色赤紅,眼看就要窒悶而死,那股奇異的力道卻忽然消失了。


    薑長旭心底又驚又怒,麵上卻分毫不顯。他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說道:“晚輩知錯……老祖息怒!晚輩、晚輩願奉上七十年壽數!”


    屋內氣氛一時凝滯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石壁之上的黑影忽然急旋起來,內中隱隱透出一絲星芒。


    咚。


    耳邊傳來重物落地之聲,薑長旭連忙起身,恭敬地拾起了自那團星芒中掉出的古樸硯台。


    “靈犀硯……”薑長旭呼吸微促,他伸長了手,輕輕摩挲那質若溫玉的硯台。


    一道沙啞地聲音自黑影中響起:“上一次,你以五十年的壽數向我借了劈山斧,一改此地風水,布下了‘和鳴陣’。此番你又借去靈犀硯,想必,那仙劍並未能順利複刻?”


    薑長旭身子抖動如篩,拳頭幾乎捏碎。


    當年他因為得罪了內門師兄,被人設計逐出內門,流放至此地看守火脈。


    他資質平平,因此明知師父偏心資質絕佳的師兄,仍是敢怒不敢言。


    五百年過去了,當年與他一同拜入師門之人,有的早已殞命,有的卻已晉升五轉。


    而他卻隻能守著這一方火脈,同那些凡俗之人一同生活,年年為師門運送珍奇煉材。


    眼下他壽數將近,卻仍是摸不到所謂的仙緣。


    既然蒼天不厚,他又何必執著於所謂的道?


    隻要能成仙……


    與魔道做個交易又有何妨!


    薑長旭絲毫不知他此刻的樣子,有多麽可怖。往昔的溫煦翩然早已消失不見,此時的他雙目赤紅,額上頸間青筋猙獰,麵如惡鬼。


    “那子劍已經鑄成,卻被人偷去。我此番借來靈犀硯,便是為了一窺天機,找出偷劍之人!”


    聽了薑長旭所言,那黑影微微一晃,聲音漸漸消散在空寂的屋內:“你既已同我交易多次,這一次的靈犀硯,我便讓你多用一次。你且好自為之罷!”


    風止住了。


    長燭再次亮起。


    薑長旭重重喘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汗透衣背。


    當初被流放至此地,他本已萬念俱灰,卻在深山中撿到一塊布滿塵泥的靈牌。那靈牌中不知藏著什麽陰邪之物,竟然能憑空取出許多失傳已久的上古法器。


    薑長旭不惜以自身壽數換來使用這些法器的機會,為的就是有生之年邁入仙道,將那過去譏諷嘲笑他的人統統打落塵泥。


    隻是……他與那牌中邪靈交易,已耗費了許多壽數。若是再無進階的機緣,他就要真的壽盡而亡了。


    將種種雜念揮去,薑長旭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手中的“靈犀硯”。


    自古皆言天機重重,人行其中,如墜迷霧。


    然而所謂的天機,也不過是一個個因,和一個個的果交錯織成的一張網。一個人某時某刻的舉動,或許就會成為日後某個果的因。


    有時你身陷迷霧之中,尋不到想要的果,便是因為錯過了某些因。


    若有人能借助天道之力,於種種因由間尋到求果之法,便能窺破天機,一掃迷障。


    心有靈犀一點通,這靈犀硯,便有著讓人一通天機之能。


    薑長旭盤膝坐下,先取來清冽泉水,置於靈犀中。然後割破小指,將一滴精血塗在硯台之上。


    眼看那精血徐徐沒入硯台之中,薑長旭神色沉重,他催動丹竅內的火焰,灼燒著硯台外壁。


    眼看硯台之上忽然滲出許多夾著血色的墨汁,薑長旭鼻息粗重,心中默默念道:“青竹鎮煞劍會在何人之手?”


    泉水中,墨汁詭異的聚攏、散逸,彎折勾畫間,一個字徐徐顯出。


    眼看答案呼之欲出,薑長旭忍不住朗笑一聲。


    但下一刻,他唇邊的笑意忽然止住,薑長旭盯著泉水中那個色如人血的“磬”字,神色驚疑不定。


    他的腦中幾乎立即就想到了一個人,那個資質出眾卻性子溫和的少年。


    薑雲磬,難道是他盜走了劍?


    薑長旭一動不動,眼中卻隱隱透出澎湃殺意。


    ***************


    薑家寨外。


    沈鈞元領著薑雲磬朝一處隱蔽的樹屋走去。這樣的樹屋在密林之中並不起眼,許多獵戶都會修建。


    兩人走得很快,時時留心周遭聲響,倒也平安無事地走回了樹屋內。


    屋內收拾得極為潔淨,沈鈞元取來一件衣袍,讓薑雲磬換上。


    薑雲磬望著那染著斑斑血跡的衣袍,神色古怪的問道:“要換衣袍也該換件新的吧,這衣袍同我身上的有什麽分別?”


    沈鈞元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薑雲磬的衣袍:“你這身衣服滿是被碎石劃破的印記,還沾了洞內毒液,穿著這身衣服,你就不怕別人知曉你偷偷去了薑家密地麽。”


    薑雲磬一噎,這才發現沈鈞元取來的衣服,雖也殘破不堪,但上麵滿是被山獸利齒撕咬的印記。


    默默將那衣袍換上,薑雲磬一抬頭,便見沈鈞元又取來一個布包袱,裏麵裝了好些剝好的獸皮,還有一些自山獸身上取下的可供煉器的材料。


    望著那張無頭野豬皮,薑雲磬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晚。


    在心中歎了口氣,薑雲磬總覺得,事情似乎是向著無法預計的方向發展了。


    “竹林試煉後便是拜火大典,你也該回家薑家寨了。拿著這些東西,若有族中長老問起,就說你一直都在山中追擊山獸,對於別的事情一無所知。”沈鈞元淡淡開口,將東西遞了過來。


    拜火大典……薑雲磬心頭升起一絲期待之意。


    他的資質,究竟會是如何呢?


    目送著薑雲磬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處,沈鈞元伸出手,定定看著掌中古樸輕靈的長劍。


    這劍,便是沈鈞元從那石洞內取得的子劍。隻是先前煉化之時,他將蒙塵鼎熔煉進了劍身之中,因而這劍便再沒了往日的霸烈之氣,看上去樸實無華。


    他輕輕收緊指頭,感受著劍身重若山壓的份量,目中閃過一絲銳芒。


    這一次闖入密地,看似行事嚴密,毫無缺漏。


    但,這世上還有一脈煉器師,能夠演算天機。若想徹底避過對方的演算,唯有改動因果,將天機引到另一人的身上。


    天機隱隱,自有定數。雖由天定,也看人力。


    從薑雲磬決心取到青竹鎮煞劍的那一刻起,天機便有了改變。


    世上隻會有一把青竹鎮煞劍。這把子劍,尚缺一個新名。


    沈鈞元抬起頭,目光投向遙遙天際。


    這一刻,一輪紅日正從巍峨孤峰上躍出,淡淡金輝絞開層雲,灑遍了群山密林。


    沈鈞元驀地揮劍,朝那輪圓日斬去,整個劍蕩漾著凜凜寒氣,幾乎將遮蔽紅日的山霧斬開了一線。


    往昔種種,似乎都在這一斬之中消散無蹤。


    “從今日起,這便是我沈鈞元的‘斬日’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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