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隆卡拉堡以東,瓦爾雪原。


    已是深夜,披著白狼皮的壯漢們沉默地穿過空無一人的瑞文斯頓官道,朝迷霧山脈的方向前進,狼群一般有序。男人與他的巨狼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巨斧漫不經心的地提拎在手裏。微弱的星光依稀照亮了他沒有表情的臉,刻板而沉鬱。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匹魁梧的黑色駿馬自北方疾馳過來。馬背上的騎手也是黑峻峻的,星光投射在他那一身獰惡的鎧甲上便仿佛是落入了深淵。人與馬就像一座快速朝這支隊伍靠近的黑色山峰。巨狼警覺起來,弓起背脊發出低沉的吼叫。


    “沒事。”男人停下腳步,彎下腰安撫巨狼。這時駿馬已經離他不過二十步,當他直起身時,碗口般巨大的馬蹄在他麵前重重地踏下,發出雷鳴般的震響,而後歸於靜止。大蓬的雪花撲濺到男人赤裸的胸膛上。“神使大人,主祭大人在前方等候多時了。”


    男人不以為意地撣了撣胸口:“這是你們潘德人的規矩?很有意思。等人也要送一個口信過來。”他離馬頭很近,視線幾乎被完全遮擋。於是男人便沒有抬頭去看騎手,隻是盯著黑黝黝的馬頭。但是駿馬卻一直在極力地規避男人的眼神,頭部不自然地搖擺著。男人不耐煩地伸出手捏住了駿馬的下頷,強迫它與自己對視。恐懼幾乎漲破了駿馬的眼睛,它卻不敢掙紮,隻能跪下前蹄,嘴裏發出表示臣服以及討好的嘶鳴。騎手沒有防備,險些順著馬背栽倒在男人腳下。他反應很快,失去平衡的一瞬間就開始調整姿態,最後踩著馬鐙輕巧地翻下馬背。但他的腳才剛落地,一隻粗厚的手掌就捏住了他的肩膀,有那麽一瞬間騎手以為自己的右臂要被對方的手指鉗斷了,他能感覺到他的肩鎧正在怪力的衝擊下扭曲變形,最後定格成貼合他肩膀的形狀。“而在這裏,狼群也有自己的規矩。”男人冷酷地說,“不要嚐試任何挑釁頭狼的舉動。”他的五指進一步收攏,指尖貫穿了金屬表麵。騎手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細密的冷汗布滿了他的額頭。


    “下不為例。”男人鬆開手,騎手軟軟地倒在雪地裏。他的肩膀出現五個清晰的孔洞,正汩汩地湧出鮮血。巨狼躁動起來,卻始終不敢越到男人身前。“走吧。”男人拍了拍巨狼的頭,邁過仍在瑟瑟發抖的駿馬,壯漢們無聲地跟隨在他身後。


    ……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過程,但應該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狩獵。”麥爾德雷坐在篝火邊,腳下擺著一個酒壇。他從酒壇裏舀了一杯酒,向男人致意。“擊破二十餘倍於己的軍隊,這輝煌的戰果值得被曆史銘記。”


    “不,剛好相反,非常索然無味。而且戰爭跟狩獵是兩碼事,你把它們混淆了。”男人沒有靠近篝火,“你的人說你等了我很久?什麽事?”


    “可以開始了。”麥爾德雷注視著男人,火光在他鐵灰色的瞳孔中灼灼地跳動,他蒼老的臉龐好像因此年輕了幾十歲,“是時候把部落裏的小夥子們從迷霧山深處放出來了。”


    “哦?”男人不為所動,“為什麽是現在?”


    “牽一發而動全身。神使大人狩獵的英勇事跡現在應該傳唱在瑞文斯頓領主的圓桌之上。他們很快就會將軍隊開進瓦爾雪原。在他們打通前往波因布魯的道路,重新奪回北境東部的掌控權之前,我們要讓小夥子將他們釘在這裏。”


    “那麽誰來負責指揮?你還是我?”


    “都不是。”麥爾德雷微笑,“我是來邀請神使大人跟我一起前往波因布魯的。前線的指揮官另有其人。”他拍了拍手,一名黑騎士靜靜地從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站出來,“這是我引以為豪的學生塞卡柏。他將負責指揮對瑞文斯頓的狙擊。”


    “沒門。”男人的拒絕緊跟在麥爾德雷的話音之後,“我要親自擊潰渡鴉人。”


    “無論是在戰略的製定,還是在戰術的執行中,神使大人都必須在波因布魯現身。”麥爾德雷的態度仍然恭謹,可語氣卻不容置疑,“神使大人應該沒有忘記當初聖山之上,神諭的具體內容吧。”


    男人沉默了很久:“你要我做什麽?”


    “我隻是要神使大人出現在波因布魯,這就足夠了。”麥爾德雷說,“而您的榮譽護衛將留在瓦爾雪原。指揮五萬人以上的軍隊並不輕鬆,並不是說塞卡柏能力不足,而是他在迷霧山脈沒有人望,無法服眾。而神使大人以下,能讓迷霧山部落願意追隨的,也隻有大人的榮譽護衛了。他們將是絕佳的指揮單元。”


    男人點點頭,伸手招來一名榮譽護衛,指著塞卡柏:“從現在開始,你們要像聽從我一樣聽從他的命令。”


    壯漢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狼皮,轉過身對其他的壯漢用迷霧山土話大聲吼了幾句。壯漢們同樣以吼聲回應他,然後拍打著自己肩膀上的狼皮。“好了,現在他們歸你指揮了。”男人轉頭說,“具體說一下我要在波因布魯做什麽?你想讓我帶隊進攻波因布魯?”


    “是的,但要在瓦爾雪原的戰役正式打響以後。波因布魯不能陷落得太早,也不能陷落得太晚。太早,無法有效打擊士氣;太晚,對方反而有了心理準備,甚至可能起到反效果。為此——”他看向塞卡柏,“這個度的把握,交給你了。你先帶著榮譽護衛退下吧,我跟神使大人要聊點私事。”


    塞卡柏點點頭:“定不負老師期望!”


    ……


    “你很相信你的那名學生?”男人在麥爾德雷的對麵坐下,“你覺得他真的有能力與渡鴉人放對?”


    “不,”麥爾德雷搖搖頭,“我隻是相信自己的判斷而已。雖然我在戰略上已經徹底地碾壓了毫無防備的瑞文斯頓,而且在正麵戰場上也占盡人數優勢,但是一想到瑞文斯頓那邊製定反攻計劃的人是亞曆克西斯那個瘋子,還是忍不住會心悸啊。”他把玩著手裏的酒杯,“塞卡柏是一名很有天分的戰術家,但要跟那些久戰成名的老將對壘,還欠了幾分火候。”


    “那他憑什麽能拖住渡鴉人?”男人的聲音漸冷。


    “‘拖’是一個比較消極的字眼。塞卡柏是一個很狂熱的年輕人,這種狂熱不僅體現在他對女神的信仰上,還體現在他的軍事風格上。他向來不喜歡做出什麽精密的布置——實際上,就算做出來了,以迷霧山部族的軍事素質,能否有效執行還有待商榷。”麥爾德雷站起身,走到男人身邊,朝他伸出枯槁的手掌,“他不需要跟亞曆克西斯對壘,他隻需要把戰爭這頭野獸放出牢籠,甚至都不用去把持韁繩。餘下的殺戮,野獸會自己完成。”


    男人伸手握住麥爾德雷的手,接受了對方釋放出來的善意:“很有趣的修辭。”


    “神使大人謬讚。”麥爾德雷微笑。


    “波因布魯啊,”男人抬起頭,朝遠東看去,“據說我族在那座城池的高牆下三番五次地折戟,我的前任甚至還被挖出了心髒。”他的眼裏綻放出狼一樣的凶光。


    “應該會是個絕佳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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