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蘭馬洛克會來見你?”在波因布魯南門外的風雪中,特蕾莎如是問道。她易了容,原本精致的臉現在粗糙得跟一名在田地裏勞作終生的農婦無異,每一道皺紋裏都透著沉濁的黃土味道。她對外宣稱的身份是肯瑞科的平民侍女。


    “當然。”肯瑞科篤定地說,“前幾年我跟他在迦圖草原深處並肩作戰。當然那時候我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隻當是一個頗有勢力的貴族冒險者。我們甚至還駐紮在一起,相互認出來以後還差點火並。要不是紮卡爾不長眼過來劫營,我跟他之間肯定會躺一個。”他偷眼看了看特蕾莎的反應,後者平淡地應了一聲,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肯瑞科有些鬱悶地閉上了嘴,這一路來他想著法子跟特蕾莎搭話,卻無一例外地撞上了冰山,撩不出一點情感上的火花。幾名跟了肯瑞科有一段時間的俠義騎士在他身後忍著笑。看肯瑞科碰了一鼻子灰後強行壓抑的喪氣表情是他們這段旅程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在這幾名老兵看來,一直在追求地獄修女的肯瑞科居然會費著心思討好這個沒有一點姿容的侍女簡直有點不可理喻。更不可思議的是他還接連吃癟。跟肯瑞科闖蕩了有一些日子的人都知道,他們的頭兒對女性的殺傷力有多強。那一頭火焰般耀眼奪目的金發,大理石雕塑般剛毅而不失優美的臉部線條,情感迸發時眼中煥發的光彩,以及那身經百戰磨練出來的鐵血氣質,無論是對涉世未深的少女還是風韻猶存的貴婦都有著毒藥般致命的吸引力。然而那名侍女卻始終無動於衷。是不是吃慣了精致鮮嫩的小牛排,想啃啃牛骨頭換個口味,卻崩了牙齒?老兵們滿懷惡意地想。


    肯瑞科知道部下在看他的笑話,但他不在乎。他知道特蕾莎也不在乎。可是兩人的不在乎似乎並不在一條軌道上。


    暴風雪仍舊在狂嘯,城頭上卻響起弓弦的錚鳴,像是吟遊詩人的手指用力地拂過魯特琴,餘音如同被巨石激起的水波般擴散。一根修長的箭矢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走出一條近乎筆直的軌跡,徑直射到肯瑞科的腳邊。箭頭似有意似無意地蹭開了他鞋尖的毛皮。與此同時一個渾厚的,跟這支箭矢一樣具有穿透力的聲音居高臨下地響起:“肯瑞科,你不在薩裏昂好好做你的傭兵頭頭,跑到波因布魯幹什麽?”


    “我幹——”肯瑞科瞥了眼身邊的特蕾莎,沒敢破口大罵。“蘭馬洛克你裝什麽大尾巴鷹?你還在迦圖草原幫我收拾過紮卡爾呢!照你這個邏輯,薩裏昂是不是也該授你一個爵士頭銜?我跟薩裏昂的合約上周就到頭了。現在到你這賺點外快不行?廢話少說,放我進去。你要是怕我後麵還跟著七八千薩裏昂的軍隊,不開門也罷。”


    “笑話!當年三萬人的迷霧山土著兵臨城下,老子都敢開城門把他們放進來宰。我會怕你那區區七八千人?開門,放他們進來!”蘭馬洛克輕蔑地喊,“當然,你要是怕裏麵藏著三百刀斧手的話,現在滾蛋也可以。”


    “看你那德性,還刀斧手呢!從守護者兵團抽調出來的?別忘了當年是誰的陣線先頂不住迦圖騎兵的衝擊的!”肯瑞科反唇相譏,“結果我還要分兵救場。”


    蘭馬洛克勃然大怒:“要是沒我的遊俠團射住陣腳,你也不是一樣會被衝得七零八落?”


    “沒我頂在前麵,你遊俠團就是迦圖人的一盤菜,人家想怎麽吃怎麽吃。”


    “你到底進不進來?”蘭馬洛克一拳砸在城垛上。不過他沒法反駁肯瑞科,當年他精心混搭的步兵陣線被迦圖騎兵輕而易舉地撕開,遠程部隊幾乎是不設防地暴露在馬蹄之下。若不是肯瑞科及時帶著一小隊俠義騎士過來填上了缺口,波因布魯直屬的第七遊俠團起碼會死傷一半——全軍覆滅也是有可能的。他確實欠了肯瑞科一個人情——哪怕來自一名薩裏昂人的人情讓他一直引以為恥。


    肯瑞科得意地一笑。這場口舌之爭他到底占了上風。


    進了城門,不友好的目光便立刻如同箭雨般攢射過來。雖說薩裏昂與瑞文斯頓仍處在休戰條約的保護下,但是於兩代龍獅戰役紮根下來的仇恨的種子已然在這三十年間成長為參天的巨樹,將兩國人民籠罩在互相敵視的陰影之中。休戰條約隻能約束出格的舉動,但對情感無能為力。哪怕是街邊玩耍的孩童,仍舊懵懂的眼神中也帶著清晰如刺的敵意。似乎是出於報複,蘭馬洛克為他們劃出來的臨時駐地剛好處於風口,猛烈的氣旋隨時有可能卷著積雪衝開營帳。


    “不能給你們太好的地段,”蘭馬洛克倒是實在,“因為我不想給。”


    “%¥#%¥&……”肯瑞科用很難聽的語言咕噥了幾句,“有酒嗎?”


    “沒有。”蘭馬洛克說,“波因布魯現在實行配給製——當然你們不在其中。我希望你們帶夠了幹糧,餓死在城裏的話我還得找人把你們埋了。”


    “你這個借口太拙劣了。”肯瑞科撇嘴,“波因布魯窮歸窮,但也沒捉襟見肘到這種地步。”


    “實際上,你們是這一周來唯一進入波因布魯的隊伍。”蘭馬洛克注視著肯瑞科,“我隻能告訴你這麽多。”


    蘭馬洛克的眼神不像是在開玩笑,肯瑞科警覺起來:“整整一周?什麽意思?”


    蘭馬洛克答非所問:“我已經打了招呼,你們可以自由進出波因布魯。但是肯瑞科,看在當年的份上,我提醒你:別離開波因布魯太遠,外麵的風雪中藏著前所未有的危險。今年的外快,沒往年那麽好賺。”他轉身就走,沒有留給肯瑞科發問的餘地。奇怪,太奇怪了。蘭馬洛克皺著眉頭,他總感覺肯瑞科的動機沒這麽簡單。在薩裏昂當一周的傭兵能賺的第納爾比在波因布魯剿一個月的迷霧山盜匪還要多,肯瑞科不遠千裏橫穿迦圖草原肯定另有所圖。


    仿佛有芒刺抵住了他的後背,蘭馬洛克全身的肌肉悚然地繃緊。他下意識地轉頭,卻看見肯瑞科正在跟他身後的侍女輕聲交談著。


    奇怪,太奇怪了!蘭馬洛克輕輕撓了撓後背,那裏仍舊流竄著輕微的電流。


    “相當敏銳的人。”在蘭馬洛克轉頭的一瞬間,特蕾莎及時收回眼神,“等暴風雪停了,我要出城看看。波因布魯現在的情況應該跟迷霧山與異教徒脫不了幹係。”


    “我跟你去,兩個人可以互相照應。”肯瑞科說。


    “自便。”特蕾莎冷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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