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與特蕾莎對視一眼,兩個人的臉上都沒什麽表情,但是尷尬的氣氛卻已經滋生出來。兩人不約而同地鬆開了按在基亞肩膀上的手,埃修重又側身靠著城牆坐下,方才的舉動牽動了他全身的傷勢,那些還未愈合的傷口又滲出血來。他與特蕾莎是最先注意到那支小部隊的,也是最快做出反應的,埃修先是按倒了離他最近的安森,再起身準備按倒基亞,這時特蕾莎也跨到了基亞的麵前。兩人同時發力的結果就是基亞的膝蓋骨完全無法承受這雙倍的衝擊,被堅硬的城磚所震裂。


    埃修撕掉自己身上破破爛爛的單衣,一邊用布帛的殘片擦拭自己身上的血跡與汗液,一邊把頭探出垛口朝外張望。那支黑色的部隊已經在外甕城上列好了陣型,灰白色的潮水自發地為他們開辟出充足的空間。原本是弩手與盾牌手的配置,但現在後者隻是隨意地將盾牌搭在身邊並未架起,轉而拿起了攻城弩——這個距離下遊俠團的長弓與黑矛騎士團的投矛都難以企及,而主城牆上的守軍則疲於應付灰潮的衝擊,根本不可能發動反衝鋒,因而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站在外甕城上朝防線傾瀉毀滅性的火力。這支部隊的出現頓時讓南北兩道防線的壓力陡然增強,迷霧山大軍強攻西門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然而無論是正規軍坐鎮的北側防線還是傭兵把守的南側防線都未曾突破,守軍依舊牢牢地把持著主城牆,城牆下卻已經堆滿了穿著灰白色皮甲的屍體,而且漸有越積越高的趨勢。已經不存在戰損比的說法了,迷霧山部落不過是在用自己的人力去消耗守軍的體力,他們手中的武器過於簡陋原始,破開皮甲與棉甲都顯得勉強,更不用說重裝步兵這樣的鐵罐頭。然而攻城弩卻沒這種顧慮,它是頂尖的戰爭機械,從弩機到箭頭無一不代表著潘德大陸頂尖的冶煉工藝,在它的射程內從來都不存在所謂的重裝步兵,隻有一茬一茬等待收割的小麥。這支部隊的第一波齊射給到了第二座內甕城上的遊俠團,猝不及防之下遊俠們仍舊體現出極高的應對水準,他們第一時間散開了陣型而後尋找掩體規避,在箭雨過後立刻開始從第二座內甕城上撤下,準備朝前推進至第一座內甕城以求壓製——長弓的火力強度不如攻城弩,但是火力密度卻能遠遠碾壓對方,攻城弩裝填一輪的時間足夠讓老道的遊俠連射三次。第二輪射擊開始前第二座內甕城上已經無人據守,於是失去目標的小部隊立刻開始朝主城牆進行精準射擊,北側防線遭受的打擊最為猛烈,畢竟正規軍中鐵罐頭紮堆;隨後南側防線上的俠義騎士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關照”,很快兩邊的防線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潰散跡象。


    是異教徒……埃修看清楚了那些弩手胸甲上紋著的銀色骷髏,而後縮回了垛口。他試探著將手放在胸前的劍柄上,感受著筋肉與血管傳來的阻力。埃修小心翼翼地發力,但是劍柄紋絲不動,劍身似乎嵌在了合攏的血肉之間,更糟糕的是隨著埃修逐漸施加力量,他能清晰地察覺到劍刃正貼著自己的一截大動脈滑動。埃修無奈地閉上眼,放棄了,他現在已經極度失血,不可能冒著大出血的風險強行拔劍。以他目前的身體情況是沒有可能再發起一次衝鋒了。更何況埃修在與死亡打了個照麵之後,心裏那股憤怒已經消退了很多,至少他目前並不打算再次焚燒自己,發起一場有死無生的衝鋒。可這時候埃修卻看到北側城牆上有人迎著紛飛的弩矢發起了反擊。是吉格伍長,埃修在《潘德誌》上見過他的名字與畫像。此人與達哈爾大尉,“烏鴉爵士”鮑裏斯並列為黑矛騎士團的三大騎士長,地位奇高,軍職卻奇低。布羅謝特給他下的評語既簡短又苛刻,“一介莽夫”四個字後他的版麵便宣告終結,至於其他的一概未講。而吉格伍長當下的表現倒也相當符合,他是北側防線唯一一位能給那支異端部隊造成威脅的黑矛騎士。在他第一矛射倒了一名弩手後,那支部隊立刻分出幾人朝他狙擊,但是吉格的應對極其強硬,他悍然舉著盾站了出來,以精致的手法挨個將箭矢擋下,而後再投出短矛還擊!他的強硬反而引來了一波集火,那一刻所有攻城弩都對準了他!吉格忙不迭地撲進到垛口後,下一秒他先前所處的位置便插滿了密集的弩矢。不過吉格成功地吸引到了他們的注意力,遊俠團順利地占據了第一座內甕城,陣型鋪展開來,將這支小部隊納入了自己的射程內!然而對方反應也很快,遊俠們射出的第一波箭雨還在半空,那些盾牌手立刻丟下了手中的攻城弩舉起大盾,弩手會意地後退一步,盾牌合攏成龜甲,罩住了他們。陣型的變換隻在頃刻之間,箭雨落下時,銀色的骷髏花紋已經緊密地排列在一起。盾牌手既是護衛者也是觀測者,弩手完全不需要暴露自己,隻消聽從盾牌手所報的方位,將弩機從盾牌的縫隙間伸出去扣動扳機便可。他們的火力密度雖然弱了一半,但這弱了一半的火力卻死死地壓製住了瑞文斯頓的遊俠們,他們當然可以留在第一座內甕城上支援南北兩側的防線,但勢必會損傷慘重。吉格嚐試著射了幾發投矛也無功而返。


    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年輕人慢慢地匍匐到吉格的麵前,取走了吉格手中的最後一根投矛。


    “你幹什麽?”吉格有些惱怒的問,他認出了來人的身份,是那個一路咆哮著衝上外甕城卻差點死在灰潮包圍中的男人。他看起來非常狼狽,一柄長劍釘進了他的右胸,劍尖從後背透出來,除此之外卻看不到任何其他的傷痕,隻有一圈又一圈蒼白斑駁的體紋。因為失血過多,他的身體有些幹癟,但肌肉的線條仍舊堅硬。吉格伸手想搶回來,可他才握住矛身卻愕然地發現自己居然完全拉拽不動!


    年輕人並未回答,隻是扶著城牆站了起來,投矛舉過腦後,作出了投擲的架勢。吉格聽到了深沉而雄渾的吸氣聲,仿佛一直攀升永不回落的潮汐。那個年輕人的身體鼓脹起來,環繞周身的蒼白體紋開裂,然而鮮血隻湧出來少許傷口便愈合了,而後再度開裂,再度愈合。吉格伍長突然意識到那些蒼白的體紋並非天生,而是傷口跳過了結疤階段快速愈合的結果。在年輕人身軀膨脹到極限的那一瞬,潮汐突然回落,狂暴的氣湧自他口鼻間噴射。他射出投矛,但吉格隻看見一團漆黑的影子帶著強勁的風聲脫離了他的手,徑直沒入銀色的骷髏群中。一塊黑色的龜甲凹陷下去,盾牌手與他身後的弩手被一同釘在了外甕城的城牆上。


    “這!”吉格伍長震驚地看向年輕人,“你是誰?”


    “埃修·巴蘭杜克。”年輕人敏捷地臥倒,避開了一波還擊過來的弩矢,但他仍舊不忘用小臂撐住身體避免壓迫到釘在胸口上的劍柄。“是一名被伊凡勒斯子爵招募的傭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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