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鋪裏,幾個裁縫正盡心盡責的給許初一丈量衣袖長短與腰間尺寸,生怕有一絲絲的誤差。


    而鋪子老板則一臉殷勤的給許青遞上一了杯茶水,之所以如此,屬實是眼前這個女人銀錢給的太多了。做生意的隻要見了錢,哪管你是誰,哪管這錢又是如何而來的呢?


    “這位夫人,這單據給您收著,您看一下……”掌櫃將單據遞了過去。


    看著眼前的婦人還未等自己說完便看也不看地將單據收到了袖子裏去,見多了各式人等的老板也猜出了這個婦人大概是不認識字的,於是拱了拱手說道:“兩件絲綢長衫,一件蜀繡冬衣。三天後取貨您看成嗎?”


    “不行!”


    許青看了看一邊正在被擺弄的許初一,從腰間荷包中又掏出一小錠碎銀子說道:“掌櫃的,您看能否加個急?孩子就要遠行了,我這邊等著要。多加些錢其實也行!”


    老板眼前一亮,這一錠銀子少說也有一兩重,既然錢就在眼前哪裏還有不要的道理?最多讓手下的夥計今晚多忙活一陣,要說明天來拿那也不是來不及。


    想到這,一隻大手隨即將桌上的碎銀子便拿了起來,這速度像是生怕客人後悔了一樣。


    “好!好!好!”


    接過錢的老板一邊掂量著銀錢重量一邊笑道:“都說這兒行千裏母擔憂,看來屬實不假。也不知道您家公子這一去何時才能再回來?”


    聽老板這麽說,許青隨即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又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子說道:“麻煩幾位師傅受累再給做一套儒衫,至於尺寸就隨意些,二十歲上下所穿的那種就行。另外剛剛那三件的尺寸稍微做的大些,有勞了!”


    送錢的事哪裏會有不好的,特別是沒有尺碼的衣服,到時候隨隨便便從庫房裏拿一件囤積的成衣稍作修改便好了。


    “好嘞。沒問題,依舊明日來拿,不礙事的。”掌櫃的一邊說著一邊接過銀錢,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平白無故裏多出一單,這種意外之喜甚至令他都忘了去想為何會要多做那麽一件成年男子的儒衫。


    出了門的許青隨後去市集買了滿滿一袋子的白麵,又到錢莊將身上所剩下的銀錢連同這些年錢莊內所存的積蓄統統換成了三個不大的金錠。


    三個金錠,足足三兩。這是她所有的積蓄。


    這些年做這了人盡可夫的營生,錢自然是沒少賺。但是向來節儉的她卻一直存著,就想著有朝一日給許初一找上一門媳婦。


    這一晚,後知後覺的許初一回想著娘親今日的怪異舉動,又聯想到昨日在私塾門外偷聽到的那番話。在娘親懷中的他慢慢地睜開眼,弱弱地問道:“娘親,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若不是要死了,娘親為何又會舍得帶自己吃好的,穿好的。


    許青輕輕搖晃著懷中的許初一,麵帶笑容,語氣親和地說:“小孩子,淨瞎想。咱們初一不會死。”


    相比晏先生的話,許初一還是相信自己的娘親多些,畢竟娘親可從未騙過自己。


    所幸的是,這一次娘親也的的確確是說對了。不幸的是,也的的確確沒有騙他。


    夜深了,許青在孩子睡著之後獨自一人忙乎了起來。她將蒸好的硬實饅頭放涼後逐個放入了包袱當中,一個饅頭足足有三兩重,縱然是個成年人也是夠吃的了。


    忙完了一切的許青看著收拾好的包袱,又看了看床上的許初一。許青想到了裁縫鋪掌櫃的那句“也不知道您家公子這一去何時才能再回來?”,她不由得呢喃道:


    “回來?”


    月色下,泣不成聲的許青就那麽坐在床頭看著酣睡的許初一,淚如雨下的她生怕吵醒孩子,一隻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盡量不去發出哽咽聲響。


    這一捂一看,便是一夜。


    試問哪個做娘親的不想多看看自家孩子呢?


    最後一日,柳承賢本想著在宮內多看看父皇和母後,卻被唐晉催促著送往了私塾。


    畢竟講課的是晏先生,能從他那多聽點東西也是好的。更何況身為一國之君,天地將傾之際有些事是自己必需要去做的,但是身為父親,卻不便在自家孩子麵前做。


    唐晉看著殿中的十六個孩童,多半皆是皇室之子,其中還有自己的兩個皇子。其餘的則都是當朝幾位掌權大臣的。


    十六個孩子都是非富即貴,可見四位所謂的仙人算計的好生巧妙。生怕自己這個做皇帝的壓不下那些權臣,倒是一並給他們也留了後路。


    這下倒好了,那些個自詡清高的大臣現如今又有誰願意挽大廈之將傾呢?這買賣雖說是有些虧本卻也比全族盡滅要來的好些,至少還是留下了一脈傳承。


    雖說自家宗族與萬千百姓都逃不過一個死,但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是成仙呢?自家孩子不僅能活,指不定還能成為仙人,那便是值得了。


    不過唐晉也不算傻,其餘人過得如何不重要,柳承賢過得好與不好才是重中重。為此他準備了十六份信件,分別藏在了十六個孩子的衣服夾層之內。


    信中所言皆是其出身門楣,另外告誡他們出去之後若是長大成人遇見了柳承賢必定要傾盡全部之力相助。剩下的便是這方天地崩塌的來去脈絡了,不過有些事還是做了些有意思的修改,其中有關四位仙師的描繪那是古道熱腸,慈悲為懷,傾盡讚美之詞。十六個的人選也從仙師欽定成了他這個一國之君差人挑選,最後又由太子柳承賢親自敲定下來。


    如此一來,這十六個孩子便是受了自家孩子的救命之恩。至於四位仙人那邊,他唐晉的這一點私心想來也礙不了什麽大事。


    先不說信中對四位仙人的一頓吹捧,讓諸多孩子對其能夠不生惡意這件順水人情的小事。十六個孩子皆不足四歲。四歲而已,尚未開智,不曾記事的年紀。那便是給足了他做文章的機會,這種心知肚明的事知道了便好,占了便宜便是,對方也不會說什麽。


    不指望十六個孩子真能如信中所言對柳承賢如何的盡心盡力,但是幫助一二還是有可能的。


    至於自己的兩個皇子,大統之位都輪不到他們,更何況這大道之爭呢?


    “下去吧!望爾等多福。”唐晉安排好一切之後,揮了揮手便讓太監們帶著十六個孩子下去了。


    簡簡單單的多福二字卻是極其巧妙,道多福卻不提多祿。畢竟出去了便是一條登仙之路,仙道縹緲,如何看得上多祿二字。多福者事事順遂,多福者一路坦蕩無遠憂。


    大殿上幾個為人父母的聽聞此言,皆點頭稱是。


    隻盼自家孩子順遂,隻盼自家孩子無憂。


    “各位的公子今夜便住在宮內吧,以便明日隨仙人而去。”唐晉說著不忘朝著眾人瞥了幾眼,看到了幾個眉頭略有攢動的便暗自記下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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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晉之所以不予他們團圓,不全是因為求明日的方便,而是擔心他們在今夜私下與孩子說些什麽。出去了,哪裏還分君臣?哪裏還有忠義?


    至於那些眉頭攢動的,今晚自會安排他們好好睡去。雖說明日都是死,可畢竟還不是明日。


    “你們不死在我前麵,那我會很遺憾啊。”


    坐在龍椅上的男子摸了摸龍案上的玉璽,如釋重負。


    晏先生講課內容素來極為有趣,所授道理也不是坊間那些書籍上能找到的。


    不過不知道為何,今日的課相比往日而言倒是無趣了許多,全篇皆是一些雲裏霧裏的東西。


    好心的他在結束時不忘告訴學生明日休學一天,好好在家陪陪父母。


    “朝聞道,夕死足矣。都是將死之人了,那麽何不就聽一聽這所謂的大道之音呢?聽過了,也就該知足了吧?”晏道安望著空空如也的學堂自言自語道。


    雖是同情之言,麵卻無喜悲之色,心更無波瀾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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