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靜靜地倒伏在半人高的茅草中,呼吸聲微不可聞,全身的肌肉看不出一絲起伏,像是一塊一動不動的磐石,儼然與身下的大地融為一體。


    地麵傳來輕微的震顫,馬蹄聲由遠及近,被泥土傳導到埃修的耳邊。一、二、三……十!埃修在心裏悄然點數著,這是一隊滿編的菲爾茲威遊騎,根據馬蹄聲的方位來看,他們之間的陣型及其鬆散,一旦受到襲擊,十個人之間完全無法互相接應,但埃修知道,這種鬆散,對他來說卻是最棘手的掣肘。他隻要貿然動手放倒一個,剩下的遊騎立刻會作鳥獸散,然後等待他的便是菲爾茲威軍大規模的圍剿!他先前已經吃過一次虧,好不容易才從那堪稱天羅地網一般的攻勢中逃脫,這次自然留了個心眼。


    雖然奇襲泊胡拉班成功,但埃修,乃至於基亞一行人都並未脫離險境,前線糧草被他們付之一炬,菲爾茲威人已經是紅了眼睛,報複性地在泊胡拉班的周邊地區展開了犁地式的搜索。為了減輕基亞那方的負擔,埃修刻意往菲爾茲威跟薩裏昂交界處的方向遁逃,期間出手誘殺了幾隊意圖擒他拿下首功的遊騎,將菲爾茲威人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東線。不過菲爾茲威那邊的指揮官反應也很快,迅速地做出了針對性的布置,遊騎在發現埃修的蹤跡後不再是大呼小叫地衝上來包圍他,而是留了幾個人不緊不慢地綴著,其餘人則是快馬傳報大部隊。不是埃修甩不掉那些遊騎,他若是一心想走,直接殺人奪騎便可揚長而去,可基亞那邊又該如何自處?他所能做的,就是將菲爾茲威人的反撲盡可能地往東線拉扯。


    但躲在這裏也不是長久之計,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片茅草是個天然的庇護所,自然也是搜查的重點對象。已經有馬蹄聲逼近了他所處的位置,騎手揮舞著長矛,不停地撥開茅草。按理說以他一人之力,短時間內很難徹底地搜遍這片茅草,但其他遊騎卻絲毫沒有靠近協力的意思,隻是嚴格地保持著彼此之間的距離。在埃修的耳邊,馬蹄聲便如同等著他這條大魚自己按捺不住投奔的網羅,疏而不漏。


    這並非一般的菲爾茲威遊騎!埃修突然醒悟過來,這等令行禁止的執行力,絕非那些隻是經受過軍營潦草訓練的斥候兵能夠擁有,其紀律性比起王公貴族的親衛也相差仿佛,拿來做搜查的遊騎說是浪費都不為過!


    埃修的腦海裏閃過一道電光火石般的念頭:他是被菲爾茲威的指揮官將計就計了!對方顯然意識到埃修意圖拖延,索性將所有的力量往東線調集,像是亡命的賭徒把自己的籌碼一股腦地堆上賭桌,逼得埃修不得不跟他一起孤注一擲!埃修察覺得太晚了,若是他能早點意識到,說不定還能在對方調集籌碼時及時抽身離場,但現在已經到了攤牌的階段,在對方將要亮出底牌時他才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這種時候想走,未免太天真了!莫說是這片茅草地,方圓數十裏恐怕都在菲爾茲威人的控製之下!


    好手筆啊!哪怕已經被逼入了絕境,埃修依然情不自禁地在心裏稱讚道,這等了不起的決斷力,不知道是出自菲爾茲威哪位將領?


    ……


    “赫拉克勒斯!你是不是瘋了?”瑪麗斯一巴掌拍在赫拉克勒斯麵前的桌上,木製的桌麵立刻出現了一個深深的掌痕,“部隊全部往東運動?難道那夥襲擊泊胡拉班的人會是薩裏昂派來的嗎?”


    “當然不是。”赫拉克勒斯不為所動地回答道,“他們隻可能是被瑞文斯頓那邊的一手暗棋。”


    “那你還――”瑪麗斯瞪著眼睛,剛要發作,赫拉克勒斯及時地遞上來一張地圖,瑪麗斯瞥了一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雖然西吉蒙德侯爵不止一次地表示過她閱讀戰局的能力亟待提高,但瑪麗斯並非是對軍事一竅不通,至少軍事地圖還是能懂個七七八八。地圖上幾個醒目的紅叉分布在泊胡拉班的東部,隱隱約約連成一條曲折起伏的線。“這是先前那幾支遊騎遇襲的坐標?就憑這個判斷他們的逃跑路線未免太片麵了吧?”瑪麗斯問。


    “不是他們,而是他。”赫拉克勒斯糾正道,“昨晚,那支部隊分成兩股,一支趁著夜色掩護摸進後勤基地縱火,另一支則是單獨一人來跟你我周旋,拖延時間。”


    “然後?”瑪麗斯麵色不善,她知道赫拉克勒斯的說辭給她留了些麵子,什麽“趁著夜色”?分明是她自己亂命,在哨兵執勤時分發酒食,結果營地酒氣衝天,酒鬼遍地,才讓那夥人趁虛而入。


    “我在想,這是他的故技重施。”赫拉克勒斯沒注意瑪麗斯的臉色,“他襲擊了我們放出去的斥候,有意識有預謀地想把我們的注意力往薩裏昂邊境的方向引,說明從泊胡拉班逃離後,他還沒跟同夥會合,現在則是冒險以自己做餌。所以我就把我的親兵派出去,讓他們不要戀戰,隻是盡力地壓縮他的活動空間,讓我有時間鋪網……”他講解得很耐心,但是瑪麗斯對這種分析最是頭痛,聽了一半就不停地搖頭:“停停停停!你能不能長話短說?”


    “可以!”赫拉克勒斯痛快地回答,“八個字,將計就計,十麵埋伏。”


    “不懂!”瑪麗斯也很痛快地回答。


    “……”赫拉克勒斯沉默半晌,誠懇地注視著瑪麗斯的雙眼:“瑪麗斯大小姐,你既然不懂,為什麽要來指摘我?雖然我目前仍然是你的副官,按理說應該遵循你的指令。但是昨晚之後,你還沒意識到你在軍事決策方麵是有多亂來嗎?”


    瑪麗斯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赫拉克勒斯的語氣並不嚴厲,但每個字都像是針一樣紮在她的要害上,讓她無從辯駁。亂命的是她,被埃修挾持的也是她,後勤基地失陷在火海中,她也難辭其咎!


    “你有幾成把握?”瑪麗斯低聲問。


    “九成。”赫拉克勒斯斬釘截鐵地說,“那個以身做餌的武者有九成的可能性落網。”


    “九成嗎?”瑪麗斯皺眉,她了解赫拉克勒斯,他說九成,那就是實實在在,毫不摻水的九成,同時也意味著,還有一成是他無法把握住的,留給那個武者的生機!“哪裏讓你沒有十足的把握?”


    赫拉克勒斯不語,視線落在地圖的一角,那裏是將薩裏昂、菲爾茲威、瑞文斯頓分隔開來的門德爾鬆山脈。山勢險峻起伏,是山賊與亡命徒的樂土,而埃修最後的一成生機,便是在赫拉克勒斯收緊網羅,完成合圍之前,逃進門德爾鬆山脈!


    赫拉克勒斯輕輕地拍了拍手,一名士兵走了進來:“大人,有什麽吩咐?”


    “傳令,備馬。”


    “是!”


    士兵出去了,而赫拉克勒斯開始穿甲,瑪麗斯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你這是去幹嘛?”


    “我要去親自掐斷這最後一成生機!”麵甲“啪”地一聲落下,赫拉克勒斯的眼中,刀鋒一般的冷光狂野地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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