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磬一聲未發,神情卻似默認。


    沈鈞元鼻中輕輕一哼,沉聲道:“修道一途,人人爭天機一線,你卻想著靠別人。可這世上除了你自己,又有誰人可靠。”


    沈鈞元說完這話,便袖袍一擺,跨步離去。


    薑雲磬趕緊站起來,走了幾步,想追上沈鈞元,沒想到剛出屋門,就連沈鈞元的影子也瞧不見了。


    好在先前布下了和鳴陣,薑雲磬凝神運氣,傳音給沈鈞元。


    然而沈鈞元卻沒有應答。


    薑雲磬微微皺眉,沈鈞元這是真生氣了?


    這麽一想,他又覺得心情複雜。


    越是親近,越是會怒其不爭。若是點頭之交,那便任他自生自滅,何必出言點醒。


    一縷微風,吹得樹影晃動,像是在刻意攪亂薑雲磬的心湖。


    薑雲磬微微一歎。


    他最怕的,不是沈鈞元天賦卓群,陰沉狠毒。


    而是沈鈞元有一日真的會信他,幫他,對他好。


    因為若是那樣,他針對沈鈞元的一切,包括想要殺死他,都會變得非常可笑。


    目光再次落在那段含有沈鈞元回憶的劇情上。


    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開啟。


    係統的劇情效果很好,3d特效,甚至附帶上帝視角的心理解說。


    北風栗烈,大雪滿山。


    薑雲磬看著沈鈞元揮刀斬向白虎,眼神堅定卻又掙紮。


    他看著沈鈞元滿身血汙和傷痕,伸手想抓住娘親的衣角。然而他眼底的光亮,卻在看到娘親驚懼躲避的樣子時徹底熄滅。


    ……


    劇情結束。


    薑雲磬一手掩住自己的眼睛。


    他一直不太想看這段劇情,就是怕看到這樣的沈鈞元。


    他寧願一直將沈鈞元想成一個嗜血狠毒的魔頭,那麽他殺他,是順應天道,理所當然。


    可是這是什麽鬼!


    薑雲磬現在反倒懷念起那一夜沈鈞元入魔之後的樣子,起碼在那個瞬間,生存的本能讓他真的起了殺意。然而如今的沈鈞元,不知是否因為天火未歸,身上的魔性幾乎未曾顯露。


    薑雲磬關上了係統。


    曾經他最不喜歡看的就是係統文。


    一看係統文就是:


    係統:你必須要去做xxx


    主角:我憑什麽要去xxx……嗯有獎勵?


    (為了獎勵做完了xxxx)


    主角:係統你出來!你怎麽不告訴我會發生xxx,臥槽這是什麽劇情……


    係統:抱歉,我忘了告訴你了/你隻要按我說的做,以後自然會知道/如果你不做,就要接受懲罰……


    這樣的小說,即使主角一路金手指大開,他也不覺得爽。從始至終,主角不過是係統的傀儡罷了。


    然而來到這個世界後,未知的環境,回家的渴望,卻讓他下意識地選擇了跟著係統走。


    聽從係統的要求,將幹掉沈鈞元作為自己的終極目標。


    薑雲磬忽然雙手一合,掌中火光肆意。他從身後抽出劍來,飛劍落入手中,霎時火光湛湛,化作一道殘影,朝地上的落葉揮去。


    霎時,長劍飛騰錚鳴,將地上的落葉絞成碎片,仿佛也將那血光劍影的回憶刺破。


    塵埃漫卷,一時間似有灰霧遮住了雙眼。


    薑雲磬將那劍一丟,任憑自己仰躺在地上。


    ……


    三日一過,便是文試之日。


    薑雲磬抬手,按了按有些酸脹的額角。這幾日他日日沉浸在書冊之間,漸漸地竟然也有了許多明悟。


    然而沈鈞元卻一直沒有回來。


    薑雲磬轉頭,目光落在床榻邊的一根青竹簪上。


    修道之人要時時保持儀容齊整,如此方能顯出仙家威儀。昨日有人送來文試的參試木牌,便特意提點他參試時需要束發。


    薑雲磬頗為糾結地拎起了那根青竹簪。


    束發,究竟是怎麽個束法呢?


    薑雲磬仔細回憶起自己見過的束發之人,隻依稀記得是將頭發盤成圓髻堆在發頂,圓髻中插著一根簪。他將簪子舉到頭頂,努力地將頭發纏上去,卻發現隻要一鬆手那簪子便會從頭發中滑落出來。


    一陣腳步聲傳來。


    薑雲磬正低著頭束發,聽見聲音驀地抬起頭來,好不容易擰起的頭發便又散開。


    沈鈞元步子一頓。


    那一日,他不知怎的,見薑雲磬不思苦讀便心生怒意。


    氣的是他將修道當做兒戲。


    氣的是他半隻腳踏入修道之途,卻不明白其中的艱險和重重殺機。


    兩人對視,卻沒人開口。


    薑雲磬一見沈鈞元,那段3d特效劇情就不由自主地浮上眼前,一時令他不知如何開口。


    而沈鈞元,苦思三日也不明白,他為何會為別人不思修道而心生怒氣。


    遠處山頭隱隱傳來渾厚鍾聲。


    薑雲磬心頭一緊,知曉是文試快開始了,連忙繼續束發。


    然而頂著沈鈞元沉靜的目光,薑雲磬的簪子如何都插不穩。


    沈鈞元忽然動了。


    他走了幾步,停在薑雲磬麵前,忽然朝他伸出手來。


    薑雲磬一驚,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


    他這麽一躲,沈鈞元的手便僵了一下,緩緩垂下去。


    薑雲磬腦子嗡地一響,鬼使神差地就想起當日沈鈞元殺死白虎後,朝自己的娘親伸出手的模樣。


    這一刻手比腦快,薑雲磬抬手,握住了沈鈞元想要收回的手。


    手心傳來冰涼觸感,薑雲磬愣愣地看著自己伸出的手,對目前的情況隻想說兩個字——


    有毒。


    “簪子給我。”


    沈鈞元的聲音忽然響起,薑雲磬隻覺得手上一鬆,抬頭便見沈鈞元掙開他的手,另一隻手取走了他握在手中的簪子。


    薑雲磬渾身都僵住了。


    沈鈞元上前一步,將薑雲磬的頭發全部挽在手裏。


    “低頭。”


    薑雲磬低頭,下一刻便覺一道陰影朝他攏來。


    沈鈞元將青竹簪插到薑雲磬的頭上,然後將方才扭緊的發束一圈一圈地纏上簪子。


    “好了。”


    清寂的天穹微微透出一線明光,山頭又傳來三長一短的洪亮鍾聲。


    薑雲磬愣了愣,抬手扶了扶頭上束好的頭發,轉頭卻見沈鈞元已朝屋外走去。


    “今日文試,莫要遲了。”


    *************


    薑雲磬和沈鈞元順著山中寒徑,朝那文試之處走去。


    小路盡頭,地勢驀地開闊起來。青蒼古柏掩映著兩座八角鍾樓,方才聽到的鍾聲就是從那鍾樓中傳出的。


    薑雲磬四下一看,有的人淡淡而笑,露出自傲之色。有的人則垂首歎氣,眉頭緊鎖。


    人群中隱隱傳來議論之聲。


    “聽說今年掌管文試的是蕭真人,恐怕那題目是又偏又難了。”


    聽了這話,一個高瘦的少年立即歎道:“哎,慘了慘了,這一年來荒廢光陰,都未曾好好看書。”


    他身側站著一個藍衣少年,此時麵露嗤笑,道:“陸兄說笑了,若是如你這般夜夜點燈苦讀之人都叫荒廢光陰,那世上豈還有勤奮之人。”


    他說完這話,那陸姓少年立即麵色青白,眼看就要發作。


    這時不知從哪冒出了一道聲音:“我覺得,這次文試會考‘白粥之恩’!”


    這話一出,有人胸有成竹,有人則立即閉目回憶查缺補漏。


    還有人則白眼道:“你說考就考,你以為自己是蕭真人啊。”


    周圍頓時傳來一陣哄笑之聲。


    忽然,喧鬧的人聲驟然一停。


    一位白袍真人步出殿外,見眾人都已聚攏在空地之上,便開口道:“大家看好手中的文試木牌,進入對應大殿。一炷香後文試便正式開始。”


    薑雲磬低頭看向自己的木牌,上麵赫然寫著丁十一。他本想問問沈鈞元排在第幾,不過想起前幾日沈鈞元說過不會幫他作弊,便沒有出聲。


    兩人隨著人群緩緩走著,薑雲磬走入懸著丁字牌匾的大殿,見沈鈞元也隨之進入,莫名的鬆了口氣。


    考試開始。


    薑雲磬飛筆急書,寫到一處卻忽然停了下來。


    仙器‘破碗’的由來。


    這題目實在古怪,薑雲磬一時竟想不出有什麽仙器叫做破碗。


    沈鈞元抬頭,目光不經意地落在薑雲磬的身上,見他停筆沉思許久,便知道薑雲磬定是遇上難解之題了。


    將目光收回,沈鈞元又接著寫了幾行字,心底卻莫名有些煩悶。


    他將筆一停,主動傳音給薑雲磬:


    “哪題不會?”


    薑雲磬一驚,捏著筆的手險些不穩。


    他勉強鎮定心神,應道:“是仙器‘破碗’的由來。”


    沈鈞元道:“上古妖獸橫行,民不聊生。有位散修道人與妖獸激戰後體力不支栽倒路邊,被一位老婦人所救。那老婦人用破碗盛了一碗白粥喂給那散修道人,不想幾日後那道人又將破碗送回給老婦人,並屈指將一段法訣藏入老婦人眉心之間。告訴她:隻要朝碗中倒入一點白粥,並念那法訣,碗中便會源源不斷地生出白粥。那老婦人驚奇不已,回家一試果然如此。這破碗有如此奇異之效,乃是一件仙器了。但因為那碗破爛不堪,所以並未引來旁人覬覦。老婦人一家憑著這破碗渡過了饑荒之年,中州平定後,老婦人卻想,既然這碗放入白粥會生出白粥,那若是放入其他珍稀之物呢?這般想著,那老婦人便將祖傳的一件百年龜紋木放入碗中。然而她念動法訣後,不僅沒有生出源源不斷地龜紋木,反而連她自己的那塊龜紋木也不見了……後來這老婦人將破碗傳給後人,並告誡他們做人要知足,不可心生貪念。”


    聽了沈鈞元所言,薑雲磬腦中立即冒出四個字來:白粥之恩!


    想起先前那個隨口預言會考“白粥之恩”的人,薑雲磬的心頭泛起一絲古怪之意。


    將這心思暫時擱置一旁,薑雲磬又提筆寫了起來。


    不知不覺,天色已沉。


    薑雲磬寫好最後一字,將筆擱置一旁。


    沒過多久,便有鍾聲響起。


    原本閉目端坐在大殿中的白衣真人,雙眼驀地睜開,如同一把懸而不掉的劍,徐徐掃過眾人。


    眾人連忙將筆放在一旁,肅容靜坐。


    那白衣真人一揮袖袍,書案上的考卷便無風自起,翩然落入那白衣真人身後。


    真人一抬手,示意眾人可以走出殿外。


    剛一出殿,薑雲磬便被嘈雜的議論之聲淹沒了。


    “柳兄,仙器破碗那題你可會解?”


    “莫要再提了,那題我苦思了許久,白白浪費時間,最後戰論隻能草草寫完。”


    “破碗那題不就是說的白粥之恩嗎?”


    “白粥之恩?哎呀我怎麽沒想到!”


    人群中頓時傳來一片懊惱聲。


    這時忽然又有一道聲音傳來:“等等,方才不是有人說會考‘白粥之恩’嗎?”


    此言一出,頓時激起千層浪。


    有人立即說道:“我想起來了,是個裹著灰袍的怪人。”


    那人說完這話,忽然指著不遠處的樹下,說道:“他在哪兒呢。”


    眾人的目光一時間都被引到樹下。


    樹下坐著一個少年。


    這少年的打扮極為怪異。


    他整個人被一件灰袍裹得嚴嚴實實,麵上還罩著一個木雕麵具。


    此刻,那少年緩緩從身後的布袋子裏掏出一塊油餅,他正想吃,忽然憶起自己此刻還戴著麵具,便伸手,把那麵具掀開一線,接著將油餅朝嘴裏塞去。


    “喂,說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人群中傳來一聲大吼,那少年被嚇的不輕,手中的油餅也咣當砸在地上。


    少年抬起頭,麵具遮去了他的容貌,隻露出一雙極有靈氣的眼睛。


    見眾人都盯著自己,那少年連忙將灰袍裹了裹,低聲說道:


    “我叫遊霄。”


    眾人皆是一驚。


    上山之時,早有真人提過,需保持儀容齊整方能進入山門參加試煉。


    而眼前這人,灰袍之上甚至還沾有塵泥,還刻意遮掩容貌,這樣的人竟也能參加文試?


    就在眾人驚訝之時,遊霄忽然蹲下身子,兩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地上的油餅。


    那油餅表層皆是酥皮,方才掉地時一些酥皮便碎落在地上。


    遊霄盯著那幾塊酥皮,忽然閉上眼睛,一手還順著那酥皮排列的位置比劃了幾下。


    “不好!”


    遊霄忽然出聲,周圍的人皆是一愣。就在眾人以為他又要說出什麽驚人之語時,卻聽見少年嘀咕道:


    “要下雨了!”


    這話一出,立即有人譏諷道:


    “什麽下雨,眼下這豔陽高……”


    一個照字尚未出口,便被天際間滾滾而來的雷鳴之聲給蓋住了。


    那雷聲震動雲氣,不久便落下連綿雨霧。


    在場的少年們頓時寂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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